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下令,贾母又有兴致,再加上园子里的姑娘小姐大多没有出过府,难得能出去一次,众人都说要去。
王夫人正因为端午节礼的事不高兴,趁着初一进宫,想去问问元春,因此借故身体不适,向贾母告了罪。
应算是端午节内,一应申表,茶食,香烛等都是齐全的。到了初一这天,荣国府门口车辆纷纷,人群攘攘,小厮车夫忙个不停。宝玉骑着马跟在贾母轿旁,看见街边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偷偷落在后头打发小厮们去买,悄悄地赶上去,从轿窗子里递进去。
贾珍天还没亮就带着贾蓉过来这边打扫了,又将里头的道士通通赶了出去,吩咐跟来的管事林之孝把守院门,免得冲撞了老太太姑娘们。
又听见老太太来了,贾珍连忙在门口迎接,才进去了一回,领着一个小道士出来了,脸上红了一片。贾珍叫小厮领着去吃果子。
贾珍又担心里头叫人传话,吩咐了几句就往里头走去。路过门楼,就见着墙下贾蓉坐在椅子上,拿着柄扇子,翘着二郎腿与贾芹贾蔷等人说笑,贾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过跟着的小厮把贾蓉好一阵羞辱。
那贾芹刚丢了管小道士的差事,又被那边府里嫌弃,如今扒着贾蓉,指望着能得些好,如今见着这般模样,唬得早就溜走了。
宝玉停了马,才过来,就撞见这一幕,有心解围,便叫了一声“大哥哥好。”
贾珍见到宝玉来了,笑道:“好兄弟,你不跟在老太太身边,到这里来做什么?”
宝玉走了上来,笑道:“我去歇马,就落在后头了。方才进来时,也没见着大嫂子的轿子,她怎么没来,难得出来一次,也该一起热闹热闹。”
贾珍对贾蓉道:“你没听见?还不快去叫你娘母子来,伺候老太太姑娘们。”
贾蓉听了这话,忙不迭得跑了出去,出了道馆,骑上马,骂骂咧咧地走了。
贾珍宝玉两人就往里头去,到了二道山门,就见着张道士候在那里。
贾珍笑道:“您老怎么不去里面伺候,又偷懒了不是?”
张道士摆手道:“不是不是,只因小姐们都在里面,法官不敢擅入,在这里等爷的示下。”
贾珍笑道:“咱们自己,你又说这样的话,当心我把你这把胡子揪下来。”
两人都笑了,宝玉跟在后面。张道士笑道:“哥儿越发发福了,前几天我去府里请安,都夸哥儿的字好,诗也好,什么时候有空,也给我这里题个匾才好。”
宝玉笑道:“张爷爷连这也信?都是哄老爷高兴罢了,不值什么。”
张道士又问道:“上月我这里作法,特意请哥儿来玩,怎么没来?”
贾珍笑道:“他呀,如今忙得很,整日在外面,白日去师傅府里上学,晚上还要读书呢。连我们这些兄弟也是见不着的。老太太还说,宝玉读书幸苦,连一应请安都免了。哪里有空来这里。”
张道士忙道:“极是极是,耽误了哥儿学业可不好。”
说话间就到了里头,贾母与黛玉等人在院子里休息,一转头就没瞧见宝玉,正欲打发人去找,结果就看见宝玉等人来了。
张道士向贾母等人问了安,笑道:“刚才跟着哥儿走了这一路,瞧着言行举止、相貌身段,倒与当年国公爷的一个稿子。”说着,两眼流下泪来。
贾母听了,不由的泪流满面,道:“是了,我养了这么些儿子孙子,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
张道士道:“前日在一个人家,见着一位小姐,今年十五了,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起来,这位小姐模样家私也都配的上,不知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宝玉听了这话,心里不快,撇撇嘴,黛玉瞧在眼里,冷哼了一声。只听贾母道:“前儿也有人来说,把姑娘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说什么知书达理,温柔贤良,好没意思。如今你又来说这话,我找高僧算过了,说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再等几年吧。”
凤姐也看出了宝玉的不快,连忙岔开话题。宝玉也觉得没意思,连张道士来还通灵玉也不在意。戏要开场了,贾母领着姑娘们在正面楼上归了坐,薛姨妈凤姐尤氏西楼做了,众丫鬟都在东面楼轮流伺候着。
宝玉已是无心看戏,没坐多久就溜出去透透气。
小丫头捧着张道士敬上来的一盘子贺物,贾母一一看过,都是珠穿宝嵌,玉琢金镂的,挑出几件不俗的给黛玉选,笑道:“我瞧着这几件倒好,你也来挑挑看。这是他们出家人的法器,是有些道法的,你带在身上,一来辟邪,二来也得保佑。”
三春在一旁听了,也都过来看看。贾母指着一块赤金点翠的麒麟道:“这个倒是有趣,我好像见谁家孩子戴过。”
宝钗道:“史大妹妹倒有一个,不过比这个略小些。”
贾母点点头,道:“原来是云儿有这个,那正好,你也带一个。”
黛玉摇摇头,笑道:“我素来不爱这个,不如我带了去,等云妹妹来了,给她玩?”
