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副驾驶,暖气被打开,细车厢里只有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风声。
明瑟里面穿着湿了大半截的毛衣和棉服,皱巴巴的贴紧腰腹,外面鼓鼓囊囊的裹着席沐白的大衣,不舒服极了。
她犹豫了一下,脱掉了大衣。
席沐白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发动车往前开去。
上车后二人都没说话,玻璃的隔音效果极好,外头街道的喧闹声一点都钻不进来。
席沐白将车停在一个商场门口,撂一句“等着”,兀自下了车。
十几分钟后,拎着几个袋子,回了车,丢到她腿上,仍是简洁道:“换上。”
这就一个车,她去哪换?
席沐白也没看她,又发动了车,停在一个僻静无人处,按下隔板,隔绝前排与后座。
而后便背靠到座椅上去,闭上眼,连句话都不说。
明瑟即便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她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不悦来自哪里,盯着怀里乱七八糟的袋子看了眼,不知哪里来的脾气,自顾自打开门下车,留那些袋子在副驾驶。
车门被不轻不重的一声关上。
席沐白睁开眼,以为她是去了后座换衣服。
车窗外,那姑娘头也不回的越走越远,副驾驶上的袋子被丢在那。
他几乎要气笑了。
行,人家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当回事,反倒是他从一早晨离开就惦记着,开会的时候忍不住屡屡看手机。
结果一出来,就瞧见一杯热水往她身上泼。
没见她对那始作俑者发什么脾气,倒是跟他这硬气的很。
席沐白食指在方向盘上重重按了下,舌尖抵过上颚,无声笑了下。
拉开车门,几步追上人,钳住她手腕把人往后带。
明瑟被这突如其来吓得一惊,扬另一只手就要去扇,却也在半空中被人抓住。
席沐白低垂着头看她,手上力道收紧,眯起眼:“你想去哪?”
二人之间距离太近,明瑟下意识觉得危险,不过脑答他:“你管我!”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半秒。
冷风一过,她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
这时候再找补倒显得有些刻意了,索性放弃。
席沐白倒是松开了她的手,声音柔下来:“先去换衣服,穿着湿衣服想再发烧吗?刚才谁招你了就从车里跑出来?”
明瑟一向是,遇强则强遇弱也如此。旁人一示弱她就再说不出重话。停了两秒才张口疏淡道:“不是你说有事找我,上车又冷着脸,我也没惹到你。”
席沐白又气又好笑,瞥见她鼻尖冻的红红,暂时收回了解释的想法,要她先去车里换衣服。
车中间的隔板,玻璃从外面一点都看不见车内,后座算是完全隔绝的密闭空间。
明瑟一边褪下毛衣,一边才回过神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她心里不是不知道席沐白平时对人,是客气冷淡皆有余的态度。即便她没见过,也不难猜出触犯到他的人是什么下场,不然那些人平时不会对他畏惧远大于亲近。
是他以前对她太过温柔纵容,倒叫她忘记了,他们现在不是那种亲密关系,只能算作认识的普通人。
但其实,这样的席沐白更真实,不再像从前对她,仿佛在云端,叫人觉得捉摸不住。
换上袋子里崭新的衬衫毛衣,再套上羽绒服。明瑟才慢吞吞的下车回到副驾驶。
坐进去之后好像又陷入了沉默,席沐白按下按钮升上隔板。
她率先打破寂静:“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车子停在一处宽阔的路边,一开始人迹稀少,慢慢的兴许是到了下班时间,人流缓慢增加起来。
席沐白腕骨搭在方向盘上,没头没尾的问:“真没烫到?”
“没有。”明瑟穿的厚,那一杯水,尽数被衣服吸收了,没烫到皮肤。
席沐白打量她一眼,没看见什么异样,放下心来,驱动车往前。
“想吃什么?”
明瑟皱起眉:“席沐白——”
“嗯?”
“我不跟你吃饭,我还有事。”
他放缓了车速,无声的看她。
车窗外渐沉的夕阳打在她的半边脸上,将轮廓的边缘虚虚晕染出金色,依稀可见真实的白色小绒毛。
“行,”他收回目光:“去哪?我送你去。”
……
明瑟忍不了他这样的漫不经心,吸一口气直接说:“你为什么要送我去,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席沐白猛的停下车,看她:“我以为我那天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足够清楚?
“你和秦蓁的交易结束了,不代表我们就结束了。”
明瑟深深呼吸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平静下来才看他:“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盯着她看,把问题抛给她:“你说是什么关系?”
又是那样温柔纵容的目光,能叫她以为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瑟掐紧手心,按灭了心底的那一丝幻想,不想再跟席沐白交流,转而就要下车。
还没转身的片刻,又听到他开口:
“瑟瑟,我以为我在追你。”
他可真是好本事,能在短短几秒内,叫她从空中跌落,再像被充满气的氢气球一样晃晃悠悠的飘上云端去。
明瑟在刹那间,想到自己从纽约回来去找柳诗诗的那个晚上,她分明前一刻亲眼见江尧同别的女人拥吻失落,却能因为他随手撂的一件衣服死灰复燃。
明瑟当时是真的难以理解,现在恍然,自己现下仿佛也是置身于这样的境地。
她侧身去看席沐白,冒出来一句:“是吗?”
