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自家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冷清,三兄弟嘴上不说,心里都急得很,但见自家亲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只好压下情绪不提。
这天,父子四人正坐在打油坊的高方凳上大眼瞪小眼,一个中年男人用小推车推着两袋子花生上门了。
孟京成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帮忙卸车,被男人拦下,“你们这里的加工费怎么算的?”
孟大山走上前,“每百斤10块钱。”
“咦,还是这么贵啊,人家周记打油坊可才7块钱呢。”男人带着点抱怨的嘀咕着。
孟京晖听了有些来气,笑眯眯问对方,“既然你知道我们这里贵,怎么不直接去周记呢?”
男人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道,“那不是我家离你们这儿近吗,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赶紧去周记才行,不然指不定排队排到什么时候呢。”说完真的推着车子走了。
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远,孟京成再也忍不住,说出心里话,“爹,要不咱们也降价?不至于降到7块,8、9块也行啊,总归别差的太多就成。”
孟大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被狗咬了难道要咬回去?”
“爹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好吗?”听到亲爹这么形容,孟京成微微抓狂。
孟大山小眼一瞪,“怎么不是一码事了?你今天跟着降加工费,人家明天就能再降,降来降去啥前儿是个头,难不成要做白工?”
“爹,你明知道大哥不是那个意思的。”“对啊,大哥也只是担心嘛。”见向来敬重的大哥吃挂落,孟京晖和孟京庭跳出来帮忙说话。
孟大山哼哼两声,“担心也得动动脑子,一点儿小事就被扰得心神不宁的,真是出息!还有你们,老二老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和老大一个想法,只是他先说出来了而已。”
这话一出,三兄弟敏锐的抓到了重点,顿时两眼放光的看向亲爹,齐声道,“一点儿小事?这么说爹你有对策了?”
“嗯哼。”
“哎哟,爹,我的亲爹,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最没有耐心烦的孟京庭催促道。
孟大山,“对策就是,关店回家,给你们放两天假。没生意就别在这里干耗着了,不是吗?”
“啊?”三兄弟傻眼,“爹你认真的?”
“比认真还真。”
二十分钟后,回村的路上,看着最前面亲爹骑着洋车悠闲自在的背影,三兄弟真心觉得他疯了,更觉得自己疯了,不然怎么会真的听话回家了呢。
孟大山骑着骑着一回头,发现儿子们一个个的拉下他远远坠在后面,不由好笑,停下车在路边等着他们赶上来。
等人追上来,发现他们的脸色是真的不好看以后,孟大山才解释了一句,“别为不相关的人费心思了,放心吧,你们的假放不了几天,以我对周一毛的了解,不出一个星期,加工费一定会涨价的。”而且他才不相信对方能安分做生意呢,剩下的话孟大山憋在了肚子里,他总觉得周一毛会作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且往后看吧。
既然爹这么说了,孟京成几个人也想得很明白,他们要做的就是等,这么说服自己以后,果然心里好受了许多。
孟大山他们回来的时间不太凑巧,现在是农闲时刻,没什么要紧事的村里人喜欢在这个时候聚在墙角或是巷子口袖着手晒太阳闲聊。
这会儿看到孟家父子四个人一起回来,有那通情达理的还好,理解买卖人的不容易,对于孟记打油坊遭到恶意竞争生意被抢的厉害感到同情,但毕竟这种公道明白人只是少数,一个村里能有三五个就不错了。
更多的是对孟家的不满,虽然大部分人碍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村情谊没有当面说出口,其实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就差在上面刻字:被你们占了大便宜。
更有那没脸没皮的,直接说到他们的脸上,“大山你们真是太不厚道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家打油坊加工费收那么贵,我可真是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早知道就等一等去周记了。”
对此,孟大山只是笑了笑,连下语都没接,催着三个儿子离开。
等回到家把大门一关,孟家三兄弟炸了,“二大娘和五婶子是什么意思,咱家开油坊开张前后,数她俩蹦跶的欢,为了第一个打油差点争破了头,现在周记开了,嫌咱们贵了,感情不是当初她们话里话外感叹9块钱的加工费占了天大便宜的时候了。”
这几天打油坊生意差,用不到这么多人,许若君就没过去,在家里帮忙照看孙子孙女,因为家住在村子的外围,出来溜达遛孩子也不往主路上去,倒是没有那不长眼的往前凑叨叨些闲言碎语,现在听儿子们这么说,稍稍一想就猜了怎么回事,“你们刚刚碰到人了?”
“嗯,在大路边上把我们拦下来当众说咱家不厚道,加工费收那么贵,自己肠子都悔青了之类的屁话。”孟京庭提起来就烦躁。
许若君正要安慰他几句,“轰隆”一声,虚掩着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头儿扛着锄头走进来,正是孟大山的三叔,孟长庆。
虽然对这老头没啥好感,毕竟是自己本家的长辈,过世老爹的亲弟弟,孟大山换上笑脸把人迎进来,“三叔,你怎么过来了?”
