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鄢妃的筷子,璧妃的调羹,纷纷脱手落地,天周惊讶地看到:素来高傲的鄢贵妃,柔然皇帝的妹妹,二皇子的母亲,除自己之外,任谁不服的天下第一美人,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转过脸,已是一脸凝重,缓缓说道:“你休要惊慌,细细说来。”
安公公已经转过颜色,慢慢说道:“奴才几次见过慕华文锦,觉得他气度从容不迫,甚是文质彬彬,今日方知,他竟是个畜牲!”
“混账,他是朕的奋威将军,即便有罪,轮不到你作践!”天周一声怒喝。
安公公忙叩头,结结巴巴说道:“是是是,奋威将军英雄盖世,奴才到王爷府的时候,正要宣旨,奋威将军却将手一挥,命道,府门前有军事行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竟命人将奴才赶到一边。
随后,奋威将军对卫尉说道:‘我要攻入王府,大人是否同行。’
卫尉大人吃了一惊,阻止道:‘皇上命我等看守,如何敢违旨?’
奋威将军轻轻笑了一下,又说:‘皇上之意,你我臣子不仅听其言,更要察其心,大人若不敢,文锦要单独行动了。’
卫尉大人还有点犹豫,问道:‘王爷有免死铁卷,何人敢上前。’
奋威将军便回头问狼贲卫军士:‘你等敢吗?’那群狼贲卫丘八,竟然异口同声回道:‘将军敢,我等就敢!’
奋威将军满意地笑了笑,就命人撞门,卫尉大人此刻还想阻止,又说道:‘里面还有两千军士,恐有伤亡!’
奋威将军回到:‘两千惊弓之鸟,怎敌我狼贲军雷霆一击。’
卫尉大人此时仿佛悟到了什么,笑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品级比我高,老子听你的!’便也命人上前撞门。
大门厚实,久撞不动,狼贲卫阵中一个叫伍国定的,带着一帮人就从墙上翻了进去,羽翎卫这边,有申家三兄弟,也带人翻墙进去了。
片刻之后,里面就传来厮杀之声,奋威将军命令士卒源源不断,翻墙进去增援,一刻不到,门闩从里面被砍断,大门哗然洞开。
狼贲军早已退到一箭之外,列阵完毕,见府门洞开,奋威将军举剑一挥,率领军阵纵马狂奔,排山倒海似的冲进了府门,羽翎卫没抢过,只能跟在后面。
皇上,叛军新败,毫无斗志,正如奋威将军所说,完全是一群惊弓之鸟,重阵冲击之下,如狂浪击沙,风吹叶下,狼贲军平排齐推,毫无阻滞,如战车碾过尘泥,首次冲锋,就穿透叛军阵列,一直冲到王府正殿。
奴才直到喊杀之声蔓延到王府深处,才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往里走去。
皇上!何其悲惨!进门的大道上,一路都是残破的尸体,狼贲军这帮丘八,先用重矛冲击阵型,把人冲得七零八落,千疮百孔,后面的剑阵又马踏剑劈,许多尸首都被踏成了肉泥。
空中血腥迷漫,路旁血迹斑斑,树枝上、草丛里,到处是残破的尸体,残破的断肢。恍惚之间,奴才觉得这不是王府,简直是修罗地狱!“
“你小心讲话,那是朕的狼贲铁军,你若再叫丘八,当心朕掌你的嘴。”天周冷冷说道。
安公公一惊,忙回到:“是是是,狼贲卫铁军,奴才进去之时,奋威将军与卫尉大人已杀到王府正殿,却都止步不前,奴才心中奇怪,便挤步上前,却见正殿前的平台上,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请来了先帝所赐的”免死铁卷“,铁卷四周,还供着香火。
诚英王坐在铁卷后面,脸色死白,似乎还在簌簌发抖,后面立着大约三百名护卫,都是一脸青灰,狼贲军士和羽翎军士已经将他们层层围住。
奴才当时心想,这诚英王真是无赖,自己谋反,却拿先帝挡箭。
众人便都看着奋威将军,看他如何解了这个难题?“
房中一片沉寂,空气仿佛凝结,鄢妃一脸凝重,美丽的脸庞苍白如霜,竟有点扭曲;璧妃心中咚咚直跳,惊恐的脸上反倒显出一丝娇媚,慢慢把身子靠近了皇帝,天周见状,豪迈之心陡起,便轻拍她的手以示抚慰。
安公公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奋威将军英雄盖世,一点不含糊,他先领着卫尉大人跪下,对着铁卷行三跪之礼,然后命人找来一块红布,轻轻将铁卷覆了,让军士抬走。
此时,王爷似乎已经有所预感,便对将军说道:‘我愿受死,恳请放过一众军士和一门老小。’
奋威将军又变成了谦谦君子,竟双手打拱,向王爷深深施了一礼,却冷冷说道:‘文锦此礼,敬你祖辈功绩,并非敬你!
