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音乐即将进入高潮,武贤面上不动声色,猛地将手上动作和吹吸的频率与速度提高几成,舌头的动作也跟着快了起来。
耿老正享受着武贤这虽然单调,但情意蕴含至深的曲子,忽然音乐猛地一转,声调拔高,感情也跟着一变,耿老仿佛听出了多种乐器合奏的效果。
耳边“锵”之声间或传来,每一次短促有力的停顿,都让耿老心中一颤,耿老扭过头去,发现那乐器,在武贤手中推来送去,速度极快,让耿老都有些眼花。
每当“锵”之声传来,耿老都细心观察武贤手上的动作,却毫无发现,只有间杂其间的“嗡嗡”声响起时,才能看到武贤的手不断轻拍。
忽而又能听到“得儿”的一声,仿佛在打着鼓点儿,节奏感异常鲜明;忽而又能听到“呜哇”一声,回响阵阵……
耿老已经完全跟不上武贤的节奏了,武贤的手好像穿花彩蝶,拍动的动作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有时却又会忽然抬起却不落下。
那乐器在武贤口中滑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频繁,时而猛地拉开好长距离,时而又好像根本没动过一样做短距离的拉动,时而又快速地在一个小范围内往返推拉……
银光闪闪的口琴,在武贤手中,仿佛幻化成了一道流光,甚是刺眼。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耿老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乐器,竟然有如犀利的演奏效果,而操作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又如此反锁。
更重要的是,耿老明显能够看到,武贤的下颚、两颊,不断地鼓动,明显演奏时,还用到了舌头。
如果不是武贤动作太快,或许耿老一眼就能记下武贤手上的动作,可惜,口唇紧闭,如果武贤不说,耿老肯定永远也不知道舌头该如何动作。
音乐和乐器的文化,果然博大精深,永远也难以尽数掌握啊,这是耿老现在的想法。
既然已经没办法通过观察学会这个乐器的演奏方法,耿老索性闭上眼睛,继续专心欣赏这忽然曲风一变的音乐。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还守在窗前,可窗台上已然青苔密布,窗外沧海也早已成为桑田,过去的记忆,渐渐变得没有一丝色彩,只剩黑白。
老泪纵横,仿似回到当年,同驾莲舟,手抚荷叶,远方却烽火忽起,眼前情郎猛地消失不见,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一声。
一滴泪珠,不知何时,从耿老紧闭的眼中悄然落下,众听众们,也神色凄怨,泪眼婆娑,正这时,音乐声一顿。
众人心头上,犹如吊着一块大石,不知何时落下,让人难以释怀,耿老的眼睛也猛地睁开。
眼前的武贤,竟然已经满头大汗,摇摇欲坠,但双手还是紧紧捧着口琴,缓缓在唇间推动。
武贤虽然推动口琴的速度慢了,但是每节尾音时,都会快速地拉回一下,幅度虽然很小,但耿老还是发现了。
每当武贤有这个回拉的动作时,配上拍手的动过,音调莫名就会变得有些遗憾的味道。
仿佛一个老妇,回忆当年送别情郎,愁肠百转,却不得不接受从此相隔千里,不知何日重聚的情景。
而情郎的身影,消失在烽火之间,从此再未回来,老妇却痴心等待,从青丝到白发,不知情郎生死,独听琵琶铮铮,带着一生的遗憾,苦苦等待……
音乐声戛然而止,老妇的结局没人看到,但众人心头都已经明白,她必将带着终生遗憾,怅然离世,等待再没有结果,爱情也被硝烟湮没,悲剧收场。
没有掌声,没有叫好,四周安静的出奇,武贤有气无力地睁开双眼,发现每个人都面颊湿润,泪痕犹在,勉强地一笑,“嘭”地一声坐到了地上。
武贤坐倒在地的声音,让众人回过神来,齐齐盯着满头大汗的武贤,愣愣地发着呆,演奏一首曲子,竟然能累到这个地步?
每个人脑海中那副凄美的画面,都难以忘怀,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听曲子就能看尽人间悲欢离合,就像曲子里存在着另一个凄美的世界一般。
而透过那副画面,看到自己的所有经历,竟然别有一番感觉,每个人听了这只曲子,都有自己的感受,都在情不自禁地回想。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掌声,断断续续更多的人加入到了鼓掌的行列,渐渐地掌声传遍了整个城内河畔。
这掌声中,最用力的非耿老莫属,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武贤用他手中一把小小的乐器,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初还在街头卖艺,苦苦求生的年代。
曲子听得酣畅淋漓,鼓掌鼓得酣畅淋漓,连回忆,也是一样酣畅淋漓,耿老发现,时移世易,自己竟然忘记了当初学演琵琶的初心,竟然好像上辈子的事。
而武贤的一曲演奏,却将他深藏在骨子里的初心,找了回来,狠狠地暴晒在日光下,在大庭广众之下,然后将发着淡淡霉味的记忆,有一股脑塞进了他的心海。
“小哥,你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武贤现在疲惫异常,呼呼地喘着粗气,低声答道:“千里之外!”
“好一个千里之外!”
耿老觉得,这名字起的十分贴切,别人心中的千里之外什么样他不知道,但在他心中,那远去的渐渐被遗忘的初心,正好像被自己封印在了千里之外。
如今,他又嗅到了千里之外初心的味道,不由感慨不已,正感怀间,却发现武贤将口琴朝自己手中一塞,耿老不由一愣。
“你这是干什么?”
武贤有气无力地苦笑一声,说道:“我看你好像很想得到这个,现在我输了,你拿去吧!”
耿老一愣,目瞪口呆的问道:“这个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无力地一笑,武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是很重要啊,不过你喜欢嘛!”
耿老忽然发现,武贤那吊儿郎当的外表下,似乎潜藏着某些东西,让他自惭形愧,想到自己咄咄逼人,非要与武贤比试,耿老老脸通红。
“我本来就没想要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
耿老说着,还满眼不舍地偷瞥着手里闪烁着刺眼光芒的乐器,却忽然发现,武贤竟然毫不犹豫地夺走了他手里的乐器,连一丝不舍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武贤抢过口琴,艰难地支起身子,嘴里懒洋洋地说道:“你干嘛不早说,害我费了这么大劲跟你比,累死个屁的了!”
耿老见武贤忽然又变了一副样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这小子是学变脸的吗?
虽然武贤的表演已经结束,可是耿老却没有离开,似乎还有什么要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