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誌超剛一推開包間,李睿就看到了坐在包間內正中沙發上的市工商局長高洪亮,見他也轉臉看過來,忙擠出一副抱歉而又尊敬的笑容,快步走過去,同時把公文包隨手放在沙發一角,伸出雙手去跟他握手,陪笑道:“真是抱歉啊高局,來晚了,讓您久等,實在對不住,您千萬體諒。”
高洪亮見他執禮甚躬,也自覺很有麵子,也伸出兩手跟他握到一起,笑道:“李處,你這不是客氣了?反正晚上也沒事,多等一會兒又怎麽了?哈哈,快請坐,快請坐。小李,快給你老同學拿酒。”
李誌超見他尊稱李睿為“李處”,卻管自己叫“小李”,對他恭恭敬敬,對自己卻是頤指氣使,心裏酸溜溜的,卻也不能不答應,相反還得陪著笑很親熱的應承下來:“是,我馬上拿。局長您坐,這種小事有我呢,您有什麽吩咐就說。”說著走到茶幾那裏倒酒。
包間裏除去高洪亮外,還另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眼見高洪亮起身後,也跟著起身,臉上陪笑在一旁看著他與李睿握手寒暄,後來看到李誌超端著加冰的洋酒走過來,就招手道:“誌超!”
李誌超走到他身邊,柔聲道:“王局,您有什麽吩咐?”
這個王局從他手裏接過那杯酒,也沒跟他說什麽,走到李睿身旁,等他與高洪亮寒暄已畢,就把酒杯遞過去,笑眯眯地說:“李處,你的酒。”李睿哦了一聲,忙從他手裏接過,看他比較麵生,就問道:“謝謝,恕我眼拙,您是……”王局笑道:“我是咱們市北工商分局的副局長,我叫王寬,以後還請李處多關照。”李睿心想,你是大權在握的副局長,我不過是掛著個正科頭銜的無權小秘書,能關照你什麽,笑道:“您客氣了,以後您多關照我才是啊。”
三人這就互相認識了,彼此客氣兩句,相互謙讓著在沙發上坐下。
高洪亮與李睿坐在正中沙發上,王寬與李誌超坐在外首沙發上陪著。
見李睿與高洪亮已經談起來,李誌超就小聲問王寬道:“王局,要不要叫公主?”王寬瞥了兩位領導一眼,微微搖頭,道:“再等等。”
高洪亮問道:“李處今年有三十五歲了麽?”李睿搖頭道:“過了年三十歲整。”高洪亮驚訝地說:“哎呀,我看你成熟穩重,以為你最少也有三十五了呢,想不到你才三十不到。常言道,三十而立,你這還不到三十,就已經給市委書記做了秘書,可以說是年少有為啊。”李睿微微一笑,道:“高局謬讚了,就是運氣稍微好那麽一點而已。”高洪亮搖頭道:“怎麽是謬讚?任何一個成功者的背後,不僅僅站著運氣,也站著實力啊。老弟你沒有實力,市委書記也不會看得上,就算看上了,也不會用得這麽久。”
俗話說得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睿被他一記馬屁拍個正著,身子從上到下都是舒坦無比,尤其是心裏,更是快活得不得了,想著該怎麽投桃報李一回,見他酒杯已經空了半截,就起身拿過酒瓶,給他續上一些,道:“高局,我今天來晚了,這麽著,我敬您一杯表示歉意,您看好不好?”
