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了解我更多?”林易时走到了墙边。
叶浮点头。“什么都可以……”她说。
书柜被推开了,露出一个暗门,挂着青铜色的锁子。林易时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哗啦啦地翻开了,从夹页里摸出一把同色的小钥匙,拉过叶浮的手,放在她手心,又把五指合上。
“你来选择吧,要不要看?”林易时靠在书柜上,带了点欣赏的微笑看面前由自己一手制造的风景。
头发散乱,衣领大开,皮肤上点点斑痕的叶浮握着钥匙,脸还红着,她已经为刚才那个放纵的自己不好意思好久了。她站在这扇朴素的小铁门前,好像面对着潘多拉的盒子。是打开还是不打开呢?
“里面是什么?”叶浮问。
“你猜?”林易时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
尸体?更加残酷的人体收藏?刑具?……叶浮果然还是害怕了,她方才面对的也不过是些平面的东西,眼球也像假的一样。门里的是实物吗?她将钥匙换到伤手里,紧紧握了一下。钥匙凹凸不平的侧面刺进了她的伤口,像锯子一般割开了稍有凝结的薄痂。痛楚通过神经几乎无延迟地鞭打了她,她咬了一下牙。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她捏起那沾上一点儿黑血的钥匙,捅进了锁孔,咔哒,锁簧弹开了。
全然黑暗的甬道,脚下排列着生了锈的铁质梯子,似乎是一个旋转的形状,一阶一阶地向下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踏、踏、踏,叶浮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身后没有跟随的声音,林易时没有一起下来。
甬道实在太黑了,角度又刁钻,再下几阶连门外的光都消失了。叶浮发了抖,手揣到兜里去摸手机,却发现它早就在方才激烈的活动中掉下去了。
眼前是全然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鞋子踩踏金属板的沉重声响回荡在狭窄的甬道里,声波撞到墙壁来回反弹,织成一张轰隆隆的网。叶浮什么也看不到,踉踉跄跄地向下摸去。
知道自己在下行,却无法了解到底走到了何处,也不明白还有多远的距离,不知道前方是什么……
就像,她正在走向地狱。
纯然失明的感觉……五官是有代偿作用的,眼睛看不到,听觉和嗅觉便变得无比清晰。再下行了一点,叶浮的鼻尖一动。
死一般沉静的地下,隐隐传来一丝腐烂的恶臭。
她一惊,脚下失了平衡,还没叫出来就身体一歪,栽了下去。好在离目的地并不遥远,她下一秒就落在了微凉的地上。背撞到了坚硬的墙壁。撑地的手指的触觉告诉她,这是水泥地,有点潮湿。
叶浮低低呻|吟了一声,摸索着爬起来。
那股腐臭更加浓郁了。就在离她不远的前方,呼哧呼哧的,有人在困难地喘息,好像喉咙里卡了痰,喘不上来气一般。喘息的中间,有着沙沙的,透过电线传出的机械声响。
“……听众朋友们,这里是音乐之声频道,正值佳节……”
叶浮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蹭去,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
黑暗中,有人咻咻地笑了,是个粗重的男性声音。
“你不是她……”那人沙哑地说,“让我猜猜,你是谁?”
林易时囚禁了一个活人!叶浮吓得拔腿就要逃走,但她此时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到动不了了,她只是靠着墙壁,惊恐地喘息着,心跳如雷。
“你很害怕吗?”那人似乎很爱笑,好像喉咙破了个口子,笑声就夹着混浊的空气从伤口漏出来,“我又威胁不到你嘛。”
“你是谁……”叶浮颤抖着问道。
“你可以看一看呀,哦冒犯了……你还能看吧?”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灯的开关应该就在你旁边,按下去就好。……不过,你应该不想打开的吧?”
有光就好多了!只有处在黑暗中,才能知道自己对于光的渴望有多强烈。只要灯一亮,她就不管不顾地顺着楼梯跑上去!叶浮强自控制着颤抖,手在墙上摸着。墙上很光滑,好像是刚刚刷的漆,零零散散地贴了一些纸张。
“你真的可以动唉!”那人语气很惊奇,又痛苦地咳了几声,“你不是被她抓来的吗?就你一个人,你是偷偷摸进来的?”
叶浮无暇回答,只是靠着墙不停地摸索着。
有了!一个方形的凸起,压在一张纸的下面。她深呼吸了几次,又揉揉自己的腿,手掌拍向了开关。
啪嗒。
“对不起。”开关下陷的同时,有着沙哑声音的男人莫名其妙地道了歉。
屋子里填满了极暗的,昏黄色的光。前方的水管上,绑了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形物体。
说实话,那不太像是人类了。被束缚的男人浑身赤|裸,很久没洗澡的样子,脏兮兮的,粗糙的麻绳在皮肤上留下红褐色的痕迹。他全身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被刀子挖出了或大或小的坑,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四肢最严重,右臂露出了森白的骨头,伤口涂了药,却也无法阻止微生物的侵蚀速度,翻出腐烂的肉来。只有左臂尚完好,手心里塞了个小小的收音机,手指拨弄着旋钮,喇叭里就传出了调台的噪音。
男人的左脸肉也被剜去了,双眼塌陷成两个黑洞,却勉力露出友好的笑容。他惨白的嘴唇中吐出腐败的气息。
叶浮大脑一片空白,要撕裂声带一样惨叫起来。
铁梯上面的门砰地一响,接着是一连串的金属被踩踏的声音。有人正飞快地从卧室里跑下来。
叶浮软倒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尖叫不止,崩溃的泪水涌出来,肺里的空气急速流失。
林易时一步三阶地奔了下来,看到蜷成一团的叶浮也吓了一跳,瞬间露出后悔的神情。她把叶浮从地上拉了起来,按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头发和后背。
“别怕,别怕……叶浮,乖,不怕,叶浮……”她一边安慰,一边轻轻亲吻她布满泪水的脸颊。
叶浮哭得要喘不上气,过了一会儿竟激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把体重全交付在林易时身上地靠着,林易时却也稳稳地抱着,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地说着安慰的话,手抚摸着她的后背顺气。
叶浮好像要发火一样,握了拳去捶林易时,林易时丝毫不躲闪地挨了一拳,又接住她的手亲了亲。叶浮就没力气接着发火了。
被捆绑的男人又笑了,脸上的碎肉掉下来:“人齐了!”又说,“这就是那个很香的女孩子吗?”
