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这次带路特别快。
它蹿出窗,一下子跑得没影了。
这会儿还是白日,不方便翻窗户,得走正门。
楚莹莹鬼鬼祟祟踱到院子,对着正在葡萄架下纳鞋底的田娘道:“娘,我出去一会。”
少女挺直了背,尽量让自己很正经的走出去。
然而田娘不愧是娘,一下子看穿了女儿的心虚:“又是哪个狐朋狗友来找你了,没走的正门,翻的窗?”
楚莹莹睁大眼,一下子泄了气:“阿娘~”
田娘咬断一截线,熟练的把剩下的线打了个结:“最近别出去。村里来人了。”
楚莹莹半信半疑:“来人?来什么人啊?”
田娘抬起脸,日头照着,她微微眯着眼,一双杏眼传给了楚莹莹,如出一辙的清亮。只是已为人母,田娘身上更有一股说不清的韵味。
她看着自家闺女清秀白净的样子,起身拉着她坐过来:“还能是什么人。据说是在找一个朝廷要犯,正四处打听村里最近有没有外人来呢。诶,娘问你,前些日子你说要找个上门夫婿的事,当真?”
楚莹莹侧眸看了看娘:“有点真?”
不知道娘忽然提这个做什么呀。
田娘替楚莹莹挽了挽耳边碎发,心平气和道:“娘和爹往后也不能陪你过一辈子,待你到了年纪,找一个好亲事,有个可靠的夫家才是正事。娘打听过了,你爹教的学生里,有几个出身贫寒的学子,品行也好……”
听到这里,楚莹莹弄明白娘想干什么了。她像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沮丧的叹气。
“阿娘,我那是说着玩呢。我还小,我不找夫婿。”
就爹教的那些学子,过去楚莹莹给爹送饭的时候,也看过几眼。
学堂里要么是一些半大的调皮小子,身上弄得脏兮兮的,要么就是一些满口“之乎者也”,成日掉书袋的家伙。
楚莹莹不喜欢那些人做自己的未来夫婿。
田娘只以为女儿是还没长大,孩子心性,便轻斥道:“你不早点挑,等你想嫁人的时候,那些品性容貌好的少年郎,早就成别人家夫婿了。”
楚莹莹抿着唇,就用个脑顶对阿娘:“哼,那就让他们当去。我不稀罕。”
几句话好好说,女儿就是软硬不吃,田娘有些恼了。
“你这孩子…既不想关心这些,明日开始你也别出门了,就在屋里待着。你瞧别人家的闺女,成日里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楚莹莹天天满后山的跑着,和山林里的兔子豹子狐狸和蛇打交道,简直不像个姑娘。
田娘觉得自己是把女儿宠坏了,可这样子日后是要吃亏的。
她们既然是那等小门小户,也不是什么高门望族,莹莹若嫁出去了,哪户人家能容许媳妇什么都不做,只满山的跑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田娘很纠结,但这是自己的孩子,再怎么样也只能养着好好教,还要处处替对方考虑好后路。
那边楚莹莹闷闷不乐回到厢房。
红狐狸许是等不到她跟来,去而复返,蹲在窗口吱吱看她。
楚莹莹手指点着桌面,没好气道:“我阿娘不许我出去,看不了那家伙了。喏,你把这些炒豆子送过去。”
想到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楚莹莹犹豫片刻,又从点心盒子里找出自己爱吃的酥糖。
“还有这个…哎拿去拿去。”
红狐狸伸过爪子,要去够那些酥糖。楚莹莹却猛地往前一扑,把一片点心牢牢护着。
“你说他醒着的时候特别俊,真没诓我?”
少女明黄的嫩衫下摆轻盈,护着吃食的样子,像极了某种狡黠的小兽,比狐狸还像狐狸,古灵精怪。
红狐狸用力点头。
楚莹莹被这几个大幅度的点头取悦到:“那行吧,都拿走。这些都可以。”
说句实话,昨日虽然只是匆匆瞟了几眼,可那少年的确是比私塾里爹教的那些学子要好看。至少那人的脸部轮廓和身形气质,看着是有一点出色的。
红狐狸忙不迭用爪子去够。
楚莹莹嘟嘴,到底还是不情愿的帮着对方把吃的零嘴都装在了一个布袋子里,然后绑在红狐狸身上。
“还没好好看他长什么样,就先搭进去这么多了。”
楚莹莹倒头往床上一睡,又摸出了自己的话本子。
百无聊赖,就随便看看吧。
红狐狸果真忠心耿耿,带着一包裹的吃食去找顾荆了。
少年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那枚狐狸给的红果子他吃得很慢。但那点果实肉,甚至不够塞牙缝,反而因为味道清香,勾动了味蕾,让人变得更饿。
他的腿似乎是断了,摸着疼,一动疼,下床这个动作便疼出一头冷汗。
红狐狸来时,顾荆刚撑着床要站起来,却因为力气不支,腿伤又严重,直接摔到了地上。
红狐狸朝他吱哇乱叫,然后一屁股对着他,让少年把脖子上挂着的包裹解开。
这狐狸被教得实在是好,一举一动都很灵,每个情绪都传达到位。
顾荆迟疑了一瞬,在狐狸的催促里,缓缓解开包裹。
然后零嘴掉了一地。
炒豆子的香气隔着布料,都藏不住。而里面还有十来块酥糖和几片肉干。
顾荆看着这些吃食,愣了愣。
红狐狸快准狠的叼起几颗糖和肉干,扭头就跑,尾巴摇得像只狗。
辛苦那么久!就是为了骗小主人的肉吃!
