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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代替体温(1 / 1)

外婆一直都是单独住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过年这段时间为了陪陪孙子,才答应留下来。

她的房间就在郑岚隔壁,郑岚每天晚上都过去陪老人说会儿话。

那天顾枝走的时候很开心,宋美清见他们安生地待在一起好几个小时,还以为郑岚总算听话点了,从那之后竟然开始时常关心起郑岚来。

郑岚又想到那一回他同裴宴开玩笑,说你应该能把我妈气死,不是虚话。

现在要是让宋美清知道那几个小时里,郑岚都在和一个大男人讲情话,陪他洗澡,哄他睡觉,心里不得呕死。

年前几天家里置办年货,郑岚和外婆一起去的。司机将他们送到街上去,一整条街上都是卖这些东西的,各个门店都装扮得很漂亮,从里红到外。音乐也没落下,全是耳熟的欢快的歌,年味很重。

郑岚忍不住想给裴宴打电话。

裴宴回国后在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听说是唐渡家里出了什么事,他忙得连和郑岚打视频的时间都没有,每次都是夜很深了两人才通上电话。

刚刚在一起的恋人就面临分离,郑岚晚上总是想他,有时候也怪自己怎么像几个月大的孩童一样,只有他们才会在夜里寻找亲近的人。

郑岚很少同裴宴说,他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关心他,但不会把想念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这一刻看到万家团聚,虽然外婆也在身边,郑岚却意识到他心里一直少了一块儿,那片地方是属于裴宴的。

老人在挑窗花,许多年来她的习惯都没变,总是喜欢挑一些传统的样式。

精美的剪纸如今出自机器,外婆选来选去,还是感慨:“要不是我老了,眼睛看不清楚,手也抖了,我自己来做,肯定比这些还好看。”

郑岚哄着老人,嘴甜地说:“谁的手艺比得上您?”

郑岚很小的时候,家里过年要贴的东西都是出自外婆之手。每到鞭炮声断断续续开始响起的时候,外婆就开始做这些手工。郑岚端一条小板凳在她身边坐着,只帮忙拿一些工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还是看不懂一张纸是怎么变出复杂图案的。

外婆戴着老花镜教过他几次,可惜郑岚通通都没学会,剪碎了很多纸,还哭,问自己怎么做不好啊,外婆只能用一碗芝麻馅儿的汤圆哄他。

小时候郑岚的父母因为生意忙,几乎没有管过他。一年到头,郑岚也就在春节这会儿才和父母待在一起一段时间。

他是在外婆怀中长大的。

这条街上老一些的商贩都认识老人,没一会儿就同她攀谈起来,郑岚在一旁看着,握着手机,最终还是没忍下来。

他给裴宴拨了通电话,前几天裴宴就说他已经快要闲下来了,这会儿应该在家里休息。

嘟嘟声传来的时候,郑岚心脏剧烈地跳着,身边外婆说到高兴的事情笑起来,可是郑岚几乎听不见笑声。

电话接通,裴宴的声音从听筒里模糊地传出来。

“喂?岚岚,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自从上次裴宴当着顾枝的面儿喊了他一次岚岚之后,这个称呼就一直用下去了。

郑岚抬起手,在唇边挡了一下,小声道:“想你了,不可以吗?”

郑岚从来不擅长说这种话,偶尔说一次也别扭得紧。

裴宴笑起来,郑岚有些恼怒地让他别笑了。

这回没控制住声音,外婆回过眼来看他,郑岚一下绷紧了身子。

“你那边好吵,在哪里玩?”

“陪外婆买年货。”郑岚看着外婆,和裴宴说。

他抿了抿唇,只有自己才知道他此刻有多紧张。

外婆眼睛仍然很精神,她年轻的时候,一双眼也锐利得很。

但外婆只是对郑岚笑了笑,便偏过头和老板接着聊天去了。

可能是店子里的音乐声太大,其实外婆没有听清什么。

郑岚莫名有些失落。

“街上人很多,过年了,好热闹。”郑岚抬了抬下巴,就看见涌动的人流,一只一只密密麻麻的脑袋。

与之相反的是裴宴和他说话时周围空旷的轻微回声。

“我还没出去逛过。”

“你家里没人吗?”郑岚问,“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但是国外还有事情处理,估计得年后了。”裴宴说。

郑岚听到身边老太太热烈地讲着价,心口酸酸胀胀的。

假如,假如他的父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他就能把裴宴带回家了。

“可怜孩子啊……”郑岚装成闹他的样子,实际上难受着。

“不可怜,要是除夕那天有人能和我打电话,一直打到睡着,我就很幸运。”裴宴声音很慢地说。

暗示已经很明显了,郑岚马上就接道:“那你肯定是最幸运的。”

这通电话讲完,外婆那边也好了,手里多了几个大的塑料口袋,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一些。

郑岚赶紧去接过来。

外婆手里骤然一轻,就剩一样东西还捏着。

是根很长的红绸带。

“刚才那边老板给我的。”外婆摩挲着那带子。

见老人稀罕得紧,郑岚问了句:“是什么?”