“很……很香?”叶浮愣了一下。
男人露出一个扭曲的惊奇表情:“她没告诉你吗?……哈哈哈哈,”他爽朗地笑起来,“嗯,有意思,果然是像喜欢人一样喜欢你啊。”
叶浮看着林易时:“什么意思?你最初接近我的目的……你是为了……”
“没错。”林易时平静地说。怀中一脸眼泪的女孩只是呆呆地看了她几秒,又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了。”叶浮并没有感到愤怒,不如说她从拉开那个床下的抽屉开始就知道了比较恰当。所有的人在小易眼中都是极端物化的吗?包括自己吗?但此时这个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美食家却拥抱着她,略高的体温把胸口捂热了。
不对……她想,小易是把她当人看的。
“咦?”男人空洞的双眼对着她们,忽然剧烈地咳起来,渐渐变成了无声的抖动,不久吐出一口血痰来。
“我……”他的嗓子更哑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残缺的嘴角勾起恶作剧的微笑,那张满是孔洞的脸皱缩得像是恶魔开的玩笑一般。他又无声地咳了几下,“你确定她能忍受你的一切?忍受像你这样的……疯子?”
林易时歪了一下头:“谁知道呢。”眯起眼睛笑了。
“你明明就知道答案嘛。你想不想……要个证明?”男人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了,不停地调台,破碎的各种音调的人声怪异地突然出现又被切断了。
“什么证明?”
“喂……”他没有理会林易时的追问,微微偏了头,以戏谑的口吻说,对象却是叶浮,“你,想不想当一回杀人犯啊?”
叶浮惊叫了一声。
“很有意思吧?”被捆绑的男人往前伸着脖子,麻绳摩擦出了更多的血痕,黑洞洞的眼窝上方,眉毛抬得很高,“她跟你不一样,她要是被抓住了,妥妥的判十次死刑都不够,你呢,只是个普通人,不想干了就出去一报警,还能伪装成受害人获取点儿同情,反正在安全范围内嘛,反正你什么都没做过嘛。你……”
男人抬高了声音,带着讥讽的笑音问:“你以为你配得上她?!你又以为她会放心?‘普通人’小姐?”又很饥渴似的以气声说:“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的话……你就是杀人犯了哟。”
叶浮瞪大了眼睛,她推开了林易时,面向男人,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我……”良久开口。
“叶浮,你不用理会他。”林易时打断,“他被关出毛病了。”叶浮却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了。
叶浮用力地抚着胳膊,把升腾起的寒意抹去。她吐出一口白气,接近了男人,鞋子踩到了地上的不明秽物,“扑哧扑哧”地作响。她感觉自己就像行走在恶魔的肚子里一般,脚下粘稠而绵软,散发着血腥和腐臭。
这样的气息,一点点缠上了衬衫的领口,扎进了皮肤。
“你说得对,”叶浮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是需要一个证明。”
那双在冬天总是冰冷的手,用力掐住了猖狂大笑男人的脖子。
林易时犹豫了一下,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没有阻止。
男人仰着头,极力张开嘴呼吸那并不存在的空气,伸出了有些溃烂的舌头。
所有的表情都收在了叶浮的眼睛里。她发起抖来。
紧握的双手中,突兀而硬质的喉结像钝刀一般在手心里上下急促地滑动。男人像失去水的鱼,畸形的躯体在麻绳中挣扎。
“杀人狂,你……叫什么名字……?”干涩的喉间,漏出几个不成声的音节。
林易时笑了。“不告诉你。”
男人剧烈地颤了一阵,像发条转到尽头的玩偶一样放松了所有肌肉。叶浮一松手,他就重重地垂下了头,似乎要下坠,却被紧缚的绳索拦住了,只好在半空轻轻摇晃。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叶浮此时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抬起了双手,注视着自己的手心。方才那样用力地掐了下去,伤口裂得更深了。
“小易,他是谁?”她问。
“算是……朋友吧。”林易时考虑了一会儿,给了个奇怪的答案。
“哦……”叶浮并没有提出疑问。好像傻了一样,她又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呢?我们要怎么办?
“请你吃顿好的吧?”林易时指了一下尸体,转身上楼了。啪嗒,又把灯关上了。
留下叶浮站在狭小黑暗的地下室里,徒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也是一片纯粹的黑颜色。
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