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季听愣了一下蹙眉问:“你说什么?”
然而申屠川已经没了声响,彻底昏死过去。季听急忙抱住他,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背,以防他突然跌在地上。正当她叫人来帮忙时,突然感觉到手上似乎有了些许潮湿之意,她来不及深究,等宫人来了后立刻一同搀扶申屠川,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把他扶到了偏殿的床上。
“太医呢?什么时候到?”季听一边蹙眉问,一边挽起袖子要绞手帕。
“娘娘,您的手……”嬷嬷惊呼一声。
季听愣了一下,一低头看到自己指尖上染了一点不明显的血迹,她怔怔的看向还在昏迷的申屠川,意识到什么后急忙道:“赶紧将他翻过来。”
“是、是!”嬷嬷不知原因,但还是急忙上前帮忙,和季听一同把人翻了个面,申屠川顿时面朝下趴着了。
季听看了眼他后背汗湿一样的痕迹,一脸凝重的去解他的腰带,嬷嬷急忙道:“娘娘,这等粗活还是让奴才们来吧。”
“不用。”季听沉着脸,细致的帮他宽衣。
嬷嬷见状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她别跟申屠川太过亲密,可想了想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扭头叫其他人都退下了。她在深宫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如今也能大概猜到季听和申屠川的关系了。
嬷嬷暗自心惊,却又不得不帮他们周旋,因为一旦事发,整个凤栖宫的人都别想活命,包括她自己。
季听不知嬷嬷心思,只是专心的帮申屠川解衣裳。外衫很快被褪了下来,倒是里衣被血黏在了身上,有些不好去脱,稍微动一下,便能感觉到申屠川的紧绷。季听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头的汗,半天都没能将衣裳撕下来点。
她沉默片刻,蹙眉看向嬷嬷:“端盆热水来,再拿把剪刀。”
“是。”嬷嬷扭头便去做了,很快便带着她要的东西回来了。
季听用帕子绞了热水,塌在了申屠川的后背上,热水将凝固的血渍融化许多,季听再掀时便容易了些。她用剪刀将掀起的衣裳一点一点的铰了,很快便将他身上所有粘连的碎布都取了下来,申屠川血肉模糊的后背也彻底暴露。
季听看着他的伤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嬷嬷,去看看太医到了没有。”
“是。”
嬷嬷转身走后,她便看到申屠川的指尖似乎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她忙跪坐在脚踏上,将耳朵凑近了他的唇:“你说什么?”
“有些冷……”申屠川低喃。
季听唇角抽了一下:“我将你衣裳都脱了,自然是冷的,你且等着,等太医帮你包扎好,便能穿上衣裳了。”
申屠川眼睛微睁,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当季听以为他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时,他却闭上了眼睛。季听无语一瞬,只好坐在一旁等着,好在太医很快便来了,后头还跟着李公公。
趁太医给申屠川包扎的空当,季听跟李公公到了外间,二人刚一站定,她便迫不及待的问:“我父母现下如何了?”
“娘娘就只担心季尚书季夫人,却半点不担心督主大人?”这段时间的麻烦事都是季家引出来的,李公公心气十分不顺,对着季听时也没了好脸色,“也是,督主大人在娘娘眼中,不过就是个奴才,奴才哪及得上家人重要呢。”
季听顿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你若是觉得申屠川有什么委屈之处,想替他抱不平,那直说就是,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他做了什么,何必这么阴阳怪气的?”
再说申屠川受伤已经是她亲眼所见,如今太医在里头医治,她想问什么直接问太医就是,再不济等到申屠川醒了,也能亲自问他,何必要问李公公呢。
“奴才若是说了,娘娘便会心疼了?”李公公嗤了一声,“那奴才便好好跟娘娘说说,督主大人为了保住你季家上下几十条性命,撕了二皇子一党的口供,毒杀所有参与谋反的同党,皇上以为督主大人办事不力,便赏了他几十板子,他这些日子,一直忙于稳定大局,还要帮季家遮掩,身上的伤未曾有一日好好养过,娘娘见了奴才,却半点不问他这伤是哪来的,奴才还不能替督主委屈一下了?”
