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进去,先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才打发了彩云,正看着佛像念佛,见宝玉进来了,忙把他拉进身旁,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宝玉笑了笑,“翰林院里除了编书也没什么事,今天的差事都已经料理妥当,我就提前回来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虽然只在内宅里,但外头的事通过贾政也知道一些,前阵子分配差事,状元榜眼都已经有了好去处,甚至连二甲里面也有了一些被分往六部,偏宝玉一动不动,还在翰林院里,皇上好像忘记了他一般。一时外面都说是那块玉的,让皇帝心里十分忌惮,连素日里与贾府亲近的大人们都不大来了。
贾政也是忧心得很,往各处去打听消息,宝玉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的睡觉,该上衙门的上衙门。
思及此处,王夫人心里对薛姨妈的难免要埋怨一些,对宝玉几乎就是有求必应,一时想到贾环都有房里人了,宝玉也得安排两个,便道:“你如今也大了,房里也该放两个人了,素日里瞧中了哪个丫头?娘做主,放到你屋里去。”
宝玉再没想到王夫人会如此直白,笑了笑,“好端端的,太太怎么想起这个了?”
王夫人十分关心地说道:“之前是觉得你还小,也不急,如今你日日上衙,眼看着以后的交际也不少了,身边也该有几个知心的贴身服侍才好。”
宝玉忙道:“知道太太关心我,茗烟几个伺候的很是周到,这房里人还是算了吧,儿子实在没那个心思,太太若是嫌弃小厮粗笨,等过两年,娶个儿媳进门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很是宠溺地点了点宝玉额头,笑道:“不知羞!你难道忘了,家里的规矩,烦爷们大了,身边总有两个服侍的人。”
宝玉笑了笑,“太太,不是儿子不知道规矩,远的不说,光看看咱们府里,之前周姨娘的事,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那样黑心肠的事都做了出来,那边穿堂里的何时安静过,儿子实在不想。太太只管放心,瞧瞧琏二哥就知道了,只要男的想纳妾,旁人是怎么都劝不住的。”
听了宝玉这番话,王夫人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周姨娘的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本以为是赵姨娘背地里下的黑手,偏没想到原来是她,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只怕宝玉也知道了,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王夫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你这个小冤家,”王夫人打了宝玉一下,“哪里知道的这些歪道理,罢了罢了,随你去吧。”儿大不由娘,如今自己上了年纪,也该享享清福了。
话说薛蟠回来了,香菱自然是要过去服侍的,前头风声紧,薛姨妈生怕薛蟠假死的事情被翻出来,生生把他拘在家里好几日。
薛蟠哪里是能闲下来的性子,香菱一发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空往园子里来。
蘅芜苑中便只有薛宝钗、史湘云、薛宝琴三个,倒也十分热闹。李婶子带着李家姐妹前段时间就搬了出去,薛家自定了亲,便一点动静都没有,邢岫烟倒还在迎春那里住着,惜春有孝在身,借着花画园子的借口,一直不大出门,探春也觉得自己一人没意思,这一两年园子里反倒不如从前热闹。
宝玉百般无聊,坐在屋子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晴雯端来一杯茶,见了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建议道:“若是嫌外头不自在,不如去园子里逛逛,好歹走走。”
“从前大家在一处,联诗作词,簪花斗草,如今大了,反不如从前亲密,我正想着再起一次诗社,请老太太太太们去园子里逛逛,大家热闹热闹。”宝玉坐了起来,“欸?怎么没瞧见袭人?”
麝月在外面做针线,听见了,隔着窗子回答道:“他嫂子来了,刚刚去了二门外。”
“这段时间他嫂子怎么老来呀?前几日我还瞧见她把自己几件衣裳拿了出去,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晴雯生了疑虑。
袭人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宝玉心里是清楚的,不过也不至于要到当衣服的地步,“你们常在一处,互相照看照看,能帮忙的就帮点忙吧。”
晴雯道:“你就放心吧,但凡老太太太太赏些什么,她都是头一份,论起私房钱,谁还比得过她呢?我们这冒冒然的过去,碰着多心的,还以为我们看不起她呢。”
宝玉不愿与她们闲扯,笑了两声就往园子里逛去。
袭人这边拿了自己以前穿过的两身衣裳和年下得了几个金银锞子,仔细包好,交给了等在二门外的嫂子。如今她跟着宝玉去了外头书房,离二门不过几步路的事,近的很。
花嫂子忙接了过来,那两身衣裳原是旧的,花样虽然过了时,料子总比外头的要强些,大约还值几个钱,外加上两个金锞子和四个银锞子,每个不到一两重,这能值几个钱呢?花嫂子有些为难,想起家里几个孩子,也忘了丈夫的嘱咐,扭捏着开口道:“姑娘还有吗?这点也不够啊!”
