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拉着宝玉到了忠顺世子面前,谄媚道:“世子,下官幸不辱命,将荣国府贾二公子带来了。”那模样,就向哈巴狗讨食似的,就差屁股后面长根尾巴了。一旁的宝玉倒是有些尴尬了,只拱手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忠顺世子也不见外,拉着宝玉的手,笑道:“可算把你请来了,早就听闻荣国府有位宝玉,学文好才情高,写得一手好诗词,今儿可算见着了。”
宝玉心里打着哈哈,有时候太过出头反而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只道:“世子谬赞了,学生不过念了几年书,全赖长辈们的威名罢了。”
忠顺世子摇了摇扇子,“听说你出生时还带了块玉,那宝贝可随身带着。”
宝玉知道会这么说,笑道:“因祖母珍爱,怕出门混丢了,就没带来。”其实是宝玉自己不带的,平常总要出门,脖子上带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也太过抢眼了,宝玉说什么也不带,还是贾母三令五申,才装在贴身的小荷包里,袭人怕丢了,还特意在衣裳里层绣了个夹层。
忠顺世子一脸遗憾的样子,“那倒是可惜了,不能一见。今儿赏花,以文会友,贾公子可大展其才了。”说话间,又问了宝玉好些问题,几时生的,表字叫什么,平常在家都读哪些书。
宝玉都一一回答,这些都是寻常问题,每次遇见大人长辈都会问的。但是世子这么热情,宝玉有些心虚。说白了,贾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靠着那点老家底勉强撑着架子,这是连冷子兴这个小小的古董商人都知道的消息,更别说人精扎堆的上流圈子了。
如今元春封妃的确让贾家一时风光无二,兴建的大观园也让贾家争足了颜面,但是诺大的家族,没有一个掌握实权的,这就是短板了。
宝玉也想不明白,忠顺世子的意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不露出一点破绽。
一时归了座,仗着府里的那点门面,宝玉的座位颇是靠前。吃过一轮酒,算是步入正题,世子举杯示意,“今日承蒙各位厚爱,能来赴宴,本世子在这里先饮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同饮,世子放下酒杯,招招手,下人们把外面的花一一挪进大厅中央,供人欣赏。
只见右边第二排中间位置的男子开口说道:“若是不来,又能在哪里见到这么好的花,还是忠顺王府手笔大,那株平头蓝梅开得极好,见过红梅、白梅、绿梅,就是没见过蓝梅。”
旁边一位男子拍着扇子道:“那边的白芙蓉也不错,娇而不艳,很是不俗。”
世子微微一笑,“既然诸位这么喜欢,不如这样,在座的都是有才之士,且干喝酒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写诗吧,也不辜负这美景。”
一男子立马附和道:“正是,还请世子限韵。”
宝玉看过去,上下打量一番,说话的男子长得倒是中规中矩,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衣裳虽是簇新的,却是两年前的款式,早就过时了,头发用头巾绑着,身上一应饰品全无,宝玉了然,大概是哪家小子急于想攀上忠顺王府这个大腿吧。
世子摇摇手,笑道:“限韵倒显得小家子气,也不管什么五言七言,诸位有好的,只管写来,就以我这园中的这些花做彩头,如何?”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夸好。
“世子也太偏了,像我们这些只懂得舞刀弄枪的,岂不是只能干坐着。”冯紫英站出来道,他在武将子弟圈子里混的很开,自然得站出来说话。
世子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要说这话,来人,去把那些草靶子、双耳罐拿来,来比比射箭投壶。”
宝玉心里点点头,觉得这也不错,其实他也发现了,来这里的除了那些侯门少爷外,还有许多像贾雨村之流的官宦文士,那么问题就来了。
本来,豪门世家多看不上那些文官的穷酸,文官也看不上公侯眼睛长到头顶那样,两派互相看不顺眼。
这作诗投壶只怕不合那些公子哥的脾气,果然就见有一人出声道:“这投壶都是小姐们玩的,怪没意思,还是射箭好。”
“舞刀弄剑也不怕辜负了这美景。”
“那船上的丫头的歌儿可比你们叽叽歪歪的好听多了。”
好好的少爷竟与歌姬相提并论,那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谒,当即就要讽刺回去。
到底是自己请来的,万一闹起来就不好看了,世子开口道:“我这么大的园子,难道还没你们弯弓作诗的地方吗?诸位,请。”
众人也是看着世子的面子,低声劝了几句,算是翻过去了。
外头也有小厮搬来了草垛放在船上,笔墨纸砚也一一放在案上,有人边赏花边思题,有人拿着箭柄投壶,也有人站在游廊上看人射箭。
冯紫英也还想着宝玉,自己行个酒令还行,作诗到底不如人,平白让人笑话,骑马打猎倒更合他的胃口,“咱俩投壶去?”
