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赵茗的看护临时家里有事,打电话问赵嵘能不能请假。
赵嵘问了一下,赵茗今天精神不错,一大早起来就在沙发上织围巾,于是他让人先回家处理事情,自己收拾一番,让徐信开车带他去疗养院。
车水马龙间,徐信转动着方向盘,问他:“昨晚怎么回事?突然要雇人。”
“算大不大算小不小的事情,”赵嵘说,“二叔的司机昨天来找我要钱,我担心他没要到会动粗,所以这段时间想找点人在家旁边看着。”
“我好像对那个人有点印象……”徐信皱了皱眉,“地痞流氓一个,没本事,以前就只会作威作福动手动脚。”
“阮承的事情,有什么发现吗?”
徐信摇头:“没那么快。”
赵嵘不再多说,闭上眼假寐着。
他今天打算在疗养院陪赵茗一整天,等到了门前,便让徐信先开车回去休息了。
推门而入时,赵嵘便听到了电视机上较为大声的综艺声。
他正打算走到赵茗身边,抬眼一看,停下了脚步。
客厅里,一条已经织好的灰色围巾工整地叠好摆在一旁,赵茗坐在沙发上,乔南期坐在另一边,正在陪赵茗做着什么手工的小玩意。
茶几上还叠着一排的东西,从外包装上来看,全都是这种打发时间的手工。
赵茗显然很喜欢,笑盈盈地弄着。乔南期虽然笑意不深,神情一如既往的幽深,目光却认真地落在赵茗在做的东西上,时不时开口说点什么,像是在教。
他本就聪明,什么东西一学便会,他每每开口提示,赵茗便能立刻改正。
这一瞬间,在这方寸之地中,竟然有那么一丝喧闹又平静的感觉。
这曾经是赵嵘最期望发生的一幕,在这个时刻突然送到他的面前,赵嵘站在门边,实实在在地触动到了一刻。
这人不请自来,他是有些生气的,可这一幕又太过符合他曾经的期望,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复杂。像是他已经往前走了百步千步,回头看岔路口,才发现那里迟来的姹紫嫣红了起来。
而他要走得更远了。
他要和陆星平办一场虚假却盛大的婚礼了。
他也要离开杨城了。
兴许是综艺声太大,赵嵘开门的时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赵嵘的目光,乔南期抬眼,骤然对上了赵嵘的视线。
刚看到赵嵘时,乔南期的双眸闪过一瞬间的微喜。
可他瞧见赵嵘的脸色后,似乎慌了一瞬,手中帮赵茗拿着的工具都没有抓稳,“哒”的一声落在桌上。
他站了起来:“我……”
赵茗转过头来:“小嵘来了?我看你朋友今天又在外面等你,就让他进来先坐着了,没想到这么客气,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赵嵘方才对着乔南期的冷脸在这一刻都收了起来,他缓步走上前,仿佛没有看到乔南期一般,拿起那条毛绒绒的灰色围巾。
“妈妈织好了?”
“刚织好,我看你以前总是围一条咖啡色的,就想给你准备一条灰色的,你也喜欢。就是小嵘围巾太多,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其实赵嵘什么样的围巾都戴过。他从小就身体不太好,容易发烧、感冒,一直都比较怕冷。到了冬天,基本围巾不离身,总是要戴着。
他喜欢素一点的颜色,围巾多半是黑色白色棕色之类的。若说区别,顶多是有的戴得多,有的戴得少。
赵茗会说他总是戴那一条,是因为赵茗其实不太记事,否则也不会把见过一面的乔南期长什么样给忘了。
能让她记得的,多半都是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或者是近些年发生了太多次的场景。
赵嵘不是只戴过一条,赵嵘也和她说过有很多条,她会觉得赵嵘只戴那一条,不过是因为……
过往的几年中,赵嵘戴那条围巾最频繁罢了。
赵嵘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心思在乔南期面前和赵茗解释。
他只是笑着道:“用得上。”
他抱着围巾在一旁坐下,仍然没看乔南期,任由乔南期站着。
他漫不经心接着道:“其他围巾我都找不到了,我不喜欢咖啡色了。东西用多了容易腻,换个新的,挺好的。”
乔南期目光一顿,显然听懂了赵嵘话里的意思——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声色场所里,他递给赵嵘擦脸的那条围巾,便是咖啡色的。
他呼吸微滞,眼神涩然,竟然一瞬间颓然了下来。
赵嵘根本没看到乔南期的表情。
他既没有赶人走,也没有招待。
他连一句让乔南期坐下都没有说,兀自和赵茗聊了起来。他倒也没有拒绝乔南期带来的东西,陪着赵茗继续做了起来。乔南期也不知怎的,身后便是座椅,偏生只是站着,看着。
赵茗很多事情不过脑,没有留意到乔南期一直站着。
这一站便是一个多小时。
乔南期看着赵嵘时不时笑着,那双桃花眼弯起来的时候,像是勾着人世间所有的写意。
那双浅黑色的眸子更是如星如月,明亮得很,仿佛能装载下所有东西。
但这眼里唯独没有他。
他只能看着。
期间他去倒了两杯水,赵茗喝了,赵嵘没碰过。
他站得双腿有些发麻,可赵嵘没说话,他实在担心赵嵘生气,竟觉得赵嵘没有开口赶他走,已然是待他不错了。
看到赵嵘笑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这么站着能多看看,也挺好。
待到赵茗累了,在房间里睡着之后,留在客厅的赵嵘这才看向乔南期。