贾母想了想,道:“也罢,随你吧。”
到了第二天,宝玉因张道士给他提了亲,说什么也不去。黛玉虽然身子强了不少,但还是怕热,昨天去了一趟,身上就汗津津的,她又有点洁癖,故而也不去了。
贾母见他两个都没去,也没了兴致,便叫凤姐去了。
再说贾琏被贾母喊去,吩咐了几句,晚上回到房里。平儿服侍着脱去外衣,与凤姐两个在炕上坐着说话。
凤姐忙问道:“老太太都吩咐了些什么?”
贾琏喝了口茶,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往外头说去。”
凤姐白了一眼,道:“我是那样的人吗?老太太太太面前我替你掩了多少事去。不说拉倒。还说我呢,到时候你别吃醉了酒,自己漏出去,倒来怪我。”
贾琏笑道:“罢罢罢,说给你听就是了,原是老太太叫我查查家里的东西。”
凤姐道:“这是什么意思?家里一分一毫都是记录好的,要查什么?”
贾琏道:“原是赖家给老太太提个醒,那事一出来,老太太也吃了一惊。听说赖家搬家时,载行李的马车就有二三十辆,一个赖家尚且如此,保不齐外头那些管事的如何了。老太太还说了,查出多少两银子,就分我一成的钱。”
凤姐一听见有分红,两眼就发亮,笑道:“这就是了。我都知道,这府里上下说不在背后说我厉害,实际上又如何,不过是照着外头相公们的章程办事罢了。你要处理他们,我给你提个醒,头一个便去查查管银库的吴登新,再者就是仓上的单大良。他们两个最是有钱,外头只花了十两银子,他敢报二十两上去,一个敢报一个敢支。年前请吃酒,你看看他们的排场,哪个不比咱们强?”
贾琏哪里不知,夫妻俩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拿着帐本就去查账,到了账房,就见着宝玉做在堂上翻看账本,里头坐了四五个人正劈里啪啦地算着账本。
宝玉见贾琏来了,丢了帐本笑道:“二哥哥来了?快来,这里还得你来,我都看不懂。”
贾琏笑道:“你不去读书,跑来干什么,这里可不是好玩的。”
宝玉笑道:“我哪愿意来,老太太说我成天读书,别给读个书呆子,叫过来跟二哥学学,免得到外头被人骗了去。”
吴登新等人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原本还想说几句,但听见老太太三个字,便不敢动了。
贾琏道:“府里的管事,都在这里了吗?”
单管事道:“回爷的话,男的都在这儿,里头一些管事奶奶都在二奶奶那里。”
贾琏道:“既这样,以前的就先不算了,先查查现在的账目吧。”
几位老先生早就算好了,账面上的银子也对不上,断了几万两银子,其中一些古董账目不清,好端端的少了几个,又说不明白。物料库里更是少得厉害,大把的银子花了出去,才买回这么一点,旧年的物件也都破的破,烂的烂。
贾琏很是生气,拿着见虫蛀的缎子,摔到管事的面前,怒道:“平时支的樟脑丸都干嘛使去了?人来人往都没见着吗,都成这样了。”
管事的忙道:“这些都是好久没用了的,积年放在那里,被虫咬也是常事。”
贾琏拍着账本道:“别说你这明面上的差的多。这批料子都是去年供娘娘省亲背的,园子里的都还新着呢,怎么到你这里就成这样了。”
管事的连忙跪下,喊冤道:“爷明鉴,这东西自到了我这里就没变过,就是这样的,至于被虫咬,是奴才的失职,求爷饶了这回吧。”
贾琏道:“我不来这回,你也不出声,哼!来人,把他叉出去,等我查完其他的再发落。”
外头还在查账,里头的管事奶奶早就知道了,有去求王夫人凤姐的,有的仗着老子娘的体面去求贾母的。
王夫人原本有些不愿意,贾琏原是过来帮忙的,如今查点起来,保不齐会瞒些好处。后来又听说算账的先生,把着院门的小厮都是宝玉带去的,也有点放心了,有人来求,只说在做功课,一点都没有要管的意思。
凤姐这边倒是来者不拒,她也知道,越是礼送得厚的,平时捞得好处也越是多。凤姐把架子摆的高高的,末了说了一句“有这功夫来我这里哭,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把这亏空填上。”
有的媳妇直呼冤枉,凤姐冷笑一声,道:“都是管过事儿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了,装什么正经人。”
贾母这边见着人,倒是有些不喜,那几个老婆子七老八十了,全在她房里哭,哭丧哪!
