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就在京郊,队伍经过了京畿守备和皇帝带的禁卫军的检查方能得以进去。因着这些人身份贵重,还得由霍玄照亲自在场压阵。
轮到容昭他们的时候,禁卫军里检查的军士先查了厉王府那两辆载东西的马车,到了祝子翎的马车时,习惯性地直接就要去开车门。然后刚有动作,就被容昭淡淡地瞟了一眼,整个人寒意顿生。
“禁卫军都如此不懂规矩了?”容昭眉间聚起戾气,“本王的王妃坐的马车,是你问都不问随意就能动的?”
那军士也是一时大意,加上本就对祝子翎这么个男王妃有些轻视之,以至于这次忘了提前向车里的贵人请示,被容昭这一冷声质问,顿时冷汗直冒,仿佛被蛇咬了似的一下子收回了手,战战兢兢地低头请罪。
“殿下恕罪!末将一时没想到这是王妃的车驾,才不慎唐突了王妃,绝非是有意冒犯!”
容昭神色冷淡,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目光冰冷没有说话。
他一有发怒的迹象,其他没有犯错的人也不由都跟着战战兢兢起来,一时间没人敢再继续说要检查,都僵在了原地。
这时骑着马纵观大局的霍玄照注意到这一幕,皱了皱眉下马走了过来,给容昭行礼道:“参见厉王殿下。”
容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霍玄照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神色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看向自己手下的将士,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京畿守备的将士跟禁卫军本身并不是一拨,即就不客气道:“将军,是禁卫军他们行事不,对厉王殿下无礼……”
“胡闹!”霍玄照当即斥道,皱眉看了看那几个禁卫军,冷声说:“既然是你们出错,还不赶紧认错?在这拦着厉王殿下干什么?”
霍玄照说完便朝容昭拱了拱手,“军中将士粗鄙,行事偶有不,臣定会告知禁卫军统领,对他们按规矩处置责罚,还请殿下息怒。”
“还愣着干什么?”霍玄照说着瞪了那些军士一眼,“还不赶快给厉王殿下让路?!”
霍玄照一副想要避免冲突,尽快息事宁人,容昭这个煞星送走的态度。在场的军士们闻言怔了怔,想说厉王府还有一辆马车没有检查,但见到霍玄照的态度,加上容昭带来的压力,犹豫之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喏喏地直接将厉王府的车马都放了去。
“霍将军倒是会做人。”容昭见状顿了顿,看了霍玄照一眼,不客气,直接就这么走了。
厉王府一行走远,霍玄照的手下才忍不住说道:“将军,刚才厉王妃坐的那辆马车咱们还没来得及检查……”
霍玄照闻言冷冷地看向他:“刚才怎么不说?!”
不在场的人回话,他冷冷地把这些人都扫了一眼,说:“厉王武功高深,没必要再另外在车里藏个刺客,这次的疏漏就罢了。”
“要是因为你们做事不带脑子,再有下次……”
在场众人连忙低头,不敢再说话了。包括不直属于霍玄照的禁卫军,因为这次的事情是因他们而起,只能乖乖听训。
不过受训过了,这些人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厉王可真够凶煞的,连将军都要看他的脸色,可真是……”
“人家毕竟是皇子,身份摆在那儿。”
“哪只是皇子的事?换成其他皇子,我看将军才不会这么急着人送走,以至于连一辆马车的检查都错漏了。”
“那也是其他皇子好说话,没那么肆意妄为。就算咱们犯了点错,但这可是为了保障皇上的安危,他们就算不高兴,不会不配合检查。就是厉王有这个胆子……”
“会儿,你们说……厉王该不会是故意来这么一出的吧?”突然有人惊道。
“虽然老黄的做法是无礼了点,但他连马车门还碰都没碰到呢,厉王有必要那么生气?还干脆连看都不让看就直接走了。”
“厉王该不会就是不想让咱们检查吧?”
其他人听到这话悚然一惊。
“这么一说还真是……”
“厉王难道真在车里藏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那咱们岂不是麻烦了?!”
这些人顿时慌了慌,幸又有人说道:“别!别着急!”
“咱们可以赶紧去告知霍将军,让人再盯着厉王的车马和帐篷,就算有刺客还来得及。”
“且事实未必是如此。”
“如果厉王真是藏了刺客,那出了这一遭也太过明显,反倒容易暴露。”
“我看更可能跟刺客没什么关系,或许只是厉王不想让人看到马车里的情形……”
众人一愣,马车里的情形?
马车里……不就是厉王妃吗?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但有人已经面露恍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不是传言说厉王妃被厉王打得遍体鳞伤了吗?”