你犯谋逆大罪,祸灭九族,皇上仁德通天,饶了你,但你贩卖女奴到南朝,供人玩乐,天理不容,我岂能恕你,我杀你,非是国法,而是天理,杀你之后,我自当向皇上请罪。’
说完,奋威将军转身,命人挨房搜救女奴,又命羽翎卫驱赶百姓出门。
而后,才语气如冰,缓缓下令:‘府中之人,屠干杀净,鸡犬不留,就是地底下的蚯蚓,也给我翻出来斩首!’
四月的暖阳,照在身上,那一刻,奴才却觉得刺骨般寒冷。
奋威将军说完,便拔出宝剑,回身猛劈王爷,从左肩斜劈进去,从右肋透剑而出,出剑之时,剑刃已断!
随后,狼贲卫那帮丘八,啊,不,那帮军士,如魔鬼附体般兴奋不已,一起冲上平台,围着后面的护卫刀砍剑劈,长矛扎刺,不到一刻,便如快镰割麦,将三百名护卫,屠干杀尽。
卫尉大人此时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道理,大声命令羽翎卫加入进去,羽翎军士看得目眩神迷,起先还甚是畏惧,那申家三兄弟却不服气,大呼一声便去斩杀王府家人,羽翎军士才跟着冲了进去,竟无人想起来驱赶百姓。
皇上,王府几百名家人,从房中被一个个赶出,押至府中广场,聚齐十人,便齐排砍去,真的是鸡犬不留啊!有几个年纪较小的羽翎军士,杀人太多,竟然神思崩溃,歇斯底里,坐在地上嚎哭不已。
奴才此刻已经麻木不仁,感觉天地已去,不知谁是自己!
如此,不到半个时辰,诺大的王府,再也找不到可杀之人,突然之间,天地一片死寂,快意杀人的军士,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个个沉默不语,发着癔症,怕是也不敢看这人间惨剧。
只有被解救的女奴嘤嘤哭泣之声,才让人想起这还是阳间人世。
奋威将军一身如浴血河,来到奴才面前,问奴才:‘你刚才所说何事?’
奴才当时已经吓傻,磕磕巴巴说道:‘奴才,奴才,有皇上旨意,要向你和如之大人宣旨。’
奋威将军竟笑了,骂奴才说:‘你这狗奴才,皇上有旨,何不早说?’
皇上,正是这一声狗奴才,奴才身上才有了丝丝热气,便说道:‘现在说已经晚了,你们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违旨,在这等着,我回去禀知皇上,等皇上旨意吧。’
如此,奴才就回来了。“
他述说完毕,房中随即也陷入死寂,所有人还沉浸在恐怖的故事里。
许久之后,鄢妃才慢慢说道:“皇上,按理,这不是我们女人该过问的,不过既然凑巧听到了,臣妃想说两句,不知可否?”
见天周默许,她便说道:“安公公所说,实在太过恐怖,慕华文锦凶狠残暴,违抗圣旨,擅杀免死重臣,皇上应该重重治罪!”
璧妃却急切说道:“臣妃倒听说,慕华文锦平时倒是个谦谦君子,那宇文化成与冯氏虽说不是其亲生父母,他却至孝至顺,并非残暴之人。”
天周没说话,却宣秃发玄进来,问道:“左兵卫,你如何看此事?”
秃发玄先对皇帝施礼,又向两位皇妃见礼,而后才说道:“皇上有问,臣不敢不据实回答,此事,臣想到三层意思。”
天周饶有兴致,示意他继续,秃发玄便接着说道:“其一,安公公并未宣旨,奋威将军便不算抗旨;
其二,奋威将军诛杀诚英王,不以谋反之名,而以贩奴之罪,因此,诚英王之死,与皇上无关,是奋威将军个人所为,皇上并未违先帝之意;
其三,奋威将军所作所为,均当着百姓之面,虽口头命令驱赶百姓,实际并未执行,臣料不出十日,此事必传遍天下,百姓便会知道,叛乱谋反,即便有免死铁卷,一样祸灭满门!
