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跟在庄久霖身侧的女孩一身西装,扎着高马尾,行色严谨,举止大方,很难让人想象她只是一个应届本科生。
——好配啊。庄久霖盯着手机屏幕,嘴角不禁一弯。他迟迟不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又一眼。
等到肖硕终于接过还回来的手机,他从后视镜中一瞥,后座男人已恢复冷冽面容。
她说要替邱恒出席会议时,他就料到了此番结果,他有心阻拦也正是因此。可她当时那双倔强的眼睛,她一定以为他是不信任她。
庄久霖往后一靠,抬声道:“回去吧。”
肖硕应了声“好”。
回到和园,庄家大宅灯火通明。阿姨过来迎接时,压低声相劝:“一会儿跟你爸多说几句好话。”
庄久霖领了好意,让她接过包,提步走进客厅。庄徐行手捧文书坐在沙发上,听到有人走近也不为所动,庄久霖立在边上,喊了声:“爸。”
庄徐行保持着看书的姿势:“我还以为,你晚上都不回来了。”
庄久霖面无表情:“富国岛所有合同都签好了,后续走一段流程,一个月内到位开工。”
庄徐行缓缓抬头:“邱恒家里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邱恒跟了你很久,多抚恤抚恤吧。”
“我知道。”
庄徐行收回目光,重新看进文书里。庄久霖声线很低:“那您吃了药,早点休息。”
客厅里静了一会儿,庄徐行在庄久霖转身之前开了口:“你就没别的话说了?”
阿姨在不远处的墙后紧张地看着他,庄久霖迟了很久才动唇:“邱恒晚上八点收到消息走的,小田连夜看完了材料顶他,不然第二天的会很难进行下去。”
庄徐行摘了眼镜,抬头直视他:“你不用跟我说她多会做事,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能入你的眼,光凭一张好看的脸当然不行。但你告诉我,公司是不是从明天起要规定机密材料可以随随便便给外人看了?”
“事出紧急,不会有下次。”
“呵,不会有下次,我告诉你接下去会怎么样,你会因为她这次的优秀表现开始重视她,给她看更多的文件,问她更多的意见,”庄徐行厉声质问,“你敢告诉我你在她那里没有用电脑办公?你敢告诉我她靠近你的时候你不让她看你的电脑?”
庄久霖默不作声。他的确在许许多多个夜里,让田芮笑就坐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看着电脑;他也许许多多次将一打文件丢给她,让她整理出他需要的部分;他还用浦越许许多多个实例教她公司管理运作,投资方案,以及各种金融衍生品的杠杆操作,甚至包括那些让他封为传奇的关键……哪怕这些都不是她主动问起,可在她卧在他枕边的许许多多个时候,他不知不觉地就想教她。
庄徐行继续说:“接下去,你会觉得她又懂你的心,又能在工作上帮你,你会把她带进公司,让她做你的助理,把越来越多的权力分到她手里。你要是真找一个花瓶我就不管了,最可怕的女人是既漂亮又聪明的!”
庄久霖开了口:“爸,我知道孟阿姨当年就是这样一步步伤害了您,但并不是所有女孩都是这样的人。”
庄徐行一声哂笑:“我怎么听说有个男同学常常出入她家,她还和那个一起实习的男生走得近呢?”
楼梯间远远地传来脚步声,爷俩却没人抬头。庄希未听到了楼下的争吵,下来恰好就听见了这一句。她悄悄走近角落里的阿姨,问:“我哥怎么了?”
阿姨摇摇头,不多说:“你在这里劝劝,让先生说两句软话,这么晚了,别让老先生熬着。”
庄希未点点头,阿姨便离开了。
庄久霖沉默地站在沙发旁,庄希未走近时,又听见庄徐行恨铁不成钢地斥:“你爸当年比你现在还自信,自以为掌握得了一切,看透了商场上那么多老谋深算的狐狸,区区一个女人我还不懂?结果呢,她拿着从我这积累的情报又从那个姓王的那里敲了一笔,让浦越之后多年处处受制于那个姓王了,你爸花了多少年才摆平?你以为你收服了一个杨磊就一笔勾销了?你现在后人乘凉乘久了,就不知道你爸前人栽树的苦!”
商场几十载沉浮,庄久霖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庄徐行见了无数,谁说他当年不是这样过来的?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踏入他曾经摔过的陷阱?
庄久霖凛然而立,嘴唇抿成直线。
庄希未听懂了,她的好哥哥这是在外面惹了什么让爸爸不接受的桃花了?他不是忙得跟一只上了发条的机械表一样吗?不是忙得好几个周末推了陪她去玩吗?哪来的时间泡妹?
庄徐行又是一哼:“别以为你爸真的老了,别总想着这世上有多少掌控得了的新规矩,我告诉你,老规矩才是最不会出错的!”
