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瑟挂了电话,心不在焉的坐了会,突然猛的起身,拿起外套“蹬蹬蹬”的下楼拦出租车。
医院在一处很僻静的地方,一座小宫殿似的,然而装修再温暖好看,也阻挡不了它是治病的地方的事实。
唐樱在一楼,看到她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情,像是专门在等着她,颔首道:“跟我来。”
席沐白的病房在高层,一整层都寂静无声。电梯里,唐樱面无表情的解释说席沐白是因为近日连夜通宵工作,又没有按时吃饭,复发了胃炎,血压不足晕了过去。
送她到病房门口,唐樱就离开了。
这里静的让人心慌,没有明瑟以前去医院时,路过别人病房看到的热热闹闹。
她轻轻的推门进去,屋内是暖黄的暗调灯光,帘布拉的严实,席沐白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手上扎着针。
从喧嚣的街道乍然进入这样的场所,明瑟一时间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的一方小沙发上坐下,没出声,支着脸看他。
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的原因,明瑟安静的坐了几分钟后,床上被子就窸窣响了两下。
她微微出声:“你醒了?”
席沐白在暗光中睁开眼睛,立刻就感到了手上的异样,随之听到一管轻灵的嗓音。
他循着声音转过去头去,想要动一动僵硬的手,结果被人按住,不悦的道:“别动,会走针的。”
席沐白想笑一笑,嗓子干痒得厉害,于是只好用眼光去看床边的人。
她蹙着眉,唇上涂了口红,瓷白的皮肤在光下嫩的仿佛刚解冻的豆腐,身上带一些雨水的清寒气息。
他抬起另一只未扎针的手,抚在她的眉心上,嗓音哑的厉害:“我是不是爽约了?”
明瑟拉下他的手:“你是不是想喝水?”
她直起腰,走到窗边,唰的一下拉开窗帘。
窗外下的小雨,光线并不十分明朗但足以照亮屋内。
四处望了望,明瑟到桌旁倒了杯水,摸了摸杯壁温度正好。
席沐白已经靠坐了起来,看她的这一圈动作。
许是因为本来约了要去看展览,她穿的十分好看,亮色拼接的毛衣,紧身高腰牛仔裤,长筒靴,在她弯腰倒水时勾勒出好看紧致的小腿和臀部线条。
侧脸黑发下唇红肌白,是阴雨天气中最鲜活的一色。
明瑟拎了桌旁的一把椅子,坐到床边,把水递给他。
席沐白接过杯子,看着她,慢慢把那一杯水喝完。
喝完水才觉得嗓子舒服些,见那姑娘直勾勾的盯着她,不由得发笑:“怎么了?”
明瑟看他,眉眼还是一样的清隽,只是唇色有些白,或许是因为休息好了,神色看着反而比昨天清爽些。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撇嘴道:“席总好本事啊,说要陪我看展览结果把自己作进医院了。”
不仅如此,身边除了唐樱,还连个来看的亲人都没有。
席沐白活了小三十年,都不曾被人用这种口气讽刺过。奇怪的是他竟然丝毫不觉得生气,反而微微勾起唇角:“我的错,叫护士来拔针,现在去应该还赶得及。”
他说着,就要按旁边的铃叫护士进来。
明瑟一恼,去按他的手:“席沐白,你故意的——”
“我没有,”他被她覆住手,翻过手指腹剐蹭她的掌心:“我说真的。”
他神色是真的认真,明瑟抿一抿唇,抽回手:“得了吧,你老实在医院休养吧。”
“我没什么事,”席沐白道:“可以去看。”
“我不想看。”她拎起他的袖子一角,把他的手丢回另一边。
又说了几句话,瓶里的水接近尾声,护士准时在门外敲门,进来时看到明瑟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起针时叮嘱了句:
“席先生,您最近要注意休养,尽量减少熬夜,规律作息和饮食。”
护士走后,席沐白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明瑟伸出一只手臂,微微扶住他。
谁知那人身形虚虚一晃,另一只手绕过她背后,将她整个人环在了怀中。
明瑟就要甩开扶着他的那只手,头顶一声略略虚弱的声音传来:“手疼。”
动作一滞,她想起他那只手刚起过针。
“席沐白,”明瑟说:“松开我。”
席沐白的头搁到她发顶,手下力道紧了两分,轻声说:“就抱一下。”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明瑟心底陡然一陷,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滑落到身侧。
许是因为刚从床上下来,席沐白的身体温热,有种消毒水的气息,让人无端觉得洁净。
明瑟的耳廓在他心口处,隔着衣物和胸膛的肌理,心跳声在耳边震耳欲聋,几乎要带的她也心跳加速起来。
即便席沐白再如何隔云端,如何让人捉摸不透,可至少他给她的拥抱都是真实的,温暖的,而她恰恰贪恋这样的温暖。
明瑟清楚的知道未必能和席沐白走到最后,可起码现在,她是真的放不下这一程。
从前读黄永玉的书时,有一段话叫人印象深刻:
“生活中最好的状态是: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
她还没有站在坦荡的太阳下爱过席沐白,实在是可惜。
明瑟闭了闭眼,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将侧脸贴到他心脏跳动处,呢喃道:“席沐白,我想继续做我未做完的梦。”
席沐白一怔,拉开她:“你说什么?”
