显德七年春,终于在爆竹声中来临了。
正月辛丑朔。
文武百僚进名奉贺。
镇、定二州驰奏,契丹入寇,河东贼军自土门东下与蕃寇合势。
河东危。
……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旦大朝,文武百官从崇元殿里一直排到殿外御阶广场,人数足有小五百人,这样的急报,如惊雷般的在百官中炸响,顿时议论纷纷,群情汹汹,朝仪也顾不得了。
“肃静,肃静,肃静……”
范质不得不亲自按压秩序,然而,群情并没有如愿的平静下来,反而因范质的出班而逾演逾烈。
“请朝廷速速发兵,驱逐敌寇。”
“契丹多年不敢南下了,此番为何汹涌而来,是欺我大周无人了么……”
“打……打他……”
范质大怒:“肃静,军机大事,自有枢密画策应对,尔等休得呱噪。”
范质训斥完,见百官渐趋安静,这才转身对着七岁的小皇帝道:“圣上,朝仪已毕,是否先退朝,别殿再行军议。”
郭宗训早被百官的举动给吓怕了,闻言不自禁的向身后珠帘处望了望。
符二娘也没主意,正想着是否宣布退朝,却见御史中丞边归谠大步出列,奏道:“且慢,正旦大贺,惊闻刀兵,主不祥也,如此大事,当速作决议,以安朝野之心。”
“你……”
范质大怒,却又对其无何耐何,因为御史中丞纠察百僚,监察和弹劾是本职,而这边归谠出了名的正直清廉,可惜,事情有些拎不清轻重。
“警讯真假与否,尚需验证,若确实,尔等也不必惊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大周如今兵强马壮,何惧契丹。朝参已毕,众臣先退朝,魏相,你主持军议。”
“诺。”
魏仁浦出班,朗声道:“无关戎事者,暂且退下,武将班中都指挥使以上者,参与军议。”
嗡嗡声中,百官陆续退出大殿,若大的大殿中,只留下三十来人。
“庆之,你职掌枢密,你先说说看法。”
吴延祚时年不过四十有三,本是极美仪者,或许是枢密院军务繁忙,年前便消瘦许多,时显苦相,常锁眉头,今日嗓子尚哑,见魏仁浦点名,忙起身道:“因着去年我师兵不血刃而下三州三关,年前又在忙着诸方轮镇之规划,故对北面事稍有松懈,警讯真假与否,尚不能辨。但某以为,契丹奸诈如狼,如今镇、定二州既起狼烟,我们不能不防。”
魏仁浦点点头,再问韩通:“韩将军,你意下如何?”
韩通道:“勿需惊慌,定州孙行友尝好大言,以平幽为己任,故千骑说万骑,万骑吹十万也有可能。而镇州有郭崇、曹芸(曹彬之父)在,其二人素来谨慎,哪怕真来十万大军,也不可能旦夕便下,且待明日,若果真事态紧急,魏王必有书至。”
慕容延钊不待发问便答话道:“韩将军所言甚是,哪怕真的是十万大军入侵,眼下先到的也只能是先头部队,京中诸营,可先做好准备,待大名、或是刑、深二州书至,再定出征事宜不迟。”
魏仁浦点点头,又问宋九重:“宋将军,你意下如何?”
宋九重起身,先对御座上的少帝深施一礼,然后道:“慕容将军、韩将军皆是老成谋国之言,臣深以为然,单就战事论,本就该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末将以为,契丹兵数量多寡先不论,但兵临镇、定二州是可以肯定的,契丹深知我朝风俗,往年也喜欢于正旦出兵,行骚扰、掠夺事,正常而言,着河东诸方镇出兵驱之即可。但今年却有些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法?”
