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宸宫里一众人散去后,雁尔服侍着楚长亭入睡。
元宸宫外的一处凉亭里,韩窈姒跪在易轮奂面前。易轮奂轻轻一抖袖子上的落叶,望向韩窈姒的目光里带着警惕的试探,轻声道:“你救了宸妃,朕可满足你一个需求,你且说吧。”
韩窈姒重重叩头,声音诚恳:“奴婢恳请陛下,调奴婢来伺候宸妃娘娘。”
易轮奂目光冷了冷,他眯了眯眼,问道:“为何?”
“奴婢......奴婢本就是宸妃娘娘的陪嫁丫鬟。”韩窈姒咬了咬牙,不卑不亢道。
“此话怎讲啊,你将宸妃救起时她不是并不认识你吗?”易轮奂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满脸漫不经心。
“陛下的心意,奴婢难以揣测。只是奴婢与宸妃娘娘感情深厚,多日不见,奴婢实在是十分思念宸妃娘娘,不知陛下可否允准奴婢......”
“韩窈姒,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易轮奂轻轻蹙眉。
“无论奴婢是什么心思,奴婢对宸妃娘娘都是一片赤诚之心。”
“在这深宫之中,奴婢是愿意为宸妃娘娘舍命的人。”
“若朕不准呢?”易轮奂冷笑了一声。
韩窈姒咬唇,一时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盛夏如炎,面前的男人却如冰山一般让韩窈姒一阵发冷。
“韩窈姒,按辈分,你是不是得唤朕一声小叔啊。”易轮奂抖开一柄千山玉骨凉扇,一边轻飘飘地扇着风,一边轻飘飘地说着话。
韩窈姒眼眸瞬间冰冷,她猛地抬起头盯视易轮奂,却又很快展露了纯真的笑颜,道:“陛下在说什么呢?奴婢一介平民贱身,怎可与陛下有血缘关系。”
“朕的太子哥哥的私生女,易窈姒。生母韩氏难产而亡,废太子失势前将你送到你姨母家,并让你唤她姑母。”
“我说的对吧,窈姒。”易轮奂轻笑,清冷的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寒雾,脸色冷若冰窟。
“你进宫来为何?为你那大逆不道的父亲报仇,杀了朕?”他垂眸,紧紧盯视着韩窈姒,杀气在那一刻腾起在他周围。
韩窈姒轻轻一笑,她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清秀的面容浮上熟悉的高傲疏离感,张开嘴愣了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夜来风凉,韩窈姒吸了吸鼻子,一种莫名的悲恸充盈在胸腔。
“无论奴婢想要做什么,都永远永远不会伤害宸妃娘娘。”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孤傲神情像极了易轻磐。”易轮奂皑皑而立,目色投在韩窈姒脸上,空灵而渺远。
“苏鹤对朕说,你与楚长亭亲如姐妹。”
“可你现在又说你与苏锦情深意厚。”
“韩窈姒,本你是易轻磐的血脉这一条朕便留你不得,再加上你又知道了朕和楚长亭的秘密。你这条命,活不过明日。”
“可是你猜怎么着。朕失去了苏锦这一颗制衡苏府的棋子,朕又得了你。”
“苏鹤很爱你吧。可你却离开了他。”
“为了仇恨而变得冷漠薄情的女子。”
“长亭临睡前对朕说她很喜欢你,想留你在身边。”
“你这条命,朕暂且替你留着。”
“从今往后,你就代苏锦成为朕制衡苏府的棋子吧。”
易轮奂语毕,梅妆便从一旁鬼魅一般无声出现,捏着韩窈姒的脸给她吃下去了一个药丸。韩窈姒没有反抗,乖乖地就将药丸吞了下去。
“有此药丸,你伤不得,死不得,就给朕好好活着。留在长亭身边,让她开心。”
“不过倘若你告知长亭往事,朕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尽管使出来,朕拭目以待。”
“朕倒还真的好奇,你与易轻磐相比,究竟谁的手段更高明些。”
话音落下,易轮奂也消失在了韩窈姒的视线里,只留满地颓靡落叶。
韩窈姒高高昂起头,清秀的脸上灼烧起炽热的火焰。清月之下,她的身子逐渐变得滚烫,像是烙铁被人架在火上炙烤般暴烈灼热。
她缓缓站起身子,孤傲的身影像一只鹤。
不远处浓密的树荫下,秋才人紧紧捂着嘴,潋滟桃花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惶恐。等到韩窈姒走远后,她才从树丛后快步赶回坤慈宫,一秒都不敢耽搁。
回到坤慈宫后,秋才人屏退了所有人,只剩怜衣在身旁。她随手递给怜衣几个核桃,然后自己也开始慢慢剥一个核桃,修长的指甲拨开薄而脆的核桃壳,发出好听的清脆声响。
怜衣摸不着头脑地望着自家娘娘,弱弱问道:“怎地,娘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吗?”