宝玉没有七步成诗的急智,见冯紫英这样说,也明白他是为自己考虑的,笑了笑,“好久没跟世兄一块出去打猎了,不如今儿来试试手?”
冯紫英听宝玉这么说,有些意外,愣了愣,自然应了。两人说笑着往廊上去,那靶子也并未隔的太远,只十步左右,射中还是很轻松的,只是船还在左右移动,还是有点困难。
冯紫英先来,有中的,也有没中的,把弓递与宝玉,宝玉射了三支,都是正中靶心,引得满堂喝彩。
冯紫英有些意外,勾着宝玉的肩膀,“好小子,早知道你有这本事,上次围猎就该把你喊去,什么时候练的?”
宝玉放下弓,笑了笑,“闲来无事,就练了几天,小弟也没想到都中了。”
众人见他箭艺出众,又是公侯子弟,又有一干年轻公子,纷纷上前要与宝玉比试比试。
宝玉含笑应了,几番下来,倒认识了一些人,约好了下次去城外跑马,来这里的人,其中也不乏日后成为忠顺一派的潜力股,宝玉记得,之后几年里,差不多就要轮到忠顺王府掌权了,现在与他们交好对贾府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这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宝玉正与刚认识的前锋营统领家的二公子闲聊,余光瞥见廊下左右逢源的贾雨村,忽然感叹这些经济仕途也难得很。
宝玉在看别人,殊不知别人也在看他。忠顺世子陪着徒允克站在假山后头,打量着里面这些人。原本当初因为忠顺王爷的事儿,害得徒允克被圣上厌弃至今,外人看来两府至今都没什么往来,只怕是结下了仇,可没人知道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与他父亲忠顺王爷不同,面对家里成堆的戏子,忠顺世子半点兴趣都没有,甚至有些厌恶,偏偏时下男子多爱往脸上擦些脂粉,若非必要,他恨不得把那些人赶出去,只怕今儿宴席散了,府里的下人们又有的忙了。
除了那些老气横秋的,宝玉倒显露出来了,如画的眉目,这满京城里,也只北静王爷能相比了,一身宝蓝绣白梅圆袍,一头乌发用布条绑住,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一双剑眉下面的两眼如星星般闪耀,比那些擦了脂粉的还要俊秀三分。
徒允克在后头打量着宝玉,他承认,之前的确是带着目的接近宝玉的,父皇强令高渊入朝,这背后肯定有其它的目的,而贾宝玉身为高渊的弟子,与他交好,算是埋下一个暗桩了吧。
相处的时间越久,徒允克对宝玉的好奇心就越来越重,他实在看不透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血气方刚的年纪,有时候怎么就像老僧入定般,永远都是一副出世的样子。
忠顺世子顺着徒允克的方向看去,就瞧见了鹤立鸡群的宝玉,“殿下何时与贾府的二公子认识了,当初让我多下份帖子,我倒吓了一跳。这倒也罢了,只是那宁国府的贾珍也听见了风声,托人到处打听,说怎么只给荣国府下了帖子,反倒忘了他们,真是可笑。”
徒允克听着有趣,问道:“你怎么说的?”
忠顺世子冷笑一声,“我哪有功夫理会那起子混账,只当听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宁荣二府越来越不堪了,特别是宁国府,鸡鸣狗盗,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白白辱没祖上威名。”
徒允克对贾家的事儿还算了解一些,听忠顺世子这样说,只当听了个笑话,也想问问外人对贾家的看法,“你觉得此子如何?”
忠顺世子若有所思,“若是出生在别家,小小年纪就中了举,又有名师护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他偏托生在贾家,殿下,陛下的态度你是知道的,不过是老爷子还在罢了。”
徒允克勾起唇角,“就看他这两年怎么做了。好了,前头还等你过去了,我先走了。”说完,转身走了,眼下,他和忠顺王府关系自然还是不要显露出来的好。
作为主家的忠顺世子也不好离开太久,前头也有人把诗做了出来,三五位学子忍不住先点评起来,引来一群人过去看。
看着里头因一句诗赢得满堂喝彩,大出风头,冯紫英拿胳膊肘捅了捅宝玉,“你不去试试?”
宝玉笑了笑,“好容易逃了我家老爷管制,何苦来费这心思。况且方才比箭术也赢了些,这风头不出也罢。”
冯紫英点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只在旁边看个热闹,顺便养养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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