庄久霖听够了,看了看别处,道:“我会按您的要求谈婚论嫁的。”
语毕,他转身就要走,庄徐行在身后喝道:“你给我站住。”
庄久霖立住了。一旁庄希未跟着一惊,爸爸很少这样啰嗦,看来他的意见……不,是要求,看来这次他要求得很坚决。
“上次我以为你会有分寸,给你空间处理,可这次她还出现在身边,甚至你还让她担了这么重要的责任,我才不得不说你,”庄徐行盯着庄久霖倨傲的侧脸,疾言怒色,“你还给她看了多少东西?你还打算继续给她看多少?”
庄久霖没动。庄希未赶紧过去俯身扯住庄徐行的胳膊,温声道:“爸,您别这么着急,都这么晚了,咱们吃了药就该好好睡了,我再帮你劝劝哥,好不好?”
庄徐行给足他面子,沉了口气,收回目光:“你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想听就算了,反正再过几天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爸……”庄久霖和庄希未同时开口。
庄希未带了哭腔:“胡说!现在不是好着吗!”
庄徐行脸上怒意顿消,紧握她的手,揉了揉她的肩。
庄久霖无力地闭了闭眼,终于开口:“我知道,您放心吧。”
庄希未将庄徐行劝回房间休息,上楼去敲庄久霖的门。他卸了领带靠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脸上英气不改。
“我听爸说,这件事他不是第一次提起了,你一直不当回事,他才那么生气的,”庄希未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你跟谁好了这么久啊?该不会周末跟我说忙都是骗我,其实是陪女朋友?”
她还真说对了。
庄久霖懒得多说:“你回去睡吧,我喝完这杯就休息。”
“你别让爸现在受刺激,医生都说了要让爸尽可能轻松,”庄希未又红了眼眶,难过地道,“大不了你就骗他,陪他开开心心过完,以后你再……”
庄久霖急看向她,神色肃正:“庄希未,不要抱有这种想法,你要么答应了就永远遵守,要么在那之前说服他。”
……妈的,被哥哥喊全名比被爸爸喊还恐怖。庄希未缩了缩脖子,立时起身远离他:“好好好,我说错了,那你好好想办法,别让爸生气了。”
庄久霖敛了神色,再一次赶她:“你回去吧。”
唠叨两句作了结尾,庄希未回了房间。拿起手机,一眼看见田芮笑给她发来几个区分政治易混淆知识点的窍门。她回复道:这么晚还学习。
田芮笑回:并没有,群里爬楼看见,顺手发你。
庄希未往床上一趟,心烦意乱地给她发:我爸刚把我哥骂了一顿,他好像有女朋友了。
庄希未绝没有想到,隔着屏幕的另一头,田芮笑混身一震,颤巍巍地回:为什么……
庄希未:听起来好像他女朋友比他小很多,我爸一直在说他当年怎么样来劝我哥。
田芮笑双手发冷,连呼吸都急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庄希未接连发来的消息:我爸不能接受的年纪那不是跟咱差不多吗?他不会这么过分找个十**岁的吧?我还听见我爸说什么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最可怕,天哪,能连我爸都这么夸,那个女生一定很棒。
田芮笑不知道自己该喜该忧。以她的立场,她应该跟着庄希未一起猜测那位“很棒的女生”,可她克制不住着急知道这场责骂的结果。她回:那你哥什么反应?
庄希未回:我哥很孝顺的,他从来不会违逆我爸,最后答应了会处理。我感觉他好像有点舍不得的样子,上来就悄悄劝他可以忍过这段时间,然后被他骂了。
田芮笑问:他骂你什么?
庄希未:他说我不能骗爸爸,这样良心不安,答应了就要遵守。
庄希未没有加上后半句的原因,是她认为庄久霖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费功夫跟父亲较劲。可她不知道,这截断的半句话,让屏幕那头的好闺蜜一瞬崩溃,潸然泪下。
手机屏幕上的泪水迅速积成一滩,田芮笑试着抹干净,却又有新的眼泪不断砸下。——他是对的。在将逝之人面前做样子,等着在他走后翻脸不认,庄久霖怎么可能这样大逆不道?
很快,庄希未心照不宣地给她发了这句话:我哥是对的,这样不行。
手机从手中滑落,田芮笑仿佛耗尽气力,无法再回一个字。
田芮笑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茫然地睁着眼。对面居民楼的灯灭了一盏又一盏,不知已过去多久。
门铃就这样突兀地炸响,田芮笑猛地抬起哭红的脸,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她很确定那是谁,而他也给了她如愿的答案。
门“哐”一声关上,将光亮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庄久霖带着酒味的气息灌进她嘴里,她被他压在墙上,吻得疯得仿佛隔了多年之后突然重逢。
“怎么哭了?”他吻到了她发腥的泪。
田芮笑决定告诉他实话:“希未告诉我了。”
庄久霖不再说一个字,抱起她走回房间,至少在这个夜里,他还要给她最极致的感官之享。
短短数月,她成了他戒不掉的瘾,让他愈发贪婪地索取一次又一次极致。他承认他不舍得,不舍得她的温软,她的柔情,她在他耳边俏皮地唤他,庄先生。
夜到最浓时,情也最浓。
田芮笑抱着大汗淋漓的庄久霖,贴着他发烫的耳根,轻轻道:“等天一亮,你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