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鲨笑了一下,双手依然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确定的目的地,就是随便兜一兜风吧。音速之鲨可以在半个小时内到五大家族的任何一座浮岛上,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那就去赫鲨小姐你熟悉的地方吧,反正我是个外人,对这里也不熟。”我随口道。
“那就去我们克塔尼德家族的领地,蛾摩拉城吧。”赫鲨道。
我不知道赫鲨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也没有细细询问。我也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来。
最后我们离开了索托斯家族的洗扁城,通过连城通道穿过了德拉贡家族的押玛城后,到达了赫鲨的克塔尼德家族所在的领地。天空中流动着一道银带般的星空,点缀着无数晶晶星辰的天幕和天空中飞舞着的流萤融为一体,一时间居然认不出哪些是星辰,哪些是流萤,整片天空都仿佛魔术师盖在头顶上的黑布,只不过这黑布上被戳出了无数个孔洞,是以星星点点的火光从那些孔洞之中流泻而出,迷乱夜行人的眼。
音速之鲨穿过了蛾摩拉城的外环线,最后进入了横跨整座城市的中轴线。蛾摩拉城是一座南北对称的岛屿,一座连接东西两片城区的大桥将整座城市贯通了起来,而我们此刻就疾驰在这座跨城大桥上。赫鲨放缓了车速,打开了车的顶篷,任由车外浸骨的凉风拂弄着我的面庞。
蛾摩拉城比我想的还要繁华,当我向北放眼望去时,我能够看到的都是灿若繁星的万家灯火,如同钢铁森林般林立峰起的商贸大厦、金融高楼、商务办公楼、写字楼、商场百货、金融俱乐部、娱乐会所、剧院广场,无数如高峰兀立、尖枪插云的高楼此起彼伏,浩瀚如海,难以望绝。而当我把视线投射到了蛾摩拉城的南部时,我看到的却是一片灰暗凄凉的景象,那里的灯火比起北部城区要暗淡很多,也几乎没有什么高楼大厦,看到的大多都是一些矮房和简陋的民宅,零星点点的居民区的灯火像是渴睡人的醉眼,惺忪朦胧。
明明是同一座城市,南北城区却有着这么悬殊的差距,这让我暗暗吃惊。当我眯起视线时,我甚至看到了在南部的城区街道上,甚至还有站在粉红色的霓虹灯下成群结队的妖娆女子,看她们那十分露七分的暴露穿着和浓黑眼线,很容易就能够猜出她们是什么行当的工作者。
赫鲨在跨城大桥中段的紧急停车带前靠南停下了她的音速之鲨,冲我挤了挤眼睛,道:
“就在这边吹吹风吧。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常常会到这边来吹风,这里是跨城大桥的最高段,从这里能够看到整座蛾摩拉城的景象。”
我推开了副驾驶座的门,随着赫鲨的步伐走下了车,赫鲨双手抓着桥边的铁栏杆,身体微微向前弓起,一头金色的波浪发在她的身后如同舞龙一般猎猎飞舞。
因为她的身段本来就如同车模一般优美,她这个腹贴栏杆的妖娆站姿让她显得格外诱人,但是赫鲨自己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紧身裙,那裙裾处开出v字叉的紧身裙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简直就像是在她的身体表面多覆盖了一层鲨鱼皮,让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运动女性的美。
我走到了赫鲨的右边,和她并身向下眺望着整座蛾摩拉城的景象,我本来想用好繁华,挺美啊,不愧是世界数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等赞词来褒赞蛾摩拉城的景象,可是当我实际看到了南城区的景况时,我却是狠狠咽了口水,把我心中所有的赞词却又都统统收了回去。
“很凄凉,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繁华,是吧?”赫鲨微微侧过脸来,没有抹口红的淡色唇角掀起一丝勉强的弧度。
我的眼皮抽跳了一下,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后,还是道:
“怎么说呢,我还以为这里会是大都会一样的地方……是因为城区还在开发中吗?”
赫鲨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了一丝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的笑容,深深吸了口气,道:
“不,不是还在开发中,这座城市早已经发展到了顶峰了,也不可能继续发展下去。因为……它已经定型了。”
我不解地问道:
“定型……是什么意思?”