“厉王不愿让人打开马车看,兴许就是厉王妃的伤还没好,一看就十分明显,以不想让人见到?”
“要不然那马车门为什么关得那么严实?”
其他人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十分说得通。
“这么一想还真是……从京城里坐马车来这么长时间,厉王妃若是真的一身伤病,然状态不佳,让人见了必然要露馅。倒是等会儿休整过后再让人短暂地露个面,或许还能掩饰过去。”
这些人越议论越觉得这想法靠谱,但为了保险,还是先请示霍玄照要不要派人多盯着点厉王一行人,以防真的有刺客。
霍玄照听了他们说的,眉头紧拧,“派人暗中去盯你以为厉王看不出来?到时候说不要更加不满,闹出事来。”
“就我过去探一探吧。”
手下将士闻言赶紧点头赞同,说:“将军不必太过忧心,按照咱们的推测,厉王应该只是为了遮掩厉王妃的事。”
“……哦?”霍玄照闻言扬了扬眉,“什么厉王妃的事?”
“就是厉王妃被厉王打伤的传言……将军难道没听说?”手下将士把传言和他们刚才的分析都给霍玄照说了一遍。
霍玄照听完,脸色微妙了片刻,但很快就点头说道:“嗯,确实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此事不要随便说出去。这可牵扯到咱们是不是有渎职的过失。”
“这然了!将军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了,除了时在的几个将士,这事绝不能再对其他人说。至于禁卫军那几个人……人家看守皇宫的,应该比咱们更懂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手下拍着胸脯走了,霍玄照的神色却是再次微妙起来。
啧,他可是以为容昭有什么大计才特意配合的,至于什么打媳妇儿的传闻会因此变本加厉,那可不能怪到他头上。
要怪就怪容昭自己名声不好。
霍玄照是不相信容昭真是为了掩饰祝子翎挨了他的打才如此行事,他更相信那马车里真的藏了刺客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会儿去走个过场查探的时候,看能不能找机会顺便问问吧。
霍玄照心想。
不管怎么说,那些将士的那种猜测倒是个不错的掩护,虽然有损容昭的名声,但他的名声已经那样了。再说霍玄照还交代了不能再往外说,以应该……影响不大吧?
霍玄照这么想着,然而转头没一会儿,这消息就传了另外一些人的耳朵里。
“你说的是真的?”誉王得到刚传来的消息,惊喜疑。
他本就有借春猎的机会接触祝子翎加以拉拢,因此早就做了些准备,这回厉王府的人马一来,就有誉王的人暗中盯着打探消息。
得知此事,誉王是担忧了一瞬会不会是刺客,但很快也就跟那些人一样拐到了另一个思路上,毕竟他比那些人更加笃信祝子翎在厉王府过得是凄凄惨惨、暗无天日。
“老四这几天肯定不会让那祝子翎多露面,出来的时候说不是一现身就走,准备就这么其他人糊弄过去。我们不能让他得逞!”誉王斩钉截铁地说道。
“会儿只要那祝子翎出来,就一要想办法拖着,拖到他露出马脚为止!”
“老四不是还信誓旦旦说流言不可信么?这回本王就非要他自相矛盾、自食其果不可!”
