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常年在法院旁听做记录的明兰很信古龙那老醉鬼的一句话:女人可能为了男人改变,但男人却不可能为了女人改变,不过是装的时间长短罢了。
盛紘把长柏的婚事定在明年初,到时在京城办婚礼,因年底任期就到了,夏末起盛府上下再次开始清点家产仆众,有些置办的田产庄子当脱手则脱手,有些当地买来的仆妇杂役当遣散就遣散,明兰也开始对暮苍斋一众丫鬟单独谈话,问可有不愿跟着走的。
家生子不用说了,外头买来的不过小桃若眉和另三个小丫鬟,盛家待下人宽厚,明兰又是个好性子的,丫鬟们都不愿离开,十来个女孩子问遍,只有两个要随老子娘留下的。
然后明兰开始清点自己的财产,其实她没有什么私房钱,平日里老太太给的零花钱虽多,但打点丫鬟婆子也用了不少,不过几十两银子,明兰按照当时物价细细算了算,大约够一个六七口的庄户人家过两三年,看着不少,其实在官宦人家却做不了几件事;倒是这几年积攒下不少金银玉器首饰摆设。长柏哥哥送的字画书籍,着实值不少钱,明兰索性又订了个器物册子,把自己的东西分门别类的记录下来,一件件勾对好了入册。
去年她搬进暮苍斋之前,盛老太太便从金陵老宅起出一套首饰匣子寄送过来,一整套共九个匣子,最大的那个有一尺高,九层共四十九个明格和十八个暗格,最小的匣子却只有巴掌大小,打开来居然也有九个小格子,匣匣相套,格格可拆卸,全部都用上等的乌木海棠花式透雕及金玄色螺钿镶嵌,再配上大小不等的九把对卧双鱼大锁和十八把玲珑半鱼小锁。
整套东西看着虽有年头了,但木质依旧光洁明亮,白铜黄铜都打磨的锃亮如新,光线下呈出美丽的色泽,精致古朴的明兰几乎合不拢嘴,当年天工坊鼎盛时期,最好的几位大师傅日夜赶工做了一个月的上品——便是盛老太太当年的陪嫁,之一!
这东西搬进暮苍斋时,如兰还好,王氏有档次的陪嫁她也见过不少,不过酸了两句,几天拿白眼看明兰而已,可墨兰几乎当场红了眼珠,恨不得活吃了明兰,回去又跟林姨娘哭了一场,林姨娘则跟盛紘哭了一场。
盛紘双手一摊:老太太的嫁妆,她爱给谁给谁,他有什么办法?说难听些,老太太入盛家门后没有亲子,倘若老太太身后勇毅侯府来讨要剩余的妆奁嫁产,他都不好意思置喙。
林姨娘痛定思痛,决定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又想来寿安堂请安,却被房妈妈拦在外面,林姨娘跪在门口哭求,引的府里众人都来看,盛老太太便哼哼唧唧的病倒在床上,大夫诊脉后来去便是那么两句:心绪郁结,脉络不通。
通俗些就是,老人家心里不痛快!盛紘忙把林姨娘拖走。
一开始明兰很歉疚,觉得自己惹来了林姨娘,谁知盛老太太一派见怪不怪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每回她又想着从我这儿要好处时,便会过来闹腾!”
明兰很好奇,忙问怎么回事?
盛老太太倒也不遮掩,直白道:“…那年她事现了,太太要赶她出门,老爷护着不让,说是不让进门就另立外室,太太不肯喝她敬的茶,她就跑来我跟前哭求,跪在地上几个时辰不起来,只求着我成全她一片痴心,整日整夜的哭求,说若是我不成全她,她就只能一头撞死了,我被闹的实在乏了,便屏退众人,独自问她一句话,‘为什么一定要给老爷做妾’,她一口咬死了是仰慕老爷的才华人品!哼,她要是直说,是小时候穷怕了苦怕了,贪慕富贵荣华,我倒也咽下这口气了,可她偏偏要来诓什么真挚情义!她不过是打量着我以前的名声,所以事事拿真情二字来说!哼,她知道什么叫真情?真情当是…真情当是…”
“真情当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明兰接口。
“呵呵,孟圣人的话,居然被你拿来这么用,不怕先生打你板子!”老太太心中大赞,却佯怒着打明兰手心几下。
“后来呢?”明兰闪着亮闪闪的眼睛问道。
“我瞧着恶心,便找来老爷当面说,我可以成全他们,但从此不要再见到她,她若应了,我便立刻做主让她进门,但以后她不许到我跟前来!她一开始哭哭啼啼,一副情难两全的模样,假惺惺了几天便半推半就了,我强压着太太让她进了门。”
明兰不说话,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她说话没半分可当真的,进门后几年,她不是没来我跟前赔过不是,哭也哭过,求也求过,下跪磕头跟不要钱似的,要我谅解这份真挚的情感,要我原谅她的无心之过……我便直接找了你老子来,说她再来折腾我老婆子,我便搬出去独居,你爹这才下了死令不许她过来!”