56、第56章(2/2)
他目光转动间,先前那些温和的神情都被收了起来,只余下淡淡的冷。
乔南期知他要下逐客令,先开口道:“对不起,今天我不请自来了。”
“多亏了你从前从来没有不请自来过啊乔先生,”赵嵘仿佛在讲笑话一般,轻轻笑了一下,“这才能让我妈妈不认得你,让你进来坐坐,做这些一时兴起的事情。”
乔南期面容一僵。
“不是一时兴起。”
“……我没想让你因为这个原谅我、接受我。”
赵嵘缓缓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像是在让乔南期说完。
他的五官天然便十分温和,眉目间都是温柔,即便是尖锐的时候,也只有话语上能尖锐一些,冷脸的时候,也只有眼神会更冷一些。
这样的面容,安静起来,分外卸人心房。
乔南期瞧着,甚至有那么一闪而过的心猿意马,他想抱着赵嵘,想和从前一样,埋在赵嵘的颈侧。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便不敢想了。
之前这样的情况下,赵嵘要么直接堵住他的话,要么也会出口反驳,这般安静,竟然反倒让乔南期有些忐忑。
“我知道我以前错过了很多,该帮你的时候没有帮,现在干什么都是亡羊补牢。但你……”
他看了看赵嵘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这才接着说:“但她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也想让她开心。以前我没能帮上,但我以后可以,我已经托人去找别的专家,有好消息我会立刻把人带来。”
“我这几天想明白了,我之前的方式不对,我会换一种方式。你不愿意相信突如其来的喜欢,那我就让这个喜欢长一点、更长一点。”
“你要是没时间,我可以来陪她说话,我也可以学着去做别的事情,照顾她,照顾你。我错过了一年,我可以用同样的一年,甚至两年、三年……我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和你妈妈说我们只是朋友,你甚至可以只把我当一个看护……”
赵嵘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乔南期这番话。
末了,他只问:“你带来的那些东西多少钱?”
乔南期一愣。
他喉结微动,不想说,却又不敢不说。
于是他近乎从喉咙里磨出来一半说出了价钱。
赵嵘微微点头:“我会转给小吴,让他转还给你。”
“赵嵘,我刚才说的那些……”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听到了,”赵嵘缓缓抬起了头,直接对上了乔南期的视线,“我知道你的意思。”
“但是坚持是一件只有时间过去才能印证的事情,它只有到达终点那一刻才能有好的结局,可在每一天里,它都面临着继续和失败两条岔路,这样的坚持有可能失败。你现在可以觉得,你能坚持好多年,可是……”
“你才来了一天啊……”
“我……”
乔南期似是想反驳。可赵嵘说得并没有错,他无从反驳。
“是,我是一个庸人,我确实希望有一个人,能和我一起组成一个家庭,每日里陪着我、陪着我的母亲。但你今天能因为对我短暂的放不下而来,明天也能来,一个月后呢?一年后呢?你有那么多的事情,你有你的事业,乔家拥有的那些现在多少人趋之若鹜、多少人盯着?你怎么可能每日里都来做这种蹉跎时间的事情?”
“我能。”不假思索。
“那你这些年图谋到的事业、家产、地位呢?你维持到如今的功成名就呢?”
乔南期这一回怔了怔。
他从未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从小到大,靠近他的人,不是为了从他手中夺走这些,便是为了依靠他手中的这些东西。从没有人问过他,二者择一这样一个其实很天真、很幼稚、回答却万分重要的话。
他望着赵嵘,不知脑海中闪过多少思绪,过了片刻,他才压着嗓音,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不要。”
“你可以不要。”赵嵘重复了一遍。
这一刻,他竟有些五味杂陈。
这是一句重如泰山的回答。也许换一个环境、换一个人来听,都会被这句话镇住到处乱窜的心。
喜欢一个人,谁不希望听到心上人说那些为了自己能放弃一切的甜言蜜语?
可惜说这句话的人是乔南期。
可惜听这句话的人是赵嵘。
赵嵘心间一顿。
他发现,他并不希望乔南期这样。一无所有会是锁住一个人、拥有安全感的最好方法,可他却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乔南期。
他曾和乔南期说,乔南期此刻的放不下,不过是因为怀念从前他带来的好、喜欢的是“他的喜欢”。但到了此时此刻,听到这一句话的那一刻,赵嵘才想到——那他呢?他是不是也……没有想清楚过?
他以前喜欢的那个人,是不论何时的乔南期,还是过往记忆中那个因为一通陌生的电话就能赶来医院、意气风发的乔南期?
思及此,他似乎没什么心力假装尖锐了。
半晌。
在乔南期带着期望的目光下,他叹了口气。
“你可以不要……”
“但我不想要一个一无所有、无所事事的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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