“怜衣,你可是自小长在凤昭的?”秋才人轻轻吹去核桃仁上的皮,端详着手中的核仁轻轻问道。
“是啊,怎么了娘娘?”
“你可知,先宰相?”秋才人将核桃仁塞到怜衣手中,压低了声音。
怜衣愣了愣——先宰相这三个字这在宫中可是大忌。她晃了晃神,握住秋才人的手,焦急地低声道:“娘娘!在这宫中可万万提不得先宰相啊!”
“无妨无妨,本主只是好奇,想问问你那宰相家的女儿楚长亭。听说她是天灼第一绝色,可惜本主至今未得机会一睹芳容......你可知从何处能看到楚长亭的画像吗?”
“这......奴婢不知。不过奴婢的兄长在凤昭里行的是卖书的行当,或许奴婢可以问问兄长,看凤昭美人志上有没有她的画像。”怜衣回道。
若是皇帝真的是让楚长亭换了苏锦,又消了她的记忆,那么凤昭书籍上楚长亭画像应是尽毁了才是。要找到简直难于登天。秋才人慢慢收紧了手中的核桃,一双桃花眼闪烁着精明的光。
“此事万不可张扬。若是你兄长寻不到她的画像,本主就想办法出宫一趟,亲自去找凤昭印书局的掌事。”秋才人将核桃仁放到怜衣手中,声音放软,带着梁南软语的声调,魅惑人心,“怜衣,此事本就是本主的一时兴起,你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去,不然的话咱们主仆二人性命皆难保。”
怜衣听了后十分受用,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回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怜衣走后,秋才人将一颗核桃仁放到了嘴中,慢慢地咀嚼着。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摆弄起自己修长鲜红的指甲,潋滟的桃花眼中漾起鬼魅的阴险。
若是不让旁人害你那心肝宝贝的元宸宫娘娘,那本主就从元宸宫娘娘下手,直接把你们两个挑拨的分崩离析,岂不是更合算?
况且瞧着今日着情景,宸妃娘娘可是对皇帝起了真心。
越是有真心,就越好对付。
修长如玉的双手蓦地收紧,手中剩下的核桃仁应声而碎,妖娆而美丽的脸上绽放罂粟一般危险的笑意。
七月,骄阳似火。
乾坤殿内,高半人的琉璃彩瓷龙凤盆中,堆积如山的冰汩汩不断地蒸腾着寒气。桌案之上,琉璃透明盏中,消暑凉茶回旋着清凉的波纹。
易轮奂伏安认真地披着公文,整整两个时辰都一动未动。
康玖和在一旁看着心疼,便偷偷让门口的小太监去叫楚长亭来,哪怕不让易轮奂停笔,能为他扇扇凉风也是好的。
整整两个月之久了,易轮奂只要去后宫,就只会去楚长亭的寝宫。朝中大臣已对此有了些微词,甚至还有人建议再次选秀,却都被易轮奂一一驳了回去。康玖和对此很是无语,没妃子时要不停地谏言,有了妃子不常去重新要不停地谏言,现在有了常宠幸的妃子,他们还在不停地谏言。真是不知道这群老臣什么时候能消停。
趁着这个空档,康玖和便开始一通地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却发现有梅家人步入大殿,他急忙端正了端正身子,适时地躲到了屏风后面。
易轮奂抬头,发现是负责接收南耀月探子消息的梅濯,他搁下笔,有不好的预感盘旋心头。
“南耀月的三皇子死了。死的很是蹊跷,说是陈年旧疾酒后触发而亡,但是梅清说查探尸体,是被毒死的。”
“黄正煜总共就三个皇子,还死了一个,怎地都不举国服丧的吗?”易轮奂微微蹙眉。
“不知道,死的很隐秘,连夜被抬出皇子府,且秘不发丧。”
有莫名的危机感盘旋在心头,易轮奂下意识地摩挲起手上的玉扳指,神情复杂。
“南耀月的兄弟关系不是很融洽吗?既不是兄弟相残,又没有谋权篡位,为什么秘不发丧,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宫廷密事吗?”
“梅清想尽办法打探消息,可整个耀月宫廷密不透风,怎么都打探不出消息。”梅濯恭敬地回道,声音不含一丝感情。
要么是宫廷倾轧,要么是黄正煜要保这作乱之人。
前者乃是皇家常事,后者,则不得不引起警惕。
“朕知道了,继续盯紧耀月宫廷的一举一动。”
梅濯走后,易轮奂忽然觉得心乱如麻,他将面前所有的奏折都扔到一边,将琉璃盏中的凉茶一饮而尽,仍觉体内燥热难耐,有无名火涌动在心头,让他整个人的状态濒临爆炸。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在易轮奂满心烦躁之时,门外的小太监匆匆而来,笑着朗声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宸妃娘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