想他们司礼监如今的权势地位,莫说一个小小的宫嫔,即便是朝中宰相,那也是不放在眼里的,他此刻还愿意跟季听好好说话,完全是看在督主大人的面子上,否则说出的话比现在定还要难听百倍。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倒是没想过申屠川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心绪一时间也复杂起来。
李公公看着小姑娘无措的站在原地,尖酸的气息顿时一收,半晌还是放缓了声音:“罢了,季尚书一时糊涂的事,说到底你也不知情,督主受伤也并非你所愿,你就当我方才是发发牢骚吧……不过督主这伤确实是为你受的,你多少也要负责才行。”
“那、那我该如何负责?”季听忙问。
李公公扫她一眼,半晌咳了一声:“他操劳国事,总不爱惜身子,不如你将他留在凤栖宫几日,天天盯着他换药喝药如何?”
“我也想将他留下亲自照看,只是他若是不回司礼监,会不会有人传闲话对他不利?”季听目露担忧。
李公公有些不屑:“放心,宫里没有人敢传督主的闲话。”
季听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李公公的脸色好了些:“那便这样定了,今日你我的对话不必让督主知道……我今日来了一事,你干脆就别跟督主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督主就交给你了。”
骂也骂了说也说了,他现在总算想起了眼前这位不是什么普通宫嫔,而是督主大人放在心尖上护着的女人,他刚才那些话若是被督主知道,恐怕是十条腿也不够被打断的。
季听答应之后,李公公便转身走了,她也回到里间等着。申屠川这会儿已经醒来了,身上包了一层厚厚的白布,将伤口都给覆盖了,样子说不出的好笑。他扫了季听一眼,显然也不怎么满意现在的自己。
季听笑笑,走到太医身旁问了问情况,太医擦了把汗道:“督主大人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势没有得到尽心照顾,如今有些发炎,之后还得勤加换药才行。”
太医又叮嘱了些别的事宜,季听便叫嬷嬷把人送走了,屋里顿时只剩下她和申屠川两个人。
许久没有见面,季听静静的看着他的眉眼,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申屠川还在不满身上包的白布,刚要动手扯下,就听到季听不悦的声音:“我看你敢动!”
申屠川顿了一下,蹙眉看向她:“动了又如何?”
季听扫他一眼,往他身上盖了层薄被,把他身上的白布给挡住了:“你若是敢动,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小孩子心性,看来是个能与孩童相处的。”申屠川似乎十分不屑,但看到她认真的眼神,本来要扯白布的手指动了动,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季听无语:“……你前后句能搭得上吗?”
“怎么,你不喜欢孩子?”申屠川扬眉。
季听耸耸肩:“那倒也不是,孩童挺可爱的,我向来喜欢。”
“如此便好。”申屠川趴着不动了。
季听这才满意,帮他将枕头摆得更舒适些后,突然开口:“谢谢你。”
申屠川的耳朵动了动:“谢我什么?”
“谢谢你保住我的家人。”季听真诚的看着他,若不是怕吓到他,她现在真想跪下砰砰磕几个头。
申屠川淡淡的扫她一眼:“方才已经说过了,我误会你一次,再帮你一次,算是补偿了。”
季听低头笑笑,一捋发丝不经意间掉到脸颊旁边,阳光照在上面,能看到小小的灰尘在头发上撒欢。申屠川的手指有些痒,十分想帮她将头发捋到耳后,可惜他才只是想想,季听便已经这么做了。
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两个人一个侧趴着,一个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对视着。许久之后,季听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你今日昏迷前,可是有跟我说过什么话?”
“什么?”申屠川蹙了一下眉头,想起什么后顿时不语了。
季听凑得近了些:“我当时没听清,你还记得说了什么吗?”
“我当时那么疼,如何会记得。”申屠川说着闭上了眼睛。
季听不死心:“你再想想嘛,应该可以想起来的。”
“我累了,别说话,”季听还想追问,他睁开眼睛看向她,眼底的疲惫不加掩饰的出现在她面前,“季听,我已经许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那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季听说着便要站起来。
“坐下,”申屠川抿唇,半晌才补充一句,“若有人来刺杀我怎么办?你坐着这里守着,我踏实些。”
季听想说若真有刺客,估计她这样的都不够给刺客磨刀的,还不如叫几个侍卫进来守着,但看到申屠川疲惫的样子,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申屠川重新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他的眉间有两道不明显的纹路,一看就是因为经常皱眉,虽然此刻眉眼平缓,但季听还是忍不住伸出指尖按在那个位置,停顿片刻后才做贼一样偷偷收回手。
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屋里没了阳光的关照,便显得有些凉了。季听不会委屈自己,起身便回自己寝房找了件披风,披好之后才回到申屠川屋里,结果一进屋就看到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往门口看,她一进来便和他对视了。
“你这么快就醒了?”季听惊讶。
申屠川不悦的看她一眼:“不是要一直陪着我?”