贾母也不理她们,只叫外头报上来的情况,叫一个刚留头的小子,当着众人的面一个一个全念了出来。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贪污了的,贾母也没给她们留面子,板着脸道:“我倒不知,什么时候教会你们去偷去盗,眼里没主子了。”
那几个回去后气子孙不争气,丢了脸,好一阵闹。也有两个不服的,当场就叫嚷开了,“老婆子服侍过老太夫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一大家子兢兢业业服侍主子几辈子,如今就为了这点小事闹得这般没脸,我也不活了,下去到老太夫人面前哭去。”说着就要往墙上撞。屋里的丫鬟婆子死命拦住,屋里叫的喊的,哭的劝的,闹成一片。
三春黛玉等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纨瞧着不像,拉着姑娘们就要往外走。贾母拦了下来,道:“如今你们晓得点事了,也该学学怎么处事。”
贾母使了使眼色,几个婆子一把将人挟持住了,按在地上。贾母道:“好一个忠仆,你既然要下去服侍太夫人,好得很。来人,去账面上支二十两银子,买口棺材,三天后下葬吧。”
那老婆子也没想到会这样,当时就愣在那里。贾母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着人堵住嘴,拉下去了。
贾母面色不变,看着剩下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你们又有什么话要说?”
那几个哪里还敢说什么,回去骂了几句,先把账面铺平再说。
这几日荣国府里鸡飞狗跳,贾琏宝玉又去外头庄子巡视,那里更乱,明明长势极好,却报给府里又是旱又是涝。佃户也比人头册子里多了许多,还有的明明没有地契,平常庄户人家都说这是贾家的。
一番彻查后,庄头就求了饶,一应偷买的田产全部都归入贾家,贾琏便做主,放了他一家出去。
后头瞧着犯事的家里,若是真心改过的,就再给一次机会,但从前的差事不用说,直接给撸了。有的人家胡搅蛮缠的,偏偏背后牵扯极大,贾琏不敢做主,便报给贾母贾政。贾政最是厌恶这些庶务,只说要贾琏看着办,贾母深知这些人家的可恶,直接叫来人牙子,一家老小全被卖去平安州做苦役。
平安州是贾代善当年镇守的地方,现在在那里任职的,多与贾家有点香火情,到了那边,不用说些什么,自会有人处理。
这样一来,府里空出许多位子出来,众人心里活泛起来,凤姐这礼都收得腿软了。夜里,贾琏夫妻两个,一个在一边喝着小酒哼着曲,一个在另一边数着银票,看着各色礼物,笑得合不拢嘴。
贾琏瞧着凤姐财迷的样子,就觉着好笑,又不放心道:“这次选管事可不是小事,你可别胡乱应下,免得到时候出了事,又怪在你头上。”
凤姐正看着一包冰片,笑道:“你就放心吧,横竖我不出声,都推到老太太身上就是了。”
贾琏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枕头躺在炕上,道:“经历这一遭,家里宽裕了不少,咱们自个儿来说,起码大姐将来的嫁妆钱也有了,这个家当得才有意思。”
凤姐笑道:“呸,这点东西就想打发了我的大姐,别做梦了。怎么着也得像戏文里唱的,要十里红妆才好。”
贾琏笑着摇摇头,道:“剩下的以后再挣,外头放利钱的事趁早,不,现在就给我断了。”
凤姐乍一听这话,吓了一跳,笑道:“什么利子钱,我不知道,你别来诬陷了好人。”
贾琏起身,点了点桌子,道:“来旺在外头放利钱,明眼人都知道是你在背后指使,你还来哄我。吴登新都拿这事来堵我的嘴了。”
凤姐倒了一杯茶,送到贾琏面前,讨好笑道:“给他三个胆子,敢惹到咱们头上,二爷是怎么回他的?”
贾琏道:“自然有的是法子治他,那一家子都发卖了,你放心,他这辈子都别想说话。”
凤姐这才放了心,笑道:“我也是为难的很,处处都要钱,那边太太又是个难缠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贾琏摆摆手,道:“以后这事就不要再做了,叫来旺把外面的借据都收回来,本钱也不要了。这要是叫外头人报上去,可不是玩的,就当给大姐积福吧。”
凤姐笑着答应了。
另一个夫妻屋里,陈妈妈正给刚回来的陈三牛泡脚。
陈三牛随口问道:“那边府里,几位哥哥挨了骂没有?”
陈妈妈道:“挨骂?哪儿能呢。十七八个庄子,就大伯二伯帐目是明白的,昨儿琏二爷还把大伯一家子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说是要提到府里当差。”
三牛笑了笑,道:“咱们家可算是时来运转了。”
陈妈妈想了想,道:“这次空缺多,要不咱们去找找关系,也到府里当差去。这样林姑娘也得脸,老太太也是愿意的。”
三牛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咱们家的身契都在姑娘手里,再去府里当差,到底不好。如今你跟丫头领着两份月例,平常这府里,林府里的赏赐也是不断的,我在这边又管着三四个庄子,又不用上交什么东西,比原先强多了。”
陈妈妈想起家里吃的用的,笑道:“是我见识短了,只是那府里就咱们一家是新来的,总觉得有些别扭。”
三牛笑道:“那是你在贾府待久了,再说我瞧着林福一家也不是那种人,至于你说再回贾府,等将来林姑娘嫁过来,第一得用的,自然是熟悉府里的咱们家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陈妈妈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也不再想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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