高洪亮爽快的說:“怎麽不好?不過,我有個提議。”李睿笑道:“高局請講。”高洪亮說:“咱倆一起喝一杯,這一杯喝過以後,就別高局李處的稱呼了,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叫你一聲老弟,咱倆好好親近親近,你看怎麽樣?”李睿受寵若驚的說:“那怎麽行?那不是沒了尊卑禮敬?”高洪亮一挑眉頭,笑道:“哎,這已經是下了班,就不要再按官場那一套來。在這裏,咱們就是朋友兄弟。”李睿這才道:“那我就厚著臉皮占您的便宜了,嗬嗬。”
兩人越說越親近,各自端起酒杯碰了下,咕嘟咕嘟大口喝了下去。
洋酒,尤其是加冰的洋酒,自然不是這麽喝的。不過任何舶來品,一到國內就變了樣。富有智慧、善於變通的中國人總是可以靈機一動、隨機應變的使用各種事物做出自己想要的文章來。就像眼下這樣,李睿與高洪亮為了表示親熱,將加冰洋酒一幹到底,若是給有格調有品位的人看到,肯定會笑話二人粗俗無品,可是在這個包間裏,卻沒誰說個不是。
李誌超在一旁眼睜睜看著李睿與高洪亮說笑幹杯,心裏嫉妒得不行,卻也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心說“這小子怎麽就走了狗屎運,一下子爬的那麽高了?”,見二人把空杯放到茶幾上,忙起身離座,過去給二人倒酒。
李睿看他過來倒酒,有心在高洪亮麵前幫他說說好話,畢竟已經來了,既然來了就幫他一把,可是自覺跟高洪亮還不太熟,就先壓下這個念頭,想的是、再跟這位高局聊一陣子,等彼此關係真的近乎了,再幫李誌超說好話也不遲,早晚都是一個意思,說早了未必有用,說晚了未必無用。
李誌超給二人倒上酒就回去了,見李睿還未在高洪亮麵前給自己美言,心裏有些焦急。
王寬起身走過去,弓著腰跟兩位領導請示說:“李處,局長,是不是叫兩個丫頭過來伺候著?也唱唱歌,放鬆一下。”
高洪亮微微一笑,看著李睿問道:“老弟,你拿主意吧。”李睿擺手道:“不行不行,這裏不管論年紀還是論級別,都是哥哥你為尊,我怎麽能僭越呢?還是聽哥哥的。”高洪亮目光中露出讚賞的神色,心說此人年紀輕輕便躍居高位,卻難得謙遜守節知進退,怪不得市委書記挑他做秘書呢,果然會做人,笑道:“好,那我就發話了。”說完對王寬一點頭,道:“讓經理挑最漂亮的過來。”
王寬笑著點頭答應,轉身回到李誌超那裏,跟他交代兩句,他就出去叫公主了。
此地四人,原以李誌超品級最為低下,何況他這次組織的還是求人的勾當,所以理所當然由他打點這裏的一切。
李睿跟高洪亮閑聊道:“工商局可是好單位啊。”高洪亮搖頭道:“唉,老弟,你有所不知,工商局好那是老黃曆啦。”李睿奇道:“哦?聽哥哥的意思,工商局現在已經不好了?我上學的時候有兩個關係不錯的同學,家長在區工商局工作,家裏可是相當富裕,而且是市區最早安裝程控電話的一批人之一。”高洪亮問道:“你說的是什麽時候?”李睿說:“我上初中的時候,距離現在也有十五六年了吧。”高洪亮失笑道:“你說的果然是老黃曆啦。”說完歎道:“現在已經完全不行了。”
李睿奇道:“哦,到底怎麽回事?”高洪亮解釋道:“以前工商稅務確實很牛,主要在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到本世紀初市場經濟沒發展起來,行政許可也不規範,工商部門辦照權利就很大。可是如今呢,各個部門都建立完善起來了,各類前置審批把工商局的權利都給收走了。再說國家收費製度也規範了,以前有市場管理費,個體管理費,雖然是正規收費,但是可以拿財政返回。更別說以前可以亂收費,比如個體、私營企業會費,企業培訓費等等,這些錢都能直接進小金庫。現在兩費取消,亂收費又查得緊,沒收入來源當然不行了。”
李睿算是懂了一些,點點頭,又問道:“除去收費,工商局不是還有處罰企業的權力嗎?抓住這一點,還愁沒外快?”高洪亮苦笑道:“你說的沒錯,工商局是有大把的經濟違法處罰權,商標、廣告、不正當競爭都可以處罰,但一來強製手段有限,企業不理你就沒轍,二來基本上做企業的都有方方麵麵的關係,人人都有後台,你查得了誰?再說了,政府也要稅收,隻要有稅收,管你什麽假冒偽劣?所以啊,有時候就算我們想查那些做假冒的,政府也會保著。所以工商局現在在各個政府機關當中地位大不如前了。”
饒是聽了這番話,李睿還是不敢相信,昔日富得流油的工商局會淪落到這種淒慘地步,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此時再看這位英姿勃發的高局,不自然就會覺得他沒有剛才那麽高高在上了。
高洪亮被他勾起了話頭,一時間難以停下,說道:“歸根到底,能收費的、管預算的、能采購的、有三產的、行業壟斷的、能抓人坐牢、判人坐牢的,這些部門才牛啊。民政有錢,稅務收稅,建交委有工程,公檢法有權,水利電力行業壟斷,這些單位才是好單位呢。現在的工商局,給這些單位提鞋兒都不配啦。”說完這話,沮喪的連連搖頭,情不自禁地端起酒杯,吞了一大口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