明兰听了半响,悠悠的叹了口气,从很久前她就从盛老太太平静如死水般的表面下感觉到一股隐隐炽热强烈的情感,她是个爱也激烈恨也激烈的骄傲女子,这种绝然的极致往往容易伤害别人,更容易伤害自己。
联系当初墨兰来讨好她的事,明兰渐渐发现盛老太太一个古怪的脾气,若是人家不要她反而愿意给,若是人家处心积虑来算计她反而死活不给,一想到这个明兰暗暗庆幸。
当年的明兰,大好年华前途光明却被一场泥石流给淹了,再投胎后的就业情况又十分恶劣,于是成了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从进寿安堂那天起,她从来没有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对盛老太太所有情况都从最悲观的角度来估计。她见寿安堂不像王氏那里常摆放着零食点心,甚至自己省下零花钱买零嘴来和老太太一起吃,把盛老太太闹了个哭笑不得。
林姨娘和墨兰样样都不差,手段心计外加进取心,偏偏不知道老太太喜欢的就是‘不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乌木透雕,不过这是食盒不是妆奁,大家感觉一下。
这是古代典型的镜匣,红木螺钿的。
这个是慈禧的最爱妆匣,好像是黄花梨木透雕的。
——可惜找不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那个箱子,反正这些物件是古代闺门小姐的重要财产,可以装填胭脂花粉,香膏头油,还有钗环佩珰,靶镜螺黛,等等,反正除了衣服放不进去,女孩子的小物件基本上都是可以放进去的。
明天大家等到晚上十点好了,有就有,木有就木有了哦。
38、第38回まだまだだね(madamadadane)
作为大龄男女青年的家长,筹备婚事的潜力是无限的,盛维和康家紧赶慢赶将一切筹备妥当,婚事就定在秋高气爽的九月末,好让新媳妇年底上祠堂给祖宗进年香;盛紘得了信,便这日早上晚些上衙,把儿女齐聚一堂说话。
明兰强忍着哈欠,被丹橘拖着进屋时,瞧见盛紘和王氏已坐在堂上的两把桐木高脚椅上,一坐东首一坐西首,下首两边各按齿序站了兄姐,只见站在左边最末的长栋悄悄朝自己抛了个宽慰的眼色,明兰知道无妨,轻巧的走到如兰旁边,规规矩矩的站好。
盛紘呷了口热茶,王氏看着他放下茶碗,才道:“你们都坐下罢,老爷有话要说。”
明兰坐下,抬眼看了看盛紘,只见他神色愉悦道:“你们大伯父家要办喜事了,说起来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说着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没人敢追问盛紘,便一齐拿眼睛去看明兰,明兰很配合的笑道:“是梧二哥哥和允儿表姐,大伯母相看后很喜欢表姐,说她贞静娴雅,大老太太来信说这都是咱们老太太保的好媒,爹爹,大伯父可有送媒人红包来?”
盛紘指着明兰大笑道:“你这孩子!都大姑娘了,还这般淘气!”
王氏得意道:“要说允儿的人品家世,真是没得挑,大伯家能得了这样一个儿媳妇也是有福的,这事能成真是缘分!”
墨兰嫣然一笑:“缘分是缘分,但细论起来,大伯家有这般福分福分也有爹爹的面子呢。”
这句话说的很隐晦,康家这样的世家肯把嫡女嫁入商贾的盛维家,多少也是冲着盛紘的面子,墨蓝的暗示正中盛紘痒处,果然,盛紘听了并不说话,脸色却更愉悦了些,朝着墨兰连连点头,目光中满是赏悦。
明兰低头,看着旁边在袖子捏着拳头的如兰,暗暗叹气:若说墨兰以前是偶像派,这几年已经转实力派了,无论她在如兰明兰面前是个什么德性,但只要盛紘在场,她就是温柔细致的好女儿,关心长辈,体贴妹妹。
盛紘笑道:“大老太太来信说,这次婚事定要老太太去吃酒,若是不去便要亲自来请,昨日我与老太太商议过了,月底便启程去宥阳,我有公事在身去不了,十月底我这知州任期即满,长柏近日便要去京城整理宅邸,长枫要备考秋闱,长栋还太小,明兰是定要陪着老太太去的,墨儿,如儿,你们可愿意去?”
如兰转头看了明兰一眼,其实明兰也很意外,依着老太太一贯冷清厌事的性子,明兰以为她这次定不肯去,正想着帮忙寻借口,没想到这次老太太却一口应下了。
墨兰瞟了明兰一眼,笑道:“这样的喜事,原本我是极愿意去的,只是咱们全家要搬去京城,太太家事繁杂,忙都忙不过来,这整理行囊收拾箱笼我们当得自己动手,五妹妹和三哥哥的我也都得帮着料理一二,如此便不去了,请六妹妹替我向梧二哥哥道个喜了。”
明兰笑着答应。
比起京城那个花花世界,宥阳自然差远了,何况那里还有齐衡!如兰也想到了,便冷声道:“谁要你帮着料理?!四姐姐不想去便不去好了,别拿我作伐!”