老头儿眯着眼睛在堂屋里扫视一圈,见哥仨都在家,心里有了数,“我去菜园子来着,路上听说你带着成子他们回来了,我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着,是不是打油坊开不下去,要关门了?”
孟大山在老头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儿,态度也很敷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唔,再看吧。”
他一副随口应付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老头却实在没有眼力劲儿,长辈架势摆起来那叫一个足,“当时听说你要开打油坊,我就不看好,你这孩子从小被大哥大嫂惯坏了,做啥事都没个定性,快五十的人了,地也不好好种,每天到处窜也不知道忙啥,我真是生怕你把老两口留下的家底给败和光了。”
“呵呵。”孟大山干笑两声,“我爹娘留下的家底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败和”就不牢三叔您惦记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操心操心您那个“没被惯坏”的大孙子吧,毕竟我这个打油坊马上就要“倒闭”,请不起侄子去帮忙了。”
他这是在讽刺前段时间打油坊生意火爆时对方腆着脸找过来,仗着自己是长辈想把吃喝piao赌、不学无术的大孙子塞过来“帮忙”的事。
老头也不是傻子,孟大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站起来手抖着指他,“你,你,这是你该对我说的话吗,啊?”
对于三叔的话,孟达山不为所动,反而趁着对方起身的机会,抓住他的胳膊,一路引着人到了大门外,中途经过院子时还不忘帮人把锄头拎上,算是变相的赶他出去了。
看着被自己气够呛的老头,孟大山微笑,“您不是要去菜园子吗?我就不耽误您老的时间了。”
老头被刺激狠了,瘦弱的xiong膛起起伏伏,不住念叨着,“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懂人礼待道的东西,就是你大哥二哥三姐来了都不敢对我这么说话!”
“那是他们脾气好能忍好吧→_→,得嘞,您这么知礼的人还是赶紧走吧,以后离我远点,免得被我这种不知人礼待道的东西给玷污了。”
孟大山说完也不等人反应,“咣当”一声关上大门,隔着一块厚厚的木板还能听到老头在外面跳脚,他轻笑两声,大步走向堂屋。
而屋里看完全程亲/公爹怼极品三爷爷“大戏”的儿子儿媳们:虽然知道这样顶撞长辈容易引人诟病,但真的看的好爽呀。
倒是许若君提醒他一句,“老头确实做事不着调,不过他是你们这一支唯二还在世的长辈了,你就不怕族里对你有看法?”
“管他娘的呢,我又不靠族里过日子,先让我把嘴瘾过了出口恶气再说。”意识到自己在媳妇儿面上说了脏话,孟大山顿了顿,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继续道,“我早就看这老头不顺眼了,一个当弟弟的,在明知道哥嫂家有儿有女且已经长大成人的情况下,还惦记人家的家底,甚至连侄子的烈士补贴都妄图分一杯羹,那钱是我大哥用命换来的,爹娘都不打算动他想明借实要,脸那么大怎么不美死他呢,我呸!”
本来就是无心的一句话,见把男人多年的暗火都给挑起来了,许若君赶紧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同时抬手帮忙拍背顺气“好了,喝口水缓一缓,事情都过去了,咱们不想了啊。”
“嗯。”应是应了,然而孟大山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下来。
孟繁意靠在爸爸的肩膀上,一脸恍悟,原来三老爷爷曾经做过这么多过分的事,怪不得前世她有记忆以来自家就和他们家断绝了往来。
还有那个从未谋面却一直频繁出现在爷爷口中的烈士大爷爷,每次爷爷提起他时语气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孟繁意想,对方一定是个很值得尊敬的英雄。除此之外,还有从小走丢的二爷爷,远嫁外省的大姑奶奶,都是爷爷的牵挂,想起来就要念叨好久。
孟繁意一直都知道,爷爷只是表面看起来粗犷,其实私下里感情相当细腻,虽然他现在家庭美满,儿孙幸福,可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同胞兄姐一死一失踪一远嫁,独留自己守着老家守着爹娘的坟,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每每想起来都要伤怀许久,就像现在这样,沉默着不说话。
不想爷爷不开心又想不到什么办法的孟繁意只好利用起自己是孩子爱玩的天性,跑过去和堂哥堂姐凑头嘀咕了几句,笑嘻嘻的过来拉着爷爷陪她们玩藏猫猫的游戏。
对上孙子孙女的期盼眼神不忍心拒绝的孟大山只得打起精神努力配合她们,没一会儿就被闹得露出了笑脸。
见状,许若君看向孙子孙女的眼神不由越发慈爱:真是她的小心肝,孟家所有人的开心果。
周丰强最近腰包鼓鼓,简直走路都带风,明明是个将将一米六、绿豆眼蒜头鼻□□嘴的长相,却因为最近实在春风得意总是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戴个帽子再围个围巾就能成为阳春镇的发哥一样。
这话他私底下和媳妇儿一说,最近因为能赚钱对他很是温顺的胡桃当即暴起,“放你娘的臭狗屁,人家是天上的云,你别说地上的泥了,充其量就是混在泥里的一坨狗粑粑,我不许你侮辱他!”