“说许姻缘的,许过了,感情上能顺利些。”外婆一边说,一边将绸带塞进了郑岚的羽绒服口袋里。

“别浪费了这个机会。”

为了方便老人的动作,郑岚手扬起来一些,再放下去时,那一抹飘带的尾巴露在外面,大红色的,很显眼。

“我知道的。”郑岚冲外婆一笑。

两人并肩走得很慢,一路往下,喧嚣少了些,说话也能听得清楚了。

“你小时候就很少闹腾,别人的孙子都操心,就我孙子最乖,”外婆望着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街道,“你长大了,我还是这么觉得。”

郑岚顿住脚步。

“你和你妈怎么闹翻的,外婆不懂,以后能给我这个老年人讲讲吗?母子之间能像有仇一样,你外婆也好奇。”外婆仍然慈祥地微笑着,郑岚却觉得这笑容太刺眼。

简直跟把刀子一样,往他心窝里插。

“好,有机会我一定跟您说。”

郑岚浑浑噩噩就答应了,外婆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他却七上八下心神不宁,频频去看老人的侧脸,想着外婆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毕竟这老太太一直机灵着。

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

郑岚琢磨了一会儿,没有结果。

再回到他答应外婆的事儿。

机会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叫合适,也不知道。

郑岚只好作罢,又忽然间想起还有裴宴,心里轻松了不少。

祖孙两人又逛了会儿,便回了家。

宋美清在家里研究厨艺,各种各样食物的味道串在一块儿,竟也不算很难闻。

郑岚帮忙将窗花对联都贴好了,每处都拍下一张照片,回到自己房间里。

一蹦,人朝着床趴下来,郑岚打开手机,将那些照片一股脑发给了裴宴,又伸手下去,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根绸带来。

“你觉得我在上面写什么比较好?”郑岚发了语音问裴宴,站起身把外套脱了。

裴宴还没回,他得寸进尺,干脆又问:“写,裴宴爱我一辈子,好吗?”

手里蓦然响了一声,郑岚心跳得厉害。

然而裴宴不是说可以或者不可以,而是问:“我是谁?”

“我是我啊。”

“哦,我是我啊……”裴宴耍赖。

郑岚忽然觉得丧气,不想和他说了,裴宴又发过来,是一句语音。

“知道了,裴宴爱你一辈子。”

语调平平淡淡,好像说的是明天出行的安排,或者今晚要吃的菜。可是郑岚却感动得一塌糊涂,有时候他觉得他学了个临床心理学才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或许他是有点毛病的,情绪总是敏感成这样,可能是不正常的。

郑岚听完了,记在脑海里,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品过,又恨起自己来。

他从来没和裴宴说过喜欢、爱这一类的词,连想都很少很少,却对裴宴要求繁多。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裴宴不对劲,他们认识不过短短一学期不到,半年没有,在一起才半个月,他凭什么说一直、永远呢。

你会骗我吗?

郑岚凑在屏幕前,无声地问。

还有人会骗我吗?

除夕那一夜,千家万户亮起红灯笼,郑岚家里也不例外。

今年外婆来了,郑岚和宋美清的关系因为一个不清不楚的顾枝暂时缓和,气氛很多年没这么好过。

郑安也提前下了班回家来,外婆和宋美清一道做了一大桌子菜,四个人,围着张大圆桌,郑岚和外婆坐在一起,郑安和宋美清坐在对面,场面很滑稽。

隔着遥遥的距离举杯,外婆说了几句阖家团圆的话,一人一口酒。

郑岚给外婆夹菜,挑鱼刺,取虾壳儿,又想着裴宴。

没想到的是宋美清竟然也给他挑了好吃的,说是自己做的,郑岚尝下去,一道糖醋排骨,酸大过了甜,他牙齿有点发麻。

外婆满脸笑容地看着他,郑岚什么都咽下去了。

“小岚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走了之后又得很久才能回来吧?”外婆问。

因为和家里关系僵,郑岚原本就没有打算待多久。

“是,外婆想我了就打电话,或者打视频,都可以的。”郑岚说。

“那现在年轻人谈恋爱不也都这么谈吗?各自有各自的事业学业,不能总待在一起的。”宋美清看了眼郑岚。

那筷尖落到排骨上,又问他:“你和顾枝怎么样了?”

郑岚装听不懂,“什么怎么样?”

“那天你俩聊得不是挺好的吗?”