它好快活!
剩下顾荆还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狼狈姿势,看着散落一地的零嘴,眼神复杂。
少年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打湿,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他过去在最尊贵的宫中锦衣玉食,什么都没缺过,只有挑剔的份。
而今到了今日的境地,所谓太子头衔,成了催命符。
他一无所有,只能狼狈苟活。却有人不求回报,把能给出的全部,悄悄送到他面前。
少年透过那红狐狸,忍不住勾勒昨夜洞穴里,曾经被他吓哭的小姑娘。
她说过,她娘不许她乱救人。
所以…
想了一番半夜里少女使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拖曳到这个矮小简陋的土坯房的样子。
顾荆黑漆漆的眼眸闪过些微的动容。
楚莹莹老实在家待了不过一日,就有些受不了了。
哪怕小狐狸常来窗边找她,也解不了闷,那些话本她也都看完了,无趣的很。
今日楚行没去私塾,她缠过来小声道:“爹,你替我和娘说说好话吧,天天关在屋里,我真的闷死了。”
这外头有官府的人来搜查逃犯,和她有啥关系。她可是良民,不怕那些人。
楚莹莹是真不习惯关在院子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门前屋后晒晒太阳,太没劲了。
楚行生得斯文,长得是一派书生的样子,这幅容貌很好的传给了楚莹莹。
父女两人在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但楚莹莹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书卷气,整个人也很灵动,看着便是个狡黠的性子。
楚行站直身子,院子里晒着的竹简让他看着更像个文人雅士。
“莹莹,便听你阿娘的话,她说的总没有错。”
楚行凡事都听妻子的,素来尊重妻子的意见,哪怕女儿来诉苦,多半也是打太极推一下。
楚莹莹气死了,叉腰:“哼,爹娘都不理解我。不就是怕我成天在外跑来跑去,找不到好夫婿嘛!”
少女杏眼眨了眨,忽然兴奋起来:“其实我早瞧好人啦。爹,你和娘说,让我出去。我马上就把人给你们带回来。”
田娘从后院过来,刚好听到女儿在这里大放厥词,冷哼一声:“那你说说,瞧的是哪家的儿郎。”
女儿是自己生的,就那点小心思和伎俩,她还能不清楚。
多半是在找借口,声东击西,好让他们放她出去。
也不知道那后山有什么吸引莹莹的,成天让个干干净净的丫头像个皮猴子似的往里钻。
楚莹莹差点蹦起来,她扔掉了手里捏着的一根草,一下子蹿到田娘面前,抓着她的衣袖晃。
“娘,我的好阿娘,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这就出去把人领回来,好让你瞧瞧,那人怎么样,是否能当我的童养夫。”
少女笑得见眉不见眼,杏眼弯成了两道月牙。
田娘哪能信,她这女儿往日里眼光高还爱挑剔。
从前让莹莹去私塾送个饭,见到了那些年纪相当的少年郎,人家学子看到她拘束的手脚不知道如何放了,明显是看上了莹莹。可莹莹倒好,回来了只觉得那些少年郎呆。
真是半点没开窍,也没有女儿家那些情愫。
她要戳穿莹莹的大话,一边的楚行就来打圆场了:“那些官兵昨日走了便没来。莹莹往日里就爱出去,随她罢了。”
平日田娘扮演的是严母,而楚行则是慈父。
“你就惯着她。”田娘没好气。
楚莹莹却蹦了起来,她手指绕着腰间的衣带,一听能出去眼儿都亮了。
“谢谢爹爹!阿娘,我最乖了,我去抓野鸡给你吃!”
少女欢呼雀跃,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才一日没出去,便跟过了数个春秋一般。
楚莹莹看到蓝天白云绿的庄稼,都恨不得挥个手。
往后山跑时,跑得急了,竟然被绊了一下。
“哎哟!”少女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她蹙眉拍着手起来,却见右手边的地里正横躺了一个昏迷的少年。
少年面如冠玉,薄唇紧抿,鼻梁也高挺。
就…这么好看的脸,楚莹莹第二次见了。
只是这次,这人头发都梳理整齐,身上衣衫也像是被洗过,没了血色。
竟然有种翩翩公子落难的脆弱美感。
“怎么又是你呀。”楚莹莹戳了一下少年的脸,觉得这张脸真是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