誉王想起之前朝会上容昭害得他众难堪,顿时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怨憎又兴奋地下了决心。
“现在想要说动那祝子翎,想必要容易得多了。”誉王志得意满地一笑,“去知会安平那些人一声,到时候可以多刺激刺激这位厉王妃,越快能让他在人前暴露出身体不适的轻快越好。”
祝子翎还不知道有人正一想着要“刺激”他,他路上直接在马车里修炼了起来,容昭以为他睡着了,怕他吹了风着凉,才让人关了门窗。
这一“睡”就直接到了他们的帐篷前头。
容昭这个皇子亲王的帐篷自然很大,帐篷之间也隔了些距离,尤其是容昭的,可以被安排得离永宣帝和其他皇子远了些。
不过这对容昭来说倒是好事,他翻身下马,让王向和带着两个仆人进去整理,里面布置好了,这才自己推开了马车的车门,将还“睡着”的祝子翎直接抱了出来。
祝子翎其实一直都醒着,发现容昭打开车门时,正要停止修炼,睁开眼睛,却不料对方竟没有叫醒他,反是一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手环过他的肩背,直接祝子翎给抱了起来。
祝子翎感觉到身体一下子悬空,接着就靠了一个气息冷冽但触感可靠的怀里,不由地直接怔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干脆没睁眼。
这个距离太近了。他要是睁眼看到容昭,说不就要直接咬人了。
容昭把祝子翎抱出来,越发感觉到手中的少年显得纤细瘦弱,压在手上还是着实很轻,对容昭来说就像根轻飘飘的羽毛似的,但却又仿佛拂在了他上。
容昭幽深的目光落在祝子翎静谧的“睡颜”上,静静看了片刻,几乎要忘了动作。但这是在其他人可以随意窥伺的地界,容昭晃了一下神,便微微抿唇,抱着祝子翎大步往帐篷里走去。
祝子翎的精神力刚感觉到一点似曾相识的侵略视线,祝子翎正要提起警惕,连忙睁开了眼睛,然而很快这点苗头很快就消隐了下去,祝子翎又摸不到了。
结果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容昭线条完美的下颌,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显得特别馋人的喉结。
祝子翎顿时忘了刚才想要追究的事,盯着容昭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两眼发直。
这股目光十分明显,容昭立刻发现祝子翎已经醒了,他动作一顿,对上祝子翎看呆了的视线,却是微微一怔。
接着那双微抿的薄唇不着痕迹地放松了,手上却是无意识地把人更搂紧了几分。
虽然祝子翎醒了,但容昭见此也没有将人立刻松开的意思,继续大步往里走,直接将人在刚铺好的榻上放下,自己却是没有起身,弯腰在很近的距离里盯着祝子翎,问道:“王妃在想什么?”
容昭的神色和语气都情绪难辨,祝子翎闻言这才回过神,微微偏过头,离远了一点看着对方,这个距离正好能看清容昭俊美无俦的脸。
“我没想什么啊……”祝子翎眨了眨眼睛,无辜道。
虽然其实是想咬你,但这肯定不能说吧。
容昭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盯着他沉默了半晌。
这么近的距离,祝子翎忍不住又要犯馋了。
注意到祝子翎悄悄咽了咽口水,容昭的神色越发高深莫测,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淡淡说道:“王妃以后还是注意一点。”
“在本王跟前便算了,若是有其他人在,还是克制些,可别露出这样的神色。”
“……啊?”
祝子翎听得茫然,不懂容昭是什么意思,然而对方说完,已经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困了的话休息,本王去猎场应付一下就行。”容昭离开前说道。
祝子翎眨了眨眼,“……哦。”
永宣帝已经到了,众多皇子王孙还有大臣们都已经聚在了皇帝身边。容昭可以说是姗姗来迟。
见他独自过来,没看到祝子翎的人影,誉王顿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道自己猜的没错。
容昭就是不想让祝子翎见人。
虽然接下来的打猎基本只跟要上猎场的男人们有关,大部分女眷不会直接参加,但这时候都会露一露面。祝子翎作为王妃却是没来,
围猎的头一场就是重头戏——射鹿。
正所谓逐鹿天下,这鹿虽然不一真的射了就是皇帝,但寓意在那里,大臣们都会自觉地避开,机会让出来给皇帝。
但并不是只有皇帝才能猎这鹿,只要皇帝并非太在意这个的,射鹿一般反倒会是皇子们的主场。
有时皇帝会借机给自己看好的太子积攒威望,有时则是会以此来观察有哪个儿子能脱颖出。因此这射鹿一项,历来就是有意出头的皇子们明争暗斗的战场。
永宣帝并不擅于骑射,不如何热衷,早年还总要自己费劲猎鹿,后来大臣们都有立储的呼声,永宣帝便不再每次自己动手,放任皇子们去争斗。
誉王和晋王两人自然每次都是想要让这鹿成为自己的猎物,好为自己夺得大位增添一丝筹码。然而令人好笑的是,这些年来,这鹿几乎每次都是在容昭的箭下身死,誉王和晋王都没能摸到过一回。
但因为猎中的人是容昭,那些大臣却也不将此事做立储的加分项,或是什么上天的预示了,全都避而不谈,顶多称赞几句容昭的箭法和武艺。
于是众皇子们猎了这么多回鹿,实际效果却跟没猎过一样,着实让誉王和晋王这两个志在储位的人心中怄气。
要不是容昭在其他权势上着实不争,不知道为自己搏个好名声,恐怕他们都忍不住要容昭当成最大的竞争对手了。
不过这一回,因为容昭娶了祝子翎之后,在其他人眼里已然退出了皇位的竞争,如今朝中夺嫡之势越发明朗,谏言永宣帝立储的声音也越发大了。誉王和晋王都更想自己能逐鹿成功,好在这紧要关头给自己添一份筹码,因此俱是铆足了劲。
哪怕容昭的箭法一骑绝尘,真要比的话他们根本毫无胜算,这两人已经做好了诸多准备,决定千方百计要自己拿下这一局。
那倒霉的猎物已经准备好了,是一头极其高大健壮的雄鹿,头上的鹿角枝桠繁盛,哪怕是豺狼虎豹,被顶上一下估计够呛。
永宣帝说了两句场面话,宣布围猎开始,那雄鹿并其他的一些猎物就立刻被放开了。
饱受惊吓重获自由的猎物们瞬间撒腿跑了林子里,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晋王看了容昭一眼,忍不住问:“四弟这回可还要争那鹿?”