王氏眉头一皱,去看盛紘,果然他已沉声喝道:“你怎么说话的?你自小便粗心大意,你姐姐好心帮你,怎如此不知好歹?!这般没规矩也不要去了,没的丢人现眼!”
如兰憋红了脸,却不敢还嘴,王氏怕又骂起来,连忙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姐妹拌嘴也是有的,老爷有话赶紧说吧,时辰不早了,您还得上衙呢。”
盛紘瞪了王氏一眼,转头温言道:“明兰,这次便你一人陪着老太太去宥阳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你一路上多看着些!”
出去玩明兰是愿意的,自来了古代她就没出过门,可是一想到又要坐马车,便愁眉苦脸道:“爹爹您说反了,就我这块料,见了马车就晕,别累着老太太看着我就不错了,要不我走着去?”盛紘瞧明兰一脸忧愁状,觉着好笑,板着脸道:“就你那小短腿,跑断了也只能赶上满月酒!”
屋内气氛一松,众人都笑了起来,明兰更加担心:“要不我也别去了?”
盛紘看着明兰白净漂亮的小脸,心里喜欢,道:“去!趁这个机会你也见见家里的亲戚,再去祖庙上注香,你哥哥姐姐有什么贺礼要送去的,你就给捎上带去。”
话说完,盛紘便站了起来,两边众儿女也都跟着站起来,王氏站过去帮他整了整身上紫色的云鹤花锦绶,盛紘走过明兰身边时,又叮嘱道:“明兰,赶紧收拾了,莫要让老太太为你操心,去外头要规矩受礼,等回了京城刚好过年,爹爹带你上街去看年灯。”
明兰立刻点头如捣蒜,盛紘笑着摸了摸明兰的头,转身朝长柏招了招手,然后大步出门去,长柏随后跟上,长枫若有所失的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背影。
“爹爹叫大哥哥去,也不知什么事?”墨兰看出长枫心事,便故作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如兰不屑的瞄了她一眼:“想知道,去问爹爹呗。”然后甩着帕子,随王氏进里屋去了,明兰最怕这个,忙不迭的溜出门去了。
一进里屋,如兰就被王氏劈头一阵数落:“你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即便学不了四丫头的心机,也学学六丫头的乖巧讨喜,这几年你爹爹多喜欢她呀,在我跟前没少夸她温雅柔善,心地淳厚,还常对我叨叨着,日常一应嚼用决不能委屈了她!”
如兰冷哼一声:“不过会做几双鞋子几个荷包讨好罢了!”
王氏更怒:“鞋子虽是小事,却是一片孝心,便是我穿着她送来的鞋子,也觉着她是用了心的,你怎么不做?就知道一味和四丫头斗气胡闹!你爹这回叫明兰去祖庙祠堂进香,便是招呼老家的叔伯亲戚们知道,这孩子就要记到我名下了!”
如兰大惊失色:“真的?那四姐姐呢,她早年也是去过祖庙的,难道她也……?”
“不知道,见招拆招吧。”王氏疲惫的坐倒在炕上。
这边母女俩头痛不已,那边,乱发招的盛紘正沿着花园子,和长柏说话:“那几箱子贺礼我已叫来福规制了,走前你母亲会再点一点;我写了封信给你柳世叔,若无意外,他这回大理寺任满后将调任户部侍郎,你也写封信给梧哥儿,与他说些柳大人的喜好为人和家眷底细,让他早早备好了,回京后好上门拜访。”
长柏点头,过了会儿,忽道:“大伯父很有本事。”
短短七个字,盛紘猛的转头看儿子,目光中大是赞赏:“你能想到这点便很好,这世上即使是亲戚,也是人经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说起来你大伯父最像你曾祖父,不过凭着我的些许助力,便一双空手打拼下偌大家业。一双儿子,大的承袭家业,小的便入了仕途,将来他家必然败不了;柏儿,我只盼着将来你和枫儿能在官场上互相有个照应,栋儿瞧着没有书性,倒还算机灵周全,等大些了便让他经商置产,这样你们兄弟三人便富贵俱全了!”
长柏看着父亲意气风发的侧脸,轻轻咳了咳:“老太太这次去宥阳,怕是又要遇上三老太爷了,大老太太……也很了得。”
盛紘有些幽怨的看着一脸正经的大儿子,若是长枫在,必然会对他刚才的规划大声喝彩积极响应,没准还会拍上两掌,可长柏却这般全无情趣,不过偏偏他最倚重的也是这个长子,想着便叹气道:“三老太爷家近年愈发败落了,见天儿的去你大伯父打秋风,他见松哥儿夫妇无子,还撺掇着族老要把自己孙子过继过去,这回见梧哥儿成亲,他定然又要闹腾。大老太太碍着族人的面子,总不好太过,只有你祖母,位份高脾气大,压的住这位三老太爷!”
盛紘说着连连苦笑,长柏挑了挑眉,不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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