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未化,再来一场大雪,整个天地间,就真的是一片银装素裹了。
在大雪的覆盖下,鸟儿饥肠辘辘,最喜欢亮嗓的百灵也无力张口,这让雀翅的扑楞声透着诡异的寂灭之意,至于如豹子,山猫,又或者大虎,每行一步,都悄无声息,饥寒交迫,是最致命的煎熬,可不敢浪费一丁点的体力,更不能胡乱惊动了猎物。
子午谷中,万簌寂静。
“叮铃……叮铃……”
忽有鸾铃声从幽谷中响起,听到动静的兽雀们无不扭头顾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面黑底红字的将旗,然后是一长队牵着马匹的队伍,虽然穿着臃肿的衣服,在雪地里艰难行走,但却有无形的血煞气无形的散开,有胆小的野兽悲嚎一声,掉头就跑。
然后有雀鸟扑楞着乱飞,惊惧四窜。
这样的体验,是从小在深宫养大,稍年长又被幽囚深宅大院里的柴宗训从未有过的,他讨厌口罩的捂闷,把一张俊俏的脸全露在外面,快活的呼吸着直冷到心肺的新鲜空气。
曹彬倒有些担心那光洁的脸受不住风刀的劲刮,有好意的提醒,哪知柴宗训却说:“甲将军说的对,男儿要脸干什么,但有智慧有武勇,便是一等一的男子汉,他说他如我年纪时,手脸肿的狗都嫌弃……”
曹彬就后悔了,见他的大头鬼,竟然会让甲元敬那王八蛋来教他武技,这下好了,训哥儿虽说年已十三,但其实就是一张纯洁白纸,这一下,就被甲寅给染黑了。
柴宗训这年纪,正是最慕英雄好汉时,见着曾放血救娘亲的甲寅,立时就有三分亲近意。
而甲寅那货不仅把刀法给舞出花来,还滔滔不绝的卖弄行军打仗的本事,他出口,百无禁忌,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第一次见到先世宗的样子,说在御营偷鸡吃的故事,说第一次与先世宗吃饭时的样子,还让人满大街的找野猪肉,说来个忆苦思甜饭,然后,真的就煨了一大罐野猪肉,一群人席地而坐,夹着杂粮饼吃的好不快活。
说完先世宗,在宗训的追问下,甲寅又回忆起了他的娘亲,说:“你娘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病的满脸惨白,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就那样歪靠在榻上,但就是美。
我和九郎说,九郎还不信,说生病了,再美的人也变丑了,我说不,是真的美,后来,有一次他见着了,真心称赞,说那是由内而外的美。
什么是由内而外的美,这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很好看的了,你娘不仅漂亮,而且和邻家大姐姐一样的亲,她还给了我一副头面首饰呢,说给我讨媳妇,嘿,我媳妇宝贝的不得了,每年正月初一,都要戴上一戴,然后就收起来,谁也不许动……”
这些故事,是宗训从未吃过的,每听红一次眼睛,就对甲寅多依赖一分,不仅练刀更刻苦了,举止上也有意的模仿一二。
从兴元出发后,一路上更是成了甲寅的小尾巴,同吃同住,晚上睡觉时,甲寅在那一头,他在这一头,丝毫不嫌甲寅的脚臭。
曹彬对甲寅把训哥儿当伴当对待是极其不满的,有准备严词喝斥,但被夫人高氏给劝住了,说:“那甲将军,是把训哥儿当小弟看呢,真不真心,旁人一就能看的出来,再说了,你没看训哥儿跟着他,这精气神都出来了,这是好事,只要他快活了,以后成文成武,就随他喜欢。”
因为这,第二场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呢,甲寅就说训哥儿,带你冒险吧,顶风冒雪走栈道,敢不敢?
好在全真劝住了,她云英未嫁时,喊甲寅为兄,嫁给铁战后,腰杆立马就硬了起来,说铁战比你大两岁呢,你得喊我嫂子。
这个理甲寅辨不过,只能认输,乖乖的听从全真的安排。
全真派出了整整三百民壮,一百精锐步兵,与甲寅带来的一百骑兵组成了五百人的护卫团,等雪一停,便开始铲雪修桥探路,护的妥妥当当。
但饶是如此,对柴宗训来说,也是大冒险。
“甲将军,这溪边怎么这么多鸟?”
“大雪封山,鸟儿饿了,找不到吃的,只好在这溪边觅食。”
柴宗训哦了一声,想了想,探手从马包里取出一块干饼,把缰绳往臂弯里一套,腾出手来,将饼子掰成碎块,洒在路边雪地里。
甲寅是真把他当小弟看,既然是小弟,就没有特权,连马夫也没,挑了一匹温驯的川马,不骑也牵着。见他发善心,便笑道:“其实不用这么好心的,鸟儿饿不死。”
“鸟儿饿不死么?”
“只要会飞,多少都能找到一点吃的,哪怕在溪里石块上啄两口青苔,也能吊命,因为它们个子太小,一丁点食物就能饱肚,不像人,这大雪天,很多老人本就顶不住寒,要是再少一口吃的,就真的会一命呜呼。”
柴宗训大惊失色:“真的会饿死人?”
“当然,当年淮河发大水,就不知有多少人被饿死,民间苦,苦到你不敢想象,想当年,没盐的渣子面我都当宝……啊,对了,等开了春,我带你去捉黄蛤,那东西,可美味了。”
“黄蛤是什么?”
鲍超忍不住凑过来道:“就是癞蛤莫,最恶心的东西了,千万别上当。”
甲寅大怒:“滚,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鲍超缩缩脖子,嘻哈一笑,闪一边去了,然后开始发愁,这虎子叔不让说话,可就真成哑巴了,因为他的身边,就是架鹰牵马的赤山,后面还有一位抿着嘴一声不吭的黑大个,走路都颤着槊杆,却不知那法子,纯是虎子叔用来整人的,他自个就没这样练过一天。
哪知呼延赞就当了真。
自从他被秦越劝服后,就跟在甲寅身边了,却是有官也不做,只要学槊法,这事,甲寅巴不得,让领了亲兵号衣便开始教他槊法。
“你用惯了漆枪,又短又硬,要想学槊,就把这颤劲领悟了先,我当年学槊时,无槊可用,等有槊时,却再也见不着师父老安全了,这些法子,都是我与花枪琢摸出来的,要嫌苦闷,那就当我没说。”
这呼延赞也是狠人,一练就沉浸下去,连行军时也不停歇,因为他的刻苦,就反衬的鲍超吊儿郎当了,头上不知吃了多少暴粟。
不过,相比起那扒光了脊背被娘亲狠抽鞭子的庄重来说,吃暴粟就不是个事。
庄重跟着程慎学文,但平时都在书院里就读,晚上才回程慎书房,帮着整理书册,顺便开小灶学些珍贵的知识。所以,程慎随驾,他没有随行,然后,与那牂牁部公主培养感情的事,就着落在他头上。
那西楼,环境幽雅,闲人莫入,这感情一培养两升温的,就滚到床上去了。
这事,可把庄母给气着了,倒不是嫌弃女方出身不好,而是二郎这样的行为品德不好,庄生因为长子,要早出来做事撑家,就没读过多少书,庄母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二郎身上,满心希望他能考个状元好光宗耀祖,而不是在陛下的羽翼下吃软饭。
所以这事暴露出来后,庄母亲自执行家法,大雪天的让儿子脱了上衣,在长条凳上趴着,也不知狠抽了多少鞭子。
血肉模糊。
。牛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