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道:“陳鎮長就是外麵那個副鎮長?”
那主任點了點頭,可能覺得這樣等於是出賣了上級領導,臉色有些不自然,忙又補救道:“其實也不怪陳鎮長,實在是那些鄉親太刁蠻了,明明已經有農業專家給出了專業解釋,他們非要不信,非要跑過來鬧事,換成是哪個領導,也不可能老慣著他們吧?”
“農業專家給出了專業解釋?”李睿臉色譏誚的重複了這話一遍,道:“先不說你們請來的是不是農業專家,我就問你,你作為負責接訪的信訪辦主任,在第一次接待那些村民反映情況的時候,有沒有實地跑到他們的莊稼地裏調查?”
那主任訕訕的道:“我……我又不是農業方麵的專家,不懂種地和農藥,就算過去調查也調查不出什麽來。”
“我就問你去沒去過實地?”
那主任聽李睿語氣嚴厲,終於知道理虧,窘迫的搖搖頭。
李睿耐著性子教誨他:“不懂種地和農藥,就不用親自跑去實地調查了嗎?你負責接訪,難道隻是聽一下做個記錄,至多再跟上級領導反映一下,這就完了嗎?信訪工作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做了你告訴我?這樣能夠解決問題嗎?還是你指望著上級領導給你解決問題?那要你這個信訪辦主任幹什麽?我告訴你,如果你在第一次接訪的時候就能大駕出動,去實地調查一下,你就會知道莊稼絕收的真正原因。對了,你用的不是絕收這個詞,而是‘不長’,你這個詞用得好啊,‘莊稼不長’,這和‘莊稼絕收’可是相去十萬八千裏,這是不是也是你根本不加關心的緣故之一呢?你也因此少了很多負罪感是吧?”
那主任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僵僵的站在李睿身前一動也不敢動,雙臂出現了不為人察覺的顫抖。
李睿話還沒說完:“你要是稍微調查一下,就能發現那個所謂農業專家的調查結果純粹是胡說八道!你要是稍微調查一下,也不會讓這個汙染事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更不會讓你今天站在這裏被我臭罵!”
李睿恨鐵不成鋼的瞪視他一陣,指著門口道:“出去,把那個陳鎮長給我叫進來!”
那主任如蒙大赦,轉過身走向門口。不一會兒的工夫,那位陳鎮長走了進來,麵帶訕笑的道:“李縣長,您找我呀?”
李睿開門見山的說:“我要問你西裏青村八戶村民到鎮政府鬧訪的事。”
陳鎮長語氣謙卑的道:“好,您問。”
“那八戶鄉親來鎮裏反映情況,是你下命不理他們,導致他們第三天出現靜坐行為,將事態擴大到惡化程度的嗎?”
陳鎮長臉色一變,就知道剛才出去的信訪辦主任把自己賣了,暗暗惱恨,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道:“是,不過這也不賴我呀。農業局的專家早就給出合理解釋了,他們偏偏不認,多次來鎮政府鬧事,我們也實在是被他們搞得煩透了,這次索性就不理他們,打算他們自己鬧煩了回家。”
“誰打電話從鎮派出所叫的警察抓人?是你嗎?”
陳鎮長小心翼翼的道:“是我,不過打電話之前我請示過書記了。”
“嗯?”李睿敏感的聽出了不對,問道:“你請示的書記?為什麽不請示鎮長?”
陳鎮長道:“鎮長當時在縣裏開會,太忙,讓我找書記商量。”
李睿略一思忖,道:“就算你請示過書記,那呼叫警察抓人的主意是誰第一個想到的?是你嗎?”
陳鎮長苦著臉道:“是我,我也是沒辦法,他們鬧得太過了,一個個的坐在地上,影響極其的不好,還有人鬧著要喝農藥,我怕出事,就想到先抓了他們,等他們不鬧了,再放他們回去,我這也是無可奈何的辦法啊。”
李睿怒道:“誰給你權力隨便抓人的?你就算是副鎮長,你就有權力抓捕治下百姓了嗎?這件事明明是你們的工作沒有做好做細做到位,更沒有能力完全解決,最後卻訴諸於公安機關通過暴力來尋求一時安定,你們這是赤果果的自欺欺人!”
陳鎮長苦歎道:“李縣長啊,我們這是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啊,那些村民簡直……簡直就是刁民,對付刁民隻能用重典啊。”
李睿不聽這話還好,一聽更是火冒三丈,罵道:“刁民?你少給我動不動就給鄉親們扣大帽子!新時代新社會哪有什麽刁民,你們所謂刁民,完全是在為你們的無能愚蠢不作為找借口!我看你這個副鎮長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當個副村長,你等著被處理吧!”
陳鎮長嚇了老大一跳,卻不信李睿一個普普通通的副縣長能處理自己,試探著問道:“李縣長,您……您要處理我?”