“我回去拿了件衣裳,突然觉得有些冷了。”季听走了过来,顺手帮他掖了掖被角。只一会儿的功夫,屋里便已经点上了灯烛,昏黄的烛光照得两个人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背上还疼吗?”季听询问。
申屠川沉默一瞬:“还好。”
“若是特别疼,就告诉我,我让太医再想想办法。”季听叮嘱。
申屠川应了一声,等她坐好后便扭头看向她,静静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后突然开口道:“饿了。”
“小厨房正在做,待会儿就好了。”季听说着话,外头嬷嬷便说晚膳好了,她立刻扭头看向申屠川,“我扶你过去用膳吧。”
“嗯。”
申屠川一答应,季听便起身到床边站定,搀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了起来,再低头将他的靴子摆正,等他站直后便蹲下扶着他的小腿,帮他将靴子穿上。申屠川低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底流露出些许动容。
“好了,我扶你过去吧。”季听起身笑了起来。
申屠川垂眸,将一条胳膊直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季听猛然被他的气息包容,愣了一下后窘迫的扶着他的身子,慢吞吞的往外间挪。
只是到桌边坐下,就耗费了不少功夫,季听坐下时已是饿极,确定申屠川可以自己吃饭后,便不再管他了,倒是申屠川一直在帮她添菜。
季听每吃到一道好菜,便叮嘱嬷嬷再做一份,申屠川蹙眉:“这些还不够你吃的?”
“够了够了。”季听笑笑,别的话倒是没有再说。
申屠川也没有追问,两个人用完晚膳后,季听便将他扶回了床上:“你这几日就在凤栖宫歇着吧,也省得我往司礼监跑了。”
申屠川扫她一眼,没有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季听一看便知他是愿意留下的,因此也没有多劝,吃完饭便起身要走。
申屠川蹙眉:“回去这么早做什么?”
“你还有事吗?”季听疑惑。
申屠川沉默一瞬:“无事。”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休息吧。”季听说完便叫了两个人进来,扶着他去床上歇息了。
接下来每一天,季听都尽可能的陪在他左右,只是每次用完膳便匆匆离开,许久之后才会回来继续陪他。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又一次午膳之后,季听匆匆离开,申屠川终于没忍住跟了过去。
他后背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不能有太大幅度的动作,所以便只能慢吞吞的往前走,等到他跟到后院时,季听已经进了一间屋子。他停顿片刻,抬脚朝屋子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季听的声音——
“这个真的很好吃的,我今日刚尝过,甜甜的又滋补,你多喝一点。”
申屠川顿了一下,眉头刚皱起来,便听到一个清澈的男声不好意思道:“娘娘,其实我自己来就好,你不用次次都亲自喂的。”
“你是因我而受伤,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嘛,赶紧吃,吃完再试着走走,太医都说你恢复得特别快……”
后面说了什么,申屠川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道一股怒气自丹田而起,直接朝脑门冲了上来,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他真想冲进去将季听揪出来。
屋里季听还不知道自己被听了墙角,仔细喂过林琅后,便把剩下的菜肴收拾到食盒了,拎着朝屋外走去。
她将食盒放到小厨房后,便转身去寻申屠川了,本以为申屠川这个时候该休息了,结果一进屋便看到他坐在外间椅子上,脸色犹如寒冬腊月的生铁,简直又冷又硬。她顿了一下:“你心情不好?”
“你和林琅到底什么关系?”申屠川目光黑沉。
季听愣住:“什么‘什么关系’?”
“他是你什么人,为何你要亲自伺候他,这些日子,难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照顾他的?”申屠川猛地起身,全然不顾后背发出的剧痛,“他一个小太监,也配你堂堂季嫔娘娘伺候?”
“他是因为我而受伤,我照顾他又怎么了?”季听被他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可又忍不住顶嘴,“再说若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杖毙他,他又怎么会受伤?”
“还怪到我头上了?”申屠川脸色更差。
季听咽了下口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太喜欢你说起林琅时的语气,尊重他一点不好吗?”