她眸中有种湿热的温度,抓着他的臂膀,踮脚轻轻碰了碰他干燥的唇。
窗外的雨在一瞬间大了起来,从天倾倒而下,打歪了刚抽条的柳树,像是要把寒冬的冷洗刷干净,来迎接春天一样。
席沐白垂眉去看她,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一片浅粉色的红晕,然而眼神却毫不畏惧的看着他。
他的姑娘,连害羞都是坦坦荡荡的。
席沐白心底逸出一丝不可自抑的柔软,手掌拊着她的背和腰,将人紧紧带到自己的怀里。
人生近三十年,席二公子想要的,无一得不到的,若是失去,便是彻底失去,从来不知失而复得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的唇落到她光洁的额头上,食指从发顶移到眼皮,再下落到那颗红痣,最后停留在嫣红的唇上。
明瑟感受到他指腹的按压,眨了眨睫毛,红唇轻张咬在他指尖上。
席沐白眯了眯眼,目光在一瞬间暗下来,拇指抬住她下巴,指尖肉在她尖尖的牙齿上摩挲了两下。
而后,抽出手,两指捏住她的脸,俯身吻了上去。
他一手拦腰,一边发狠的吻着,迫的明瑟腰不得不向后折去,抬手死死抱住他才不至于折断自己。m..a
床边是小型绒布沙发,她跌坐进去,仰着颈,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春寒气与席沐白呼吸中消毒水味道交融,混杂在一起,反而显得不那么洁净。
这个吻没有持续很久,门外有人在轻轻的敲门,声音通过门传进来:“先生。”
是唐樱。
席沐白从她唇齿中抽离,俯着腰,双臂撑在她两侧,目光幽静的看着她。
明瑟却从那目光中,读出一些平静湖面下的汹涌来。
他再度抬起手,在她唇角很重的摩挲了下:“口红花了。”
明瑟笑了,也学他的样子伸手拭他唇角:“你也是。”
因为住院,席沐白的唇角有一圈很不显眼的胡茬,只有摸上去时才能感受到微微粗粝的质感,配上这身病服,像个落魄的贵公子。
她轻轻一推他:“去开门。”
席沐白喉间低低一笑,撤了手,直起身去开门。
明瑟衬这个空隙,钻进洗手间擦掉了口红和唇周一圈的红渍。
然而她唇色本身就鲜红,擦掉之后看上去也没什么区别。
洗了洗手,抬头时瞟到镜子中眼颊带笑的自己,偏了偏眼神不再去看。
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一丝理智。
她不想清醒着看自己的沉沦。
推开洗手间的门,席沐白已经提着个食盒在窗边的圆桌旁坐下。
笑着冲她招招手:“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
明瑟到桌对面椅子坐下,翘着腿:“席总这午饭吃的够准时呀。”
席沐白打开食盒,精致的菜汤一碟碟摆在桌上,他递过去一副碗筷,顺手报复性的捏一捏她鼻子:“小丫头。”
明瑟刚吃过午饭,一点都不饿,就只盛了碗汤慢慢喝着。
为了方便,她把头发扎成低马尾,低头喝汤时露出一截细腻的脖颈。
窗外的雨渐渐淅淅沥沥起来,明净的玻璃上水痕蜿蜒向下,划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曲线。
吃完饭明瑟就有些困,早上起的太早,又来回折腾了这么一圈。
席沐白要她去病床上睡,她坚决不肯,说让他好好躺上去修养。
他从浴室中出来,已经换下了病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衬衫黑裤的正装,领口处扣子还没系好,敞开一段锁骨来。
明瑟皱眉:“你这是要去干嘛?”
“开会。”席沐白将扣子系好,袖口理平,在沙发上坐下揽她:“困了就在这睡,或者我先送你回家也行。”
“开会——”她面无表情的瞧他:“席总还知道自己是个病人吗?”
“这不是已经好了吗?”席沐白笑:“没那么娇弱。”
明瑟盯他半晌,移开目光,道:“行。我回家。”
然而席沐白没能送她回家,刚坐进车里一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似乎是十分要紧的事。就另外让司机送她回家。
明瑟回到家已经四点多钟,她进屋脱了鞋站在玄关处,目光里触及到自己简简单单的家,才从一下午的仿若梦境中醒来,回归了尘世。
换上家居服,明瑟开始解决老师上课布置的论文作业。
这一埋头,就是四五个小时,写完之后从电脑里抬起来,脖子酸,腿也麻,肚子也发出抗议。
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下两个西红柿,几个鸡蛋和一把挂面。
倒是正好做个西红柿鸡蛋面。
明瑟撸起袖子洗西红柿的时候,客厅里的手机突兀的响起来。
她连忙擦了手,是席沐白打来的电话,接起来他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开门。”
明瑟一愣,看向门口,放下手机两三步跑过去开门。
开门的同时,楼道的感应灯亮起来,白色光芒照在席沐白身上,照清了他一身的清寂疲倦。
他没说话,只伸出手拽了她一下,明瑟踉跄着落进他的怀里。
席沐白身上酒热与夜凉交融,兴许是刚从什么场子中出来,还带着淡淡的烟味,有些清苦。
明瑟睫毛一颤,伸出手环住他。
感应灯在寂静中灭下去,楼道陷入一片漆黑,他们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相拥。
席沐白的呼吸在她耳边成一团热气,沉缓平淡。
明瑟头往后退,仰头注视着他。
他神色懈乏倦怠,仿佛厌烦着什么。
她抱着他踮脚,抵上他的额间,轻声问:“很累吗?”
席沐白眉骨压着她的,高挺的鼻尖错开半分,抬下巴去吻她的唇,从喉间逸出一声低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