大半夜的,两口子因为这件事干了一血仗,隔天给人打油时可是引发了好一场打趣。
当然,和他每天大笔的进账比起来,被媳妇儿贬低到地底下受得气都算不得什么了。
周丰强甚至隐隐后悔起来,他这个买卖真是做晚了,应该趁着孟记打油坊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就去抢占生意的。周记一百斤收七块钱一天都赚翻了,那孟记那边收十块钱得比他多赚多少。
越后悔周丰强就越忍不住忿忿:要是当初孟家不横插一杠子把胡记面馆买去了,自己再磨一磨,肯定能低价收过来,哪儿能白让孟家赚那么多钱呢。
为了不让“抢”了他的东西的孟家人好过,周丰强火速在菜市场的边上租了一间小平房,准备去市机械厂买榨油机结果问完价就跑了出来,因为太贵了他舍不得钱,最后在附近的废品收购站低价买了一台报废榨油机,请人修了修拉回来,涂上油漆焕然一新的开张了。
靠着低价优势,他成功的把孟记的生意抢了过来,就在刚刚,周丰强得知了一个大好消息:孟家被他挤兑的没生意上门,上午直接关门回家了。
就在周丰强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野心勃勃的准备再加把劲儿让孟记彻底倒闭时,“轰隆”一声,原本就在报废边缘的榨油机在经过两天的超负荷运转后闹起了大罢工。
周丰强傻眼了,排队打油的人傻眼了,油打到一半出了问题的那人更是傻眼了,当场就向周丰强讨说法,可想而知不会得到什么结果,不然对方怎么对得起他周一毛的外号呢。
在气走了讨要赔偿未果的男人,又安抚了剩下队伍中的人后,周丰强小跑着去了农机所找人来修理,结果就那么寸,两个技术员都下乡检修农机了不在所里。
扑了个空的周丰强悻悻的跑回来和大家保证,让他们先回家等一天,后天再来机器一定能修好。
看着乡亲们一个个拎着花生离开,周丰强心头滴血,这哪是顾客呀,分明是一张张的钱在离他远去。
为了尽快恢复买卖,隔天一早,农机所还没到上班时间周丰强就去门口守着,等技术员一来就好话连篇的将他请到了自家打油坊。
技术员围着榨油机敲敲打打半天,宣判死刑,“这机器修不好了,你再买一台吧。”
周丰强和胡桃着急,“怎么可能修不好呢,我们新买的榨油机,这才刚开业几天呀?”
这话也就是哄一哄外行人,技术员一脸“你们骗鬼呢”的表情看着他们,一时间倒是让两口子不好再继续编下去,再次确认,“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技术员摇头,“没有。”
虽说这几天早就赚到了好几倍买报废榨油机的钱,可要重新买新机器,再联想到在机械厂看到的价格,周丰强就一阵肉疼,但为了油坊能继续开下去,他终究还是往市机械厂跑了一趟。
巧了,接待的人还是王保卫,因为实在不喜欢这位说话不讨喜又斤斤计较的顾客,他别说优惠了,比原价还多说了一百块钱呢。
在周丰强提出质疑的时候,王保卫随口扯了一句非专业人士听不懂的零件名称,说价格浮动是这个原材料涨价引起的。周丰强不懂被唬得一愣一愣的,1800块买了台榨油机,而且不知道有补贴。
时隔一天半,周记打油坊重新开张了,还没打油的人闻讯蜂拥而至,却在门口见到了一张涨价的公告牌:即日起,本油坊的加工费由每百斤7块改为8块。
来打油的乡亲们见了第一反应意见就大得很,“凭啥之前的人都是7块钱,到我们这儿就变成8块了?”
对此,周丰强和胡桃两脸为难的解释,“唉,我们也是没办法,之前的榨油机被人坑了,买了个残次品,刚用没几天就坏了,昨天刚花了大价钱去机械厂买来了好机器,手头真的紧,我们总得赚钱吃饭不是?还希望你们体谅一下。”
周家两口子都这么装穷卖惨了,乡亲们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涨价,说是勉为其难,其实一个个心里门清的很,8块钱也比孟记的10块钱划算,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妥协。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见涨价一事真的没有对自家打油坊的生意产生影响,胃口渐渐被每百斤多出来的一块钱养大了的周家两口子胆子越来越肥,再一次挂上了涨价公告:即日起每百斤到了9块钱。
周丰强和胡桃满心以为,只要价钱比孟记那边低,乡亲们再怎么有意见最终都会选择妥协,但结果让他们失算了,油坊流失了五分之一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