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薛嘉禾刚入宫就病得丢了大半条命,又长得一幅活不久的样子,容决常常觉得她在宫里一不小心就会死了。
所以,在赵白带头将薛嘉禾身边的暗卫一个个处理掉又换上自己人之后,容决偶尔也会去看看薛嘉禾。
当然不是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话,这事容决觉得很没必要。
他一开始只是出现在暗卫身旁,并不出声地观察着薛嘉禾,在她身上寻找她和她母亲的共同点。
共同点其实并不多,就连长相,似乎也只能看出稍许相似,这就是全部了。
薛嘉禾爱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带点天真懵懂,叫谁都不忍心拒绝她,担任薛嘉禾夫子一角的蓝东亭也不能。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薛嘉禾的规矩学得越来越好,她那种傻气的笑就渐渐消失,转而每每只是矜贵地弯起嘴角,不露齿地轻轻一笑,带着高高在上的自持与贵气。
当她这么淡淡笑起来时,就连容貌似乎也和她母亲靠近了些。
不知不觉中,容决取代暗卫停留于薛嘉禾附近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长越来越久,他甚至还曾经十分尽忠职守地救过薛嘉禾几次——从不曾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他心中是有些想问问薛嘉禾后不后悔入宫的。
但见到捧着遗诏接了旨的薛嘉禾时,容决就得到了答案。
哪怕入宫让她失去了原先的笑容,薛嘉禾也全然不觉得后悔。她还对他说“本宫绝不会喜欢上你”。
得到答案的容决不知为何动了怒火,作为回击,成亲那一日,他率人堂而皇之地离开汴京,将薛嘉禾一个人留在了摄政王府的喜堂之中。
……
赵白当然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但他作为曾经许多次被容决从暗卫职位上直接赶走顶替的人,自然猜得到薛嘉禾那一次不在他记忆中的遇险和被救定然是出自容决之手。
毕竟那时候几名暗卫还私底下悄悄议论过,为什么容决对薛嘉禾这么上心。
要说是为了容夫人而保护薛嘉禾的安危,那几名暗卫已经很够用了,根本不必容决纡尊降贵地抽时间亲自去守着。
议论当然是没得出结论的,不过赵白最近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容决?”薛嘉禾扬眉,仔细回想那日落湖之事,当时情况危险,她本来就怕水,被拽到岸上后惊魂未定,等到想去看看救命恩人是谁时,身边早就空无一人。
“是。”赵白老老实实地帮容决说了句好话,“王爷十分关心长公主的安危。”
薛嘉禾眼都没抬一下,“这我知道。”
无论于公于私,容决都不会轻易让她死,这是肯定的。
赵白:“……”好话是说了,这不顶用,他一个当属下的也没办法。
“只这一次吗?”薛嘉禾又问。
赵白谨慎道,“或许还有个其他几次。”
“我明白了。”薛嘉禾沉吟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朝赵白点点头,“你回树上去吧。”
赵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如释重负,不用薛嘉禾再度开口便倏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薛嘉禾仰头往树上看了看,树叶并未晃动,也不知道赵白藏身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到屋里后,薛嘉禾习惯性地塞了个酸梅到嘴里,问绿盈道,“先帝知道我身边的暗卫都被容决换了的事么?”
没跟着薛嘉禾出院子的绿盈讶然,“殿下如何知道的?——一开始谁也没来得及察觉,直到先帝病重不起的时候才发现,那时候即便插手阻止也没意义了,加之殿下很快就会出宫,陛下才不了了之。”
薛嘉禾含着梅子含糊不清地道,“那容决是不是在先帝驾崩前就已经对我相当熟悉了?”她却傻乎乎还以为自己那时候是第一次见到容决。
别的不提,容决当时看她的眼神可是没有一点熟悉之色。
“正是如此。”绿盈迟疑片刻,又轻声道,“这正是陛下有那般决断的原因。”
薛嘉禾轻轻叹了口气,“太冒进了。”
仅凭容决关注过她半年这点,实在作不了什么实质推论。
可幼帝那般坚持,定然是已草蛇灰线铺好了计划,薛嘉禾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试上一试。
——尽管她觉得这计划是成功不了的。
于是,在收到幼帝信后第八天的这日,晚饭时,薛嘉禾提出道,“我明日想出去走走。”
坐在对面的容决抬眼,显然没预料到薛嘉禾的突然开口,“去哪里?”