“阶级固化。”赫鲨清浅地笑道,“有点专业术语,但是这么形容,也算是最合适的吧。”
赫鲨用她那银色的平底靴的靴底踩了踩她脚下的桥面,道:
“你现在站着的这座桥,是整座蛾摩拉城的正中心。其实这座跨城桥并不是桥,它的桥墩是一堵墙,这堵墙,把整座城市都分隔成了南北两个区域。”赫鲨微微转头,用手轻轻盖住了被迎面而来的夜风撩起的几缕金发,一手压在栏杆上,然后回首而望,继续道,“你也看到了,蛾摩拉城的南北发展是极其不协调的,甚至可以说……贫富极其的悬殊。北城区,是新德利亚最繁华的区域,那里是集中了整座城市几乎所有的富人,那里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是有钱人的天堂,贵族们的极乐园。而南城区,是穷人们痛苦挣扎着的泥沼。那里集中了整座城市所有的中下层阶级的人和底层的人……而那部分人,占了这整座城市百分之九十的人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跨不过这堵跨城的高墙。,”
看到我皱眉的样子,赫鲨笑了: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以为我会带你来欣赏美景吧?没想到我却带你来看这个。”
但是我却是没有对她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我只是看着蛾摩拉南城那漫天飞舞着蝙蝠,矮房如丘,天线倒伏,一派荒芜、杂乱、肮脏与凄凉的景象,忍不住问道:
“怎么会这样呢?克塔尼德家族也算是新德利亚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了吧,你们的领地怎么会是这样的景象?这好歹也是天上世界吧……”
赫鲨的视线微微向下移动,没有看我,她背靠着栏杆,用双手抓住栏杆的横杆,用一种不知道是慨然还是惆怅的语调道:
“我说了,这就是阶级固化。”
我不太明白赫鲨的意思,她顿了顿,微微仰起了头,望着天空中的璀璨的群星,继续道:
“蛾摩拉城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最初从青铜树迁移到这里来的时候,除了我们家族和少数几个大家族之外,这里的居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财富、地位上的差距。但是,随着资本在这座城市周转,资本家们一点一点积累起财富,这座城市就不一样了。原本人人平等的城市开始出现了财富的差距,穷的人越来越穷,有钱的资本家越来越有钱,而且他们的钱越多,就越可以投资回报率高的大项目,他们的财富也就以指数式的方式往上长,普通民众的财富虽然也在涨,但是他们的财富曲线,却走得太慢太慢了,不管怎么赶,也赶不上那些顶级资本家们的财富积累,然后有一天,这座城市,就筑起了这座跨城大桥,把穷人和富人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我听着赫鲨有些空灵的语气,心中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空空荡荡,明明此刻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新德利亚排名第二的克塔尼德家族出来的千金,但是没想到她却并没有什么大小姐的脾气,反倒是心系万民,为苍生而叹。
“就没有什么福利措施吗?”我忍不住问道。“像这样的城市,政府的福利措施也不会差吧?”
“对,是有福利,”赫鲨道,“但是只能保证普通民众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让他们有饭吃,不至于暴乱而已。因为话语权和武力都在顶级家族那里,哪怕是政府也得看那些家族的脸色,因为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遗产税和累进税已经很多年没有改革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禁为这座城市城民的现状而感到担忧。我微微偏头,看到南城区的街道上,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肥胖男子正牵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在路边拉着客户,似乎在商议着什么价格,而在隔着一条街区的地方,一群穿着狼狈的青年男女正蹲伏在街角吸食着什么,眼神陶醉,脸上写满了舒畅和扭曲。
我深深吸了口气,而赫鲨则道:
“从我记事起,这座城市就已经这样了。小时候,每次我父亲带着我经过这座跨城大桥时,他总是会用手遮住我的眼,不让我往南边看。但是我的性格也很执着,他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好奇,我经常一个人偷偷乘坐管家的车跑到这里来,眺望整座城市的远景,次数多了,我父亲也就不再管我了。一开始,我不明白这座城市会这样的原因,后来我选修了经济学,我懂了。这是资本的逐利天性,不管是在哪个国家,不管是天上世界还是地上世界,只要是有资本的地方,资本家的资本回报率r永远都是会大于普通劳动者的收益g的,只要这个趋势在,最后的结果就必然是资本家和普通老百姓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磁铁的两极,这样的规律,不管推倒多少次重来,都是如此。因为这是数学上的规律,是客观的科学规律,也是自然界自然选择在人类社会的体现,怎样的体制改革都无法改变的。”
我皱着眉,道:
“可是,在我们白云边,这种情况也没有这么极端啊。贫富差距么,哪个地方都有,这是事实,但是不像这么极端啊。”
赫鲨笑道:
“那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任何社会一直演化下去,最终都是会出现有钱人和普通人的分化的。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是少部分的人运气不错,发了财,积累了财富,但是那部分好运气的人,往往可以建立起一个相对庞大的家族,然后用他们积累的资产去投资,而投资的回报率,永远是大于劳动赚钱的,而且投资赚了钱,财富积累越多,投资的项目也就越大,越是资本家们财富积累也就越快,比如说房地产等等,那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够投资得起的,最后资本家和大家族们的财富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这些资本家死后还可以把财富给他们的子女,他们的子女在起点上就已经高出了普通人太多太多,而普通人,除了极少数极少数的天才精英之外,就永远追不上那些富人们了。对……到了最后,有钱人和穷人,已经进化成了两个不同的物种,他们之间的鸿沟,就像是这座跨城大桥一样,难以逾越。”
赫鲨的话让我听着有些难受,我抿了抿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道:
“不过好的社会,能够让有钱人和穷人之间有资金流通和循环吧?要是一个社会上下层之间不流通,上层没有新的精英进入,这个社会不也死了吗?”
赫鲨笑了:
“你说的很对。可是,教育资源的垄断,却把这希望的烛火给彻底掐灭了。优秀的精英家庭出来的子女,从学前教育开始,所接受的就是高科技,最先进的贵族式教育,他们从小接触贵族圈层,从小和各种上层社会的人士打交道,从小就接触各种先进的仪器设备,直接接触第一手的资源,当精英家庭的子女十岁时,他们的眼界就已经相当于普通家庭子女二十甚至三十岁时的眼识了,任何机构都不会多花费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去给穷人培训的,精英子女永远都走在穷人子女的前头,而且精英和富豪们的子女还可以从小吃各种灵草仙果提升智力水平,在某种程度上,知识和智力上的差距,已经变成了财富之后的第二堵墙,彻底堵死了穷人们的上升空间。这样的情况,和地上世界的农村子女和城市子女是一模一样的。下层的人们不论是他们这一辈,还是他们的子女辈,都再也没有进入大型机构、核心企业、顶尖部门的机会,就算是那些从下层社会出来的最出色的天才和精英,也需要从最底层的员工做起,忍受数十年的煎熬,才能艰难地攀爬到中高层的位置,而且,几乎没有可能坐上第一把交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