李睿冷哼一聲:“我自然沒資格處理你,但是縣長可以,我這回是受縣長委托過來處理這件事,我的調查結果都會反饋給她,她要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為,你還想繼續做這個副鎮長?”
陳鎮長臉色大變,急忙哀求道:“別,別,這事不怪我啊,李縣長,我……我說實話,這事我根本不是主導,我也是聽書記的,這都是他讓我幹的。”
李睿雙目微眯,忽然回想起之前在那家磚廠裏發生的一幕,當時磚廠老板馮偉剛剛趕回廠裏,走到牛謹跟前招呼的時候,特意提了一嘴,說裏青鎮黨委書記是他親戚、什麽姐夫,聯係現在陳鎮長這話,難道又是典型的官商勾結、欺壓百姓的案例嗎?道:“你說清楚些!”
陳鎮長忙道:“其實去年秋天莊稼第一次受害、村民們到處告狀的時候,楊書記就已經介入了,他讓我全權處理這事,又給我支招,讓我從縣農業局請個人來,隨便編造個借口,糊弄村民們以息事寧人。我就請了縣農業局農業股的股長宋達過來,他是我老同學,讓他在這件事上幫忙。宋達就去受害莊稼地裏走了一圈,拿打農藥打多了作為原因,說給那些村民,事後我送了他一條煙作為好處。宋達走了以後,楊書記和我都以為這件事算是擺平了,以後不會再有村民鬧事了,哪知道今年又因為春小麥鬧起來了……”
李睿插口問道:“你知道楊書記和磚廠老板馮偉是什麽關係嗎?”
陳鎮長點頭道:“知道的,很熟悉,經常一起吃飯,楊書記是馮偉的表姐夫,雖然是表親,但是楊書記老婆和馮偉這對表姐弟跟親姐弟一樣親,所以兩家關係特別好,走得特別近。據我所知,馮偉磚廠占用的耕地也是楊書記給租下來的。”
李睿道:“你繼續說。”
陳鎮長道:“今年鬧起來以後,楊書記和我都明白,再拿打農藥打多了糊弄村民們是糊弄不過去了,但楊書記也懶得再找借口了,決定就還拿這個借口當作臨時的擋箭牌,能多抵擋村民們告狀一陣就多抵擋一陣,等實在抵擋不住了再想轍。同時,楊書記還吩咐馮偉,那八戶村民每家每畝地賠償兩百塊錢,以此堵住他們的嘴,也免得他們再鬧下去。誰知道馮偉是個吝嗇鬼,不舍得出這筆錢,一直拖著不給。然後事情越鬧越大,最後鬧到鎮政府來了……”
李睿冷笑兩聲,姓楊的到底是當鎮黨委書記的,有點眼界,還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盡量避免矛盾擴大,可是馮偉這個商人就貪婪成性目光短淺了,連三十畝地六千元的賠償金都不舍得出,也就將事態放大到了卜玉冰麵前,他要是知道即將麵臨的可悲下場,估計別說六千塊了,就算六萬都要出。
陳鎮長續道:“鬧到政府大院裏後,楊書記讓我想方設法的勸解村民們回家,我也出動了不少下屬去勸,可是沒有用處,隻能放棄勸解。楊書記等了兩天,眼看村民們還不回去,也有氣了,一邊讓馮偉出來賠償,一邊吩咐我準備動用最後的手段,就是請派出所出動警力,以這批村民衝擊公職機關的名義拘留他們,讓他們知道害怕,以後就不敢鬧了。我開始不敢,但是楊書記勸我說,我們有農業局專家給出的專業解釋,不論放到哪都是我們有理,村民們沒理,又有什麽可怕的?我想了想也是,就答應了。正好馮偉給出的賠償金太少,楊書記讓他一畝地給兩百,他才給一百五,那八戶村民都不答應,一個個的情緒非常激動,抓住他要他賠更多,還要打他,我就趁機打電話給派出所過來抓人……”
李睿聽完整個過程,也了解了這次事件的兩個黑幕,黑幕之一就是磚廠老板馮偉打著環保達標的旗號製造環境汙染,害得廠院附近三十畝地莊稼絕收;黑幕之二是馮偉與表姐夫、裏青鎮黨委書記楊旭官商勾結,共同壓製受害村民信訪告狀,當然裏麵還存在著一些小的黑幕,比如這位陳鎮長和老同學、所謂農業局“專家”的宋達的勾結,兩大黑幕加上這些小黑幕一起將整個事件搞得黑幕重重、難以見光,要不是親自調查這次事件,真是無法想象裏青鎮的黑暗程度,問道:“你這樣盡心盡力的幫楊旭做事,他應該不會虧待你吧?他許諾你什麽好處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