“尊重?他凭什么让我尊重?”申屠川目光愈发冰冷。
季听沉默一瞬:“你还伤着,我不想跟你吵。”她说完便转身要走,却被申屠川一把抓住了手腕,生生往屋里拖。
季听被他拖着走,渐渐的慌了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申屠川一言不发,只管拉着她走,屋里伺候的宫人都吓傻了,谁也不敢上前劝解。贴身伺候季听的宫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往前迈了一步,就听到申屠川冷冰冰的吩咐:“上些点心来。”
“啊……是!”宫女稀里糊涂的跑出去了。
申屠川将季听拖进里间后,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季听立刻警惕的捂住衣领:“你要做什么?申屠川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你真以为我不会生你气……”
“我背上的伤,是为了保住你季家才受的。”申屠川不耐烦的开口。
季听瞬间闭上了嘴,这些事李公公已经跟她说起过,可从当事人口中再听一遍,感觉却是不同。
申屠川见她不说话了,心中的火气稍微降了些,却依然心气不顺:“现在又因为和你吵架,刚结的痂又裂开了。”
“裂开了?给我看看!”季听顿时急了起来。
申屠川正要说话,门口传来敲门声:“娘娘,督主,点心来了。”
他冷淡的瞥了季听一眼,转身去开了门,将两大盘点心端到手里后,一脚将门踢上了。
申屠川:“喂我。”
“嗯?”季听愣了一下。
申屠川抿唇重复:“喂我。”
季听明白过来后,一时间有些无语:“……林琅需要人喂是因为他胳膊被你的人打断了,你胳膊好好的,为什么还要……”
“伤口好像开始流血了。”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猛然闭嘴,从他手上的盘子里捏了个点心喂到他口中:“甜吗?”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吃完,才不悦的开口:“尚可。”
季听假笑:“那可以让太医来帮你看看了吗?”
“我还没吃好。”申屠川平静的看向她。
季听无语的接着投喂,慢慢的也觉出了乐趣,恶意的加快了速度,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变得鼓鼓囊囊。气质冷清的督主大人,嘴里却填得满满的,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好笑,季听忍下了笑意,一脸无辜的接着喂,很快两大盘点心都没了。
“不如叫人再送两盘来?”季听假意关心。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一张嘴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先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瞬间屋里寂静一片。
许久之后,季听艰难开口:“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你能别杀我灭口吗?”
申屠川:“……”
吃下的醋莫名其妙的被点心给中和了,申屠川的怒气不知不觉中消了许多,等到太医为他重新包扎之后,他来到了林琅的屋子里。
林琅看到他又惧又怕,急忙要下地行礼,申屠川冷淡的看着他:“江南良田五十亩,两进两出的宅子一座,有卖身契的仆人十个,这些你满意吗?”
林琅艰难的跪到地上时,后背已经疼出了一层冷汗,听到他说这些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当日未查明真相便对你动手,这些算是赔礼,明日我会叫人将你的名册从宫中划去,你自由了。”申屠川不耐的说完,看到他傻愣愣的张着嘴后,眼神顿时一暗,“自然,你若要留在季嫔身边,也并非不可以。”
只是若要留下,就必须是死人才行。
林琅一向聪慧,听出他的话外音后脸色白了白,急忙磕头道谢:“多谢督主大人,多谢督主大人……”
申屠川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你且在此处再养些时日,我便着人送你离开。”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刚一出门便差点撞上冒冒失失跑来的季听,他蹙眉将人扶住,眼神顿时凉了下来:“跑这么快,生怕我欺负了他?”
“督主……我就转身拿点东西的功夫,你怎么就跑这里来了?”季听担忧的往屋里瞟了一眼,看到林琅神情恍惚的在地上跪着时,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转而对申屠川道,“你伤口还没好全,不能老在外头转悠,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
“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申屠川向前一步,她的鼻尖顿时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季听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松口:“当然是关心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你陪我一起。”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本想拒绝,但看到林琅一直跪着,只好点头答应了。两个人一同回到申屠川的寝房里,季听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找他说什么了?”
“不过是先前误会了他,给了一些补偿罢了。”申屠川随口敷衍。
季听蹙眉:“真的?没欺负人?”