袭人一时没忍住,道:“这些日子你们从我这里拿了多少去了,难道心里没个数?哥哥陪的钱,只怕早还完了,早些年自打我卖到这里,靠着一个月几百钱的月例银子,你们照样整理家业,复了元气,如今受了一点打击,怎么就这样了?”
花嫂子羞得脸通红,扎着脑袋,“你哥哥也知道亏欠了你的,若非万不得已,哪里敢劳烦姑娘呢?家里如今艰难的很,烦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搬走了,房子也被收了去,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一家老小全指望着姑娘了。”
袭人道:“哥哥一个大男人,难道连自己的妻儿老小都养不活,从前怎么就过得那样?”
花嫂子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袭人急了,抓着花嫂子的衣袖,问道:“嫂子有话就直说,如今还瞒着我做什么?”
“是你哥哥怕你担心,”华嫂子,想起家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说心一股脑全往外说了,“我也是等那些人找上家来才晓得,原来你哥哥借的是利子钱,原先那两百两早就不知翻了几番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还没补上窟窿,你哥哥被人打断了腿,现在还起不来床。如今还欠着四五十两银子,前儿好说歹说,人家才宽宥一段时间,等你哥哥好了再做打算。”
事实上,那天一伙人冲进来又是搬又是摔的,还带着言语恐吓,花嫂子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花自芳被四五个人架着,揍得鼻青脸肿,逼着还钱,不然就卖儿卖女。
还是花嫂子机灵,说她家的妹妹在荣国府里当差,是里头公子的贴身女婢,钱财什么都是不缺的,拿出荣国府的名号,那些小人好歹有些惧怕,但还是凶得很,只怕这两天又要上门了。
袭人听了瞠目结舌,她之前也听平儿提起过,凤姐之前就放过例子钱,靠着拖迟府里的月例银子,放出去每月能多好几百两的利息。凤姐身边的陪房旺儿一家就是干这营生的,多少人家被逼着卖儿卖女家破人亡,花自芳向谁借钱不好,怎么就惹上了高利贷。
袭人也是着急的很,抓着花嫂子的胳膊,问道:“可是借的府里琏二奶奶的?”
“唉!”花嫂子拍了拍大腿,“要是借的琏二奶奶的倒好了,府里的管事你哥哥也认识些,到时候托赖些人情,好歹也不会有那么多利息。如今借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后台硬得很,连府里的名号也不中用。”
“原先好歹我一个月有一两银子,如今只有一吊钱,这么些年攒下的百八十两早就给你们送去了,再有的就是旧年主子们赏的些首饰还值些钱。”袭人没办法,他们都是自己的家人,总要为他们打算。
花嫂子听了,心里十分欢喜,她就知道这小姑子在大宅门里当差,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好东西多的是,“若真有,你哥哥也不用整日唉声叹气了。”
袭人叹了口气,少不得劝道:“也不知能不能值那么些钱,好歹把这道坎跨过去,往后别再沾这东西了。”
“是是是,全听姑娘的。”花嫂子忙不迭地答应了,瞧了瞧左右没人,拉着喜人悄悄的说道:“我听服你的管事,奶奶们说,姑娘如今跟了宝二爷在外头服侍着,瞧着十有八九,将来就是要做姨奶奶的,若果然是真的,可真是一桩喜事啊!”
袭人自然明白她是说的什么意思,只说让她嫂子先等在这里,转身往里头去拿东西去了。
外头书房拢共没几个丫头,差事又多,自然比不得在园子里前呼后拥,袭人几个平时还是比较忙的。
袭人进来没见着宝玉,也没多问,回到屋子里,打开自己的首饰盒,里头都是些小玩意儿,平时的份例钗环,姑娘们送的小戒指,再有就是贾母王夫人赏赐的首饰。那些都是要留着将来作嫁妆的,她不想动,平常那些玩意儿,众人都有,到时候偏她不戴,倒有些不好,如今也顾不得这些,拿了一些头钗金银之物,又有王夫人赏赐的几身衣裳,仔细包好,又出去了。
众人见她行色匆匆的样子,只怕家里是真出了事,等回来了,少不了要关心几句。
袭人却还想着遮掩,笑道:“原是我两姨表妹要出嫁了,嫌外头做的衣裳首饰不够精细,我拿些出去添妆,让她们脸上也风光风光。”
麝月秋纹倒没觉得有些什么,晴雯却笑道:“既要添妆,自然要拿些好的东西了,穿别人旧的又算怎么回事?你这姐姐当的也太不当心了。”
“虽是旧的,拿到外头去,也是好东西呢,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哪里还计较这些?”袭人道。
(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