要知道,薛嘉禾从一开始的无视他,到最近几日的猛看不说话,主动搭话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即便容决先开口,得到的也多是冷冷淡淡的回复。
“坊市。”薛嘉禾早就想好了去处,“我想去八仙楼。”
坊市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和汴京别的地方不同,人挤人的,能出疏漏的空隙太多,一不小心人都能走丢。
薛嘉禾自忖若是容决真想看紧她,坊市应当是他最不愿意她去的地方。
“不行。”
果然如同薛嘉禾预料的那样,容决立刻否决了。
她垂下了眼,心中思索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还没做出选择时,容决就接着说了下去。
“……你不能吃醉鸡。”年轻的摄政王略微皱着眉提议,“我带你去小甜水巷。”
薛嘉禾讶然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容决,没想到容决嘴里还能说出这种像是妥协退让的话来。
——小甜水巷,薛嘉禾是听过的,从巷头到巷尾,统统都是卖吃喝的店铺摊子,确实是她会喜欢的去处。
……或许,幼帝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不,果然还是十分荒谬。
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天循序渐进试探容决的薛嘉禾点了点头,表情很平淡,“好。”
虽然用意不太纯良,不过想到明日终于能出府透个气,薛嘉禾多多少少觉得心情舒畅,晚饭时吃得比平时多了些。
容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薛嘉禾的进食,又将视线冷静地移开。
薛嘉禾不想喝药,他就暗度陈仓让厨房想尽办法给西棠院送药膳,太医院几乎被容决掀了个底朝天才折腾出好些既吃不出药味、又适合薛嘉禾用的药膳来,这几天多多少少都进了薛嘉禾的肚子里。
半个月下来,容决都知道了不少孕期常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要多吃,什么该在怀胎的哪个月份吃……
比迷迷瞪瞪两眼一抹黑的薛嘉禾自己知道得清楚多了。
是夜,容决通宵达旦将堆积的公文都处理了个干净——薛嘉禾提出上街,心里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容决并不放心只让赵白等人跟着。
可即便知道薛嘉禾心里极有可能打着鬼算盘,好容易听见她提出个要求的容决还是没能全然拒绝。
薛嘉禾定定看着容决时,他喉咙里那个不字就吐不出来了。
从前薛嘉禾似乎眼眶一红也能轻易叫他语塞,可现在仿佛又与从前有些微妙地不同。
容决按着腰间佩剑沉思:是因为他终于恍惚意识到薛嘉禾对他而言是特殊的了吗?
容决直觉地知道这份意识来临的时机并不恰当,但也无法忽视胸膛内的雀跃之情。
从沙场中几度跨过生死门槛的容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往前直行,而非踟蹰停步。
“殿下,小心门槛。”
遥遥听见绿盈的声音传了过来,容决拉回思绪转眼看向正从垂花门里走出来的薛嘉禾,手上不自觉地轻轻拽动坐骑的缰绳。
和刚入宫时相比,如今的薛嘉禾早就判若两人,顾盼生辉摇曳生姿,无人能拒绝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可容决想了想,他最想看到的还是最开始薛嘉禾那略显傻气、笑出两排白牙的模样。
薛嘉禾经过容决面前,冷冷淡淡道,“摄政王殿下。”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绿盈扶着薛嘉禾上了马车,有些警觉地回头望向容决。
容决翻身上马,身姿潇洒矫健。
“走。”他吩咐车夫。
马车自然是摄政王府的车,出发前仔仔细细被搜查过一遍,不会藏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薛嘉禾进去坐定后便淡然吃了个绿盈随身带着的酸梅。
她在想,今日该怎么从容决身上找出一丁点儿的马脚来。
即便说不上喜欢,按照此时容决的表现来看,对她的让步纵容多少是有一点的。
是看在胎儿的份上与否也就罢了,重要的是,薛嘉禾该如何借题发挥,好成功做到幼帝叮嘱之事。
薛嘉禾看过许多话本里讲生死相许海枯石烂,也曾见过不少鸳鸯眷侣家和美满,临落到自己身上时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才好。
更何况,还是对着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薛嘉禾抿了抿嘴唇,而后用力地咬了一口嘴里的酸梅。
听说汴京城里的贵女们也偶尔会同定了婚约的男方上街,那这些情投意合的人会对彼此做些什么呢?
薛嘉禾掀起不在靠容决那边的帷裳,往外看去,寄希望□□速找到几对能拿来当范本的未婚男女。
大庆民风开放,街上的男男女女常能见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薛嘉禾扫了片刻就发现了一男一女站在一起,似乎发生了争执。
马车近了些,薛嘉禾凑近轩窗细听那一男一女的说话内容。
那少女气呼呼地叉着腰,“我就要这个,你就说买不买给我?”
在她身旁的少年无奈道,“不是才买了个差不多的……”
“我不管,你喜欢我就要给我买这个!”少女蛮不讲理道,“不买我就不理你了!”
马车从他们身旁缓缓经过,薛嘉禾偏头让视线追着他们,果然见到少年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乖乖掏钱买下了什么商品,换来少女的甜甜一笑。
薛嘉禾觉得自己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禾:我懂了,看我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