申屠川顿了一下,不悦的看向她:“还说不关心他。”
“我就是随口问问嘛。”季听急忙否认。
申屠川冷笑一声:“你最好是。”
季听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了。申屠川倒了两杯茶,自己拿起一杯轻抿一口,这才缓缓开口:“林琅身上的骨头有些不正,若不重新接,日后恐怕走路会有问题。”
“那该怎么办?”季听顿时紧张了。
申屠川不悦的扫她一眼:“急什么,宫外有一名医最善正骨,我待会儿叫人送他过去,待个几日再送回来。”
“哦……”季听一脸不放心,“那个,你不会趁机杀了他吧?”
“我为何要杀他?”
“因为你……”季听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咳了一声才自然起来,“因为你看他不顺眼啊,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申屠川垂眸:“他不配。”
……不配你费心机是吧?季听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叹了声气后答应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叫人送他去吧,他这一身伤是受我和季家的连累,若是留下病根,我此生都无法踏实了。”
“年纪轻轻,说什么此生。”申屠川冷冷的看她一眼,随后想到了什么,“先前你说过喜欢孩子一事,可当真?”
“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季听疑惑的看向他。
申屠川沉默一瞬:“喜欢最好,若是不喜欢,那就放在别处养着,你只管担个名声就是。”
季听眉头皱了起来,更加不懂他的意思了,正要追问,他便先一步开口了:“不是想医治林琅?”
“对对,一定要医治。”季听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申屠川伸出手,季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狗腿的扶住他,两人一同朝外走去。等将林琅送走之后,申屠川便叫了司礼监的人,入偏殿议事了,季听不便打扰,便回到了自己寝房。
这日起申屠川明显的忙碌起来,宫里的气氛也愈发紧张了,即便是季听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能感觉到其中的风波涌动。
一连三五日之后,申屠川突然对季听道:“这两日你叫人将凤栖宫打扫一番,明日会有圣旨过来。”
“什么圣旨?皇上都那样了,还能颁圣旨吗?”季听疑惑。
申屠川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等着便是。”
“哦……”季听虽然好奇,但见他不打算多说,也就没问下去了。
翌日一早,果然李公公来宣旨了,季听接完旨,脑子还晕乎乎的,见李公公要走,急忙拉住了他:“李公公等等……我、我怎么就成贵妃了,还多了一位皇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皇上宠您,愿意给您觐封,您就受着吧。”李公公一脸假笑的恭喜。
季听和他对视三秒钟,恍然:“是申屠川搞的鬼吧。”
“贵妃娘娘慎言,若被旁人听了去,您可是会有麻烦的。”李公公的笑更假了。
季听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许久后总算想到了:“那个,怎么会给我个皇子啊,后宫不是有几个失了母妃的公主吗?。”
她已经能猜到申屠川为何要这么做了,无非就是给她名下挂个子嗣,等到皇上驾崩以后就不用陪葬了。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要给她个皇子,虽说给她的九皇子只有六岁大,可那也是个皇子啊!注定要跟权力沾边的,她又只想混日子,可没兴趣帮他争取什么。
“九皇子聪明伶俐,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待他回宫后带来给娘娘看看,娘娘定是十分喜欢。”李公公依然敷衍。
季听好奇:“他现在在哪?”
“如今时局动荡,督主护着呢。”李公公说完,半点废话都不想多说了,行了一礼后转身走了。
季听叹了声气,兴致缺缺的将手中圣旨交给连声恭喜的嬷嬷:“你这么喜欢,送给你好了。”
正打算接过来的嬷嬷吓了一跳:“娘娘,可不敢这么说!”
季听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林琅回来的消息,她忙跑到大门前往外看,果然看到一辆马车朝这边走来。
她往旁边让了让,等宫人将林琅抬到屋里后才上前,打量一遍后确定他精神尚可,不由得放下心来:“你感觉如何?”
“回娘娘,大夫帮奴才正了骨,原先一直疼的地方总算不疼了。”林琅看起来精神不错。
季听笑笑:“那就好,想来很快就能恢复了。”
林琅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奴才想多陪娘娘一阵子的。”
“你恢复得快了才更好的陪我啊,到时候给我推秋千。”季听笑了。
林琅顿了一下,小心的看向她:“督主大人还未跟你说吗?”
季听一愣:“说什么?”
……
季听从林琅屋里出来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恍惚的,她知道申屠川为何送走林琅,也明白林琅心里也是想开始新生活的,可心里却还是闷得难受。
她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中到了小厨房,看到里头放着的桂花酿,想了想拿走了两坛。
等申屠川百忙之中抽空来凤栖宫时,就看到一群人都围在季听寝房门口,他蹙眉走了过去:“在看什么?”