总而言之,奋威将军作了臣想做之事,今日上午,若诚英王亲自率队来攻,臣即便抗旨,也必将其斩杀。
此乃臣愚昧之见,请皇上训示。“
天周并未看他,只淡淡一笑,轻轻说了句:“强词夺理!”
便缓缓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说道:“胆大妄为至极!三百名女奴,若当真贩卖到南朝,我大朔岂不成天下笑柄,那慕华孤老儿还不从心底耻笑朕无能!“
片刻之后,天周下定决心,快速说道:“安德庸!”
“奴才在!”
“传旨平城执金吾乞伏桑平,让其妥善安置三百名女奴,措置情况,随时奏朕得知。”
“臣领旨,皇上还有何训示?”
“传旨乞伏桑平,将慕华文锦与乞伏如之收监,待朕后诏,去吧。”
他突然转身,又对秃发玄命道:“你去诚英王府,训示慕华文锦和乞伏如之,你二人为何不请圣旨,擅杀皇亲国戚,何其丧心病狂,厚颜无耻!朕要将你二人掷之牢狱,国法重处!”
秃发玄不解,问道:“何不让安公公一并训示?”
天周正色说道:“他二人国家重臣,如何能让宦官训示?你亲自代朕教诲,是他二人应得之礼,你传旨之后,再去司徒府和太尉府宣旨,司徒夫人和太尉夫人,封三品诰命。”
秃发玄偷嘴一笑,转身去了。
天周这才转身对两名目瞪口呆的皇妃笑道:“进膳吧,这一番好折腾,咦,膳都凉了。”
璧妃便笑着说:“皇上,都到晚膳时间了,他们倒要热,我说不用了,直接上晚膳吧,这不,已经备好了!”
天周自失地笑了,正要说话,宇文疆入内禀到:“皇上,左兵卫出宫传旨,臣替他值守,请皇上示下,天街御宴已备好,百官已就位,皇上是否现在起驾?”
天周心情瞬间阔朗,感觉无比舒适,今日之事,每一件都恰到好处,妙到毫厘!若不是皇帝,他真想原地蹦上几下,竟对两名皇妃说道:“今晚,两个皇儿都来赴宴,你们随朕一起罢,当着百官之面,你们也享受一番母慈子孝。”
两位皇妃不敢相信,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异口同声问道:“皇上当真?”
天周心中泛起丈夫的自豪和父亲的骄傲,对她们笑着说道:“君无戏言。”
夜色凉如水,月华浓如霜,天街之上,巨烛如林,红灯高张,空中传来夜莺的歌唱,空气迷漫夜花的幽香;丹墀两旁,宫廷乐队轻奏华章,黄钟大吕,管弦流光。
天周携皇妃出席夜宴,两位皇子激动不已,率群臣伏地叩头,三呼万岁,群臣如醉如痴,既艳羡皇妃倾世美颜,风姿肃仪,也感动皇帝敦睦慈爱,仁德天下。
群臣叩头施礼,皇妃如何敢受,便要避让,天周将他们拉住,站在原地一起受了百官之礼,方说道:“在朕面前,你们是臣,百官面前,你们是君,皇儿面前,你们是母,此礼,可受之。”
两位皇妃站在巍峨的丹墀之上,骄傲无比,荣耀无比!天街夜色凉如水,大红灯笼照如映,她们心中滚烫,充满了无限的向往:皇上之后,这至高无上的荣耀,便是我皇儿了吧!
天周心情阔爽,豪情万丈,哪里想到,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两位皇妃却是这样的心思,他平抑了兴奋的心情,对宇文疆道:“右兵卫办事,倒是越来越有章法。”
宇文疆得此考语,心中激动万分,却听天周又说道:“传旨御膳房,按这里的规制,给慕华文锦和乞伏如之送一桌过去。”
天周说完,不再看他,转身面对天街上的百官,豪情天纵,朗声说道:“众卿平身,你等皆是我大朔栋梁,朝廷柱石,今日剿灭叛乱,朝中已无后顾之忧,众卿全力筹划,明年开春,随朕东征,讨伐宴国!”
众臣起身,举杯共贺。
皇宫之外,平城的百姓,也是香花澧酒,享受叛乱之后的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