席沐白一顿:“不是吗?”
“那席总可真是不会追人。”明瑟说。
他一噎,没说话,等着她有何高见。
明瑟瞥见他认真听她说话的目光,莫名觉得好笑,想起从前上学时自己是怎么被人追的。
送情书送巧克力,红着脸邀请她看电影。或是有那种游戏人间的富家子弟,摆一车厢的玫瑰在寝室楼下等她,风骚的倚在跑车旁声调曼曼跟她表白。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替换成席沐白,她都打心里觉得恐怖。
他好像天生合该不折腰,所想所要都有人轻轻松松的奉上,不为任何人俯身。
她半晌不说话,席沐白笑了下:“那你教教我?”
明瑟收拢思绪,抬眼瞧他:“这就是席总的诚意吗?”m..a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分毫不肯退让。
席沐白没恼,看着渐多的人流,车子停着太过显眼,发动车子问她:“你要去哪?”
话题终止,明瑟不知为何轻轻松了口气。
她脑子也乱乱的,若是席沐白再逼问,恐怕招架不住。
今天下午,是约定好了要还原来的房东的钥匙,前几天房东去她女儿家了,今天才回来。
席沐白一听她要去的地方,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不是搬出去了吗?”
“还钥匙。”
——
原来的房东姓林,就住在明瑟原来租的房子隔壁,是个挺好的人,怜惜她孤身一人,收的租金很便宜。
明瑟留席沐白在车里,下了车去敲林婶家的门。
林婶开门,热情的邀请她进屋暖和暖和。
提起她搬走这事,林婶很关切。
明瑟没细说,只说自己要开学了,住远不方便。
“有个事,”林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你搬走了不知道,咱们胡同口那几个不学无术成天游晃的小混混,前几天叫警察带走了!”
这事明瑟还真不知道。
“就你搬走那天下午,来了几个警察,把他们带走了,说是有人报警。”林婶说:“今早我听老张他们说的,说是给判进去了,罪名是猥.亵强.奸呢!”
“谁报的警?”
“不知道,”林婶有些感慨:“那三个小伙子,天天在这一带为非作歹的,天天在这对小姑娘耍流氓。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报警,苦于没证据关几天就放出来了。这次听说不一样,判的挺重嘞!咱们这一带总算是清净了。”
明瑟眸光一闪,心里模模糊糊的想到了外面的那个人。
林婶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要她留下来吃饭。
明瑟安静的听她说完家常,浅浅一笑:“不了林婶,我朋友还在外面等着,下次有机会我请您吃饭,感谢您这几年的照顾。”
“说的哪的话!”林婶拍拍她的手:“你这么好一姑娘,谁不想多照顾照顾,你那个朋友,别叫他等在外面了,进来一起吃饭啊!”
明瑟扬起唇:“林婶好意,他可能吃不惯。”
“那行吧。”林婶有些遗憾,送她到门口,还嘱咐了句:“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嗯。”明瑟轻声答,挥了挥手。
——
上了车,席沐白笑着问她:“聊了这么久?”
“你等急了?”
“那倒没有,”他看着后视镜往外倒车:“怕你又遇到什么危险,差点下车找你去。”
明瑟盯着他专心倒车的动作。
京都地处偏北,虽然已经过了春分,还是冷的叫人发抖。然而天已经不像冬日里黑的那么快了,此时五六点钟,夕阳最后一抹轮廓还在太平线上。
他开了车窗,晚饭的香气顺着飘进来些,金黄的薄暮斜斜落进车里。
场景生活气的有些不真实。
将车倒回到马路上,席沐白调整好方向盘问她:“真不跟我一起吃饭?”
明瑟摇了摇头。
席沐白叹口气,笑了下,没想到自己也有给人当司机的一天。
他无奈问:“送你回家吗现在?”
没得到回应,席沐白抬眼去瞧她。见那姑娘垂眸沉思着什么,注意到他的目光,侧头正对上,拧着眉突兀的问了句:
“是你报的警吗?”
“什么?”话题转换的太快,席沐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三个小混混,林婶说他们被报警抓走了。”
席沐白没料到她问这个,见她神色认真,也淡了笑意:“是我。”
明瑟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又问:“以前报警都因为没有证据不了了之了,你哪找到的证据?”
席沐白目光偏移回路上,口气淡淡:“做过的事,不会没有证据的。”
她“唔”了一声,点点头。
席沐白沉默了片刻,唇角勾起微凉的弧度:“你好像对我的做法不是很赞同。”
“啊?”明瑟愣了下,随即否认:“不是。”
“那你一副沉重的表情?”席沐白笑:“叫我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明瑟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干过那些混账事。”
她顶多是偶尔遭几句调戏,未曾想过真的有女孩被他们强.迫凌.辱。
如今想来,大约是她被调戏时不要命的做法让那几个人投鼠忌器,怕弄出人命来,才不敢对她做什么。
席沐白失了笑,偏头看她:“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心狠手辣,恶意报复把他们送进去的呢?”
明瑟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缓缓道:“我相信你不屑干这种事。”
“他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