听到申屠川的声音,宫人们忙跪下行礼:“参加督主大人。”
“娘娘在屋里?”申屠川冷声问,宫人们忙应声。
他看一眼手中的细长盒子,唇角浮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将宫人们都斥退后便进了屋。
一进屋里,便闻到一股酒味,再看季听,坐在桌前双眼已经发直了。申屠川顿了一下,到她跟前后将盒子丢在桌上:“不过是封个贵妃,值得你饮酒庆贺?”
季听听到他的声音,眼眶顿时泛红了,她静静的看着他的脸,一句话也不肯说。
“……做出这副可怜相给谁看,谁又招惹你了?”申屠川说完,见她一直不动那个盒子,便又捡起来打开,将里头的宝石钗子取了出来,亲手戴在了她的发间,“此为庆贺之礼,喜欢吗?”
季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吸了一下鼻子,定定的看着申屠川:“你让林琅走了……”
申屠川顿了一下,脸色猛地冰冻三尺:“你是为他买醉?”
“你让他走了……”季听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申屠川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底有万千怒火翻涌,下一秒季听便一盆凉水浇了过来:“你可以让他走,那也能让我走吧,为什么不让我走……”
申屠川顿了一下,意识到她并非不舍林琅,而是也想出宫后,心情瞬间平复许多。他坐到季听对面,看着她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儿,沉默一瞬后缓声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养九皇子?”
季听依旧只看着他掉眼泪,什么话也不说。
申屠川只好继续道:“因为我想让他做皇帝,你能明白吗?九皇子年纪小好控制,若你成了他的养母,日后便可做太后垂帘听政,到时有我帮你,你便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这样不比归隐山野的好吗?”
季听微微怔愣,接着蹙眉摇了摇头,一脸凄婉的拒绝:“我不想做太后,我想出宫。”
“乖,做了太后,你想去哪就能去哪。”申屠川说着,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忍不住伸手帮她拭去。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之后突然朝他倒去,申屠川下意识的接住她,接着就被她抱住了。申屠川浑身僵硬,一时间没了反应。
季听仰头看向他,目光从眉眼滑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酒精作用下的季听一向没有理智可言,不管经历了几辈子都是如此,她盯着他的唇许久,最后终于吻了上去。
申屠川的手猛地攥紧,身体僵得如同石头一般。自从通晓人生后,他第一次这么无措,无措到季听得逞都没有推开她。
她的气息将他包围,申屠川一时间迷了心智,颤着手抱住了她,同时加深了这个吻。季听的脸因为刚哭过,整个都湿漉漉的,申屠川和她贴在一起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了温柔的泥沼,爬不开躲不了。
……他一定是疯了,明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却还是控制不住想靠近她的心。申屠川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他这一生悲剧的开始、不服输不投降的坚持,以及怀里这个小姑娘,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算了,天下都给她了,更何况一条命,她若真的是为索命而来,那就给她想要的吧。
申屠川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可又觉得本就该这样。
一个吻结束,他将怀中的小姑娘松开了些,看着她气息不稳的模样,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必然是心悦自己的吧,否则也不会如此主动,早知自己注定沦陷,那日她没听清楚的那句话,他该重复一遍才是。
他该准确的告诉她,自己不知何时早就对她动心,一如此刻情难自禁的她,而不是这么久都不说,一直叫她患得患失。
正当申屠川感觉自己好似漂浮在云间时,季听亲手将他拉下了地狱——
“督主大人,我亲亲你,你放我出宫好不好?”
申屠川猛地僵住:“你说什么?”
季听吸了一下鼻子,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她一脸哀切的看着他:“你不是喜欢我么,你那日亲口说的喜欢我,我知道的……我亲亲你,你放我走好不好?或、或者,你想要别的也可以,只要你肯放了我,只要你肯放了我……”
申屠川的指尖死死掐进手心,先前她的主动都变成了利刃,一刀一刀的刺进他的心脏……原来她那日并非没有听清,只是一直在装傻而已,今日突然这般待他,不过是看到林琅可以出宫,所以想搏一回罢了。
……她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情难自禁,而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太蠢,竟将她的满肚子算计,都当成了真心,还蠢到要为此付出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季听:你在想什么啊,我就是喝多了而已
串儿: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