容昭抬眼漠然道:“不就是头鹿而已?还用得着争?”
“……”晋王闻言顿时有些憋气,旁边的誉王则是冷笑了一声,“四弟可别说大话。”
“这次这头鹿,只会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说完誉王便一挥马鞭,一马当地冲了出去。
晋王见状也没心思再跟容昭多说,带着人也了林子。
誉王这次能说得这么有握,自然是因为做了不少的准备。不光招呼了众多自己这一派的世家子弟帮手,还带了许多手下,更是想办法让人弄了种药提前给那鹿吃了,让对方会被自己带着的香囊给吸引过来。
容昭就是箭法再好,只要他能在对方找到鹿之前鹿先猎了,对方的箭法没有用武之地。
誉王的准备果然有用,没多久他们一行人就率发现了雄鹿的踪影。
“殿下,鹿在那边!”
手下指向南边叫道,誉王转头,果然看到一头高大的雄鹿快速闪了过去,即驾马跟上。
有身边护卫帮忙,那头鹿即便再威武健壮逃不出去,更别说誉王还用了药。
眼看着雄鹿已经被围困在了包围圈内,焦躁地动着蹄子扬着角却始终无处突破,誉王志得意满地一笑,松开缰绳,取箭拉弓——
以前总是老四那个家伙出风头,这回的头奖,还是由他拿下吧!
誉王中自得,正要射箭,这时前方的一个仆从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他,惊呼了一声:“殿下小心!”
与此同时,一道劲风从耳后袭来,誉王一惊,急忙闪身躲避,竟直接摔下了马。
余光中只见一道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凌厉箭矢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只差几寸,便能将他破颅穿喉。
“哪儿来的刺客?!”誉王顾不得狼狈,扭头看去,眼中惊魂未定,正要让随从们抓人,不料却听到了一声熟悉且令他厌恶至极的轻嗤。
他刚才满心想着这次可以踩在脚下的容昭,这会儿姿态随意地骑着马,手中还拿着那把据说射死过北狄皇子的重弓,高高在上地俯视了正趴在地上的他一眼。
“誉王殿下误会了,并没有什么刺客,方才只是我们王爷在射鹿罢了。”容昭身边的随从笑着上前解释,“王爷百步穿杨,那一箭即便不躲也是绝对不会伤到誉王殿下的,没想到会惊扰得殿下落马,实在对不住。”
这话说的,明明是容昭故意往誉王边上射箭,倒变成是誉王胆子太小自己大惊小怪才丢丑了。
在场的人听了都觉得颠倒黑白,誉王更是气得嘴唇直哆嗦,都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眼睛用手指着容昭,想要开口大骂,容昭却先冷淡道:“二皇兄恕罪,虽然这鹿是你找到的,但内子嘴挑,就喜欢一口吃的,若是没有这最好的鹿肉煲汤,要伤心埋怨本王数日。本王无法,只能劳二皇兄割爱了。”
“……”誉王听得几乎一口血梗在喉头,这下连手指开始哆嗦了。
谁不知道容昭都把祝子翎给打得半死不活了,这会儿他竟然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夫夫情深的样子,拿祝子翎当借口,这不是就跟说自己是故意没什么两样?!
甚至还更嘲讽!
誉王气得说不出话,在场的人也全都听愣了,神色一言难尽不知该作何反应。
容昭的手下趁机连忙招呼人那鹿收起来,一边还忙不迭地夸赞:“王爷果然是天生伟力、箭法了得!这一箭不仅正中了喉咙,甚至透骨三分,直接取了此鹿性命。中间射断了另一支箭竟未影响准头分毫,实在惊人!”
誉王纵使中怒气翻涌,听到差点射中自己的那一箭直接将一人多高的健壮雄鹿瞬间毙命、入骨三分,还是不由地一阵后怕。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誉王愕然转头,才发现自己惊慌坠马时不知道脱手到哪儿去了的那根箭,竟恰好被容昭那一箭从中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