“今日正旦百官朝贺,本是圣上改元建号之吉日,却因这八百里急报而阻之,如此卑劣行径,只有晋阳伪汉才会做的出,诸位难道忘了先帝即位时,晋阳是如何行事的么。”
话音方落,殿中一片哗然,当年那场廷议,在场诸臣,大都往事历历在目。
魏仁浦倒吸一口冷气,扭头看了看王溥,当年只有他一人支持了先帝亲征,自此后深受先帝信任。他又看了看范质,范质如何不知其目光中所含之相询之意,当下出声道:“宋将军,以你之见,又该如何?”
“水无常势,兵无常形。”
宋九重诚恳的道:“末将以为,既然伪汉再次玩出联合契丹狼兵,行加害同胞之恶行,我朝索性出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撵敌军于境外,一举收复幽燕,成先帝未竟之志,以为圣上贺,如若不行,也要杀破敌军胆,再不敢侵我边疆才是。”
“对,出兵,痛打契丹狗,要杀的伪汉屁滚尿流……”
宋九重掷地有声的慨然之语,激起了一众将军们的战意,纷纷磨拳擦掌。
范质看了看张美。
“先帝在时,某便是拖后腿的。”
张美苦笑道:“某反对出兵,因为……某……不希望再看到粮仓中空,再为变钱而烦恼。”
范质再看看吴延祚。
“某……”
吴延祚轻轻的擦了擦眼角,涩哑着声音道:“某以文职掌武事……早已力不从心矣,唯奉上命是从。”
范质不疑有它,点点头又问王溥:“齐物,你意下如何?”
“三位将军皆言之有理,不过真要出兵的话,也就不用等明天了,兵贵神速。”
范质转身,对御座施礼奏道:“请圣上明示。”
符二娘的声音从帘内传出:“一切有劳首相作主。”
“臣领旨。”
范质转身,问宋九重:“若要出兵,不知要出多少兵马,又由何人领兵为善?”
“慕容将军,韩将军,皆是身经百战,可为统帅。”
范质默然不语,负手沉思。
京中禁军,三座山头并立,宋九重能力最强,资历最浅,位置最高,他职掌殿前司都点检。而资历更老的慕容延钊却屈尊做他的副手,摆明了有监军之意。
这样的班子搭配,也只有先帝有本事让慕容延钊心甘情愿。
若是让慕容延钊领兵,若他立了大功回,又该怎样安排这位忠勇悍将?
更何况其忠勇是忠勇,但谋略之道,却是差了许多,可不敢将大军之权交到他手里。
而韩通更是领兵不得,其性暴烈,之前从平衡军权的角度考虑,简拨张令铎与高怀德分别为侍卫司马军、步军都指挥使,他便有不满之意流出,若是此番大胜了,这家伙的鼻孔都要朝天了。
范质打定主意,对宋九重道:“慕容将军,韩将军皆军中宿将也,乃我朝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轻易不可乱用,此番出兵,你去吧。”
宋九重连忙逊谢:“末将不敢领此重任。”
“为何?”
宋九重脸露无耐之色,苦笑道:“末将年纪轻轻,德薄才浅,单独领殿前司马步兵上阵拼杀没有问题,但要联络调度河东诸镇兵马,却是力所不逮,请范相另择贤能。”
“嗯。”
范质点点头,又道:“既然令你统兵,自会给你相应兵权,关键是可有信心击败来犯之敌。”
宋九重把腰身弯的更低了,“好教范相知晓,若是如此,末将更不敢接令,非是无胆接敌,而实在是权柄太大,末将惶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殿前司兵马尽出,请慕容将军再为某把好决策关,若如此,末将方有胆领此重任,也有信心击败敌军,还境内安宁。”
范质深吸一口气,问慕容延钊:“慕容将军,你意下如何?”
宋九重平素就极为敬重慕容延钊,私下皆以兄长事之,今日一席话,又说的慕容延钊心气舒爽,当下慨然应诺。
吴延祚长叹一口气,却发现昝居润也一反常态,呆立一旁,两眼无神,仿若失魂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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