外婆在,郑岚只能模糊过去,“朋友啊。”

“好了好了,”外婆皱了下眉头,“年轻人的事情年轻人自己管,小岚才多大,操心什么。”

宋美清这才止住了,郑岚给外婆盛了一碗汤。

老年人休息得早,现在岁也守不下来了,外婆陪着郑岚吃了一小碗汤圆,看春晚小品闹了会儿,便说想去休息了。

郑岚将老人送到房间里,外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来。

“我没存下什么钱,没你爸爸妈妈挣得多,这就是外婆的一点心意。”她将红包放到郑岚手心里,很饱满很沉重的一份心意。

“谢谢外婆。”郑岚接下来。

“希望我的孙子岁岁平安,天天开心,你妈说的那些,别有压力。”外婆比郑岚矮上许多,拍一拍郑岚的肩膀都有些费劲。

郑岚恍恍然回了房间,捏得那么厚实的红包都皱了,他把红包原原本本塞进枕头下,也没打开看有多少。

想着要给裴宴打电话了,宋美清却敲了门。

郑岚不想和她吵架,让宋美清进了房间,自己坐在床边看手机。

“晚上你说的,和顾枝,是怎么回事?”宋美清开门见山地问。

郑岚的手指就停在裴宴的名字上,却不能拨出去。

他有些恼,说:“就那样。”

“就那样是什么样?”宋美清已经有些火了,“还是改不掉吗?”

“我不明白,”郑岚抬起头来,对上宋美清锐利的双眼,“我喜欢男生,这个问题有这么严重吗?我看您不是不能接受,是不想我们家过得太开心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美清噌的一下站起来,“出去读了一年书翅膀硬了?不朝家里要生活费觉得自己就能独立了?幼稚!”

“我没在和您说这个,我的态度还是那样,我改不了,要么您改一改,要么我走,”郑岚一点迟疑都没有,“至于外婆,我相信您也希望您的母亲健康长寿。”

宋美清甩了郑岚一耳光,摔门离开了。

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着,郑岚却没有管。

他双手撑着床边,想的是等会儿还怎么见裴宴。

那人唉声叹气等了他一晚上了,要他怎么解释。

郑岚起身从床头柜里翻出那条红绸带。

他真的把那句话写了上去。绸带不是什么好下笔的材料,郑岚写得很费劲,每一个笔画都重复了许多遍,才终于看得出一点痕迹。

裴宴说爱我一辈子。

他将绸带缠上手腕,暗红色的带子衬得他细瘦的手腕白似雪。

这些天他常常都这么做,单手也能打出一个漂亮的结来。

绸带材质很好,长时间缠着也不会发痒发红,温顺地贴着他的皮肤,像梦里裹得那一床丝绒的棉被,郑岚一枕着就能睡得很美。

刚服服帖帖地弄好,裴宴的电话打过来了,一阵阵铃声在房间里特别响亮,好像裴宴有些焦躁的情绪。

郑岚接起来,劈头盖脸一句我爱你,把裴宴都说傻了。

他是打算好好问问郑岚怎么说话不算话来着,一晚上了消息一条不回,裴宴都快以为郑岚被鞭炮给炸了。

当然更担心的,是郑岚他那妈。

“怎么了宝贝?”裴宴小心地问。

他又发送了视频邀请,对方拒绝。

“不方便让你看我……”郑岚半个脑袋闷在被子里,说话声就娇娇的。

“怎么不方便了?”裴宴问。他不安了大半个晚上,郑岚现在又什么都不讲,自然着急。

郑岚一咬牙,“想那个。”

“什么?”裴宴手里烟都抖掉一截儿。

“那个!”郑岚又吼。

裴宴惊得短时间没说出话来。

这才多久,就被他带坏了?

印象里郑岚还是那个声儿都不敢出的小学弟。

“你听见没啊?”郑岚探手,丝绸的边儿擦过他的皮肤。

“听见了。”裴宴呛了几声,和他道歉,说宝贝儿你这事出突然,我刚洗了碗手上脏呢。

郑岚笑了很久,眼角都有泪花儿了,才说:“不弄了。”

“这样对身体不好。”裴宴提醒他,想说要不你弄我听着也行,郑岚在电话那头咬了咬被角。

“不弄了……”他全身血像倒流一般,牙齿倏忽间松懈下来。

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撩得裴宴浑身是火,可惜他抓不着点火的人,气急了,满嘴昏话,说得郑岚一晚上都是梦。

第二天一大早,柏皓转发了学校树洞里的一个帖子给郑岚看,主楼只有一张照片。

是那天下雨,郑岚在路上贴着裴宴接吻。

随手的、没有构图的照片,他们俩大半张脸遮在伞下,郑岚一把细腰被裴宴搂着,手臂缠着身前人,一对侧影朦朦胧胧,好生欢爱。

郑岚先点了保存,才往下看。

没几层楼就有人看出了照片里的两位主角,但楼里基本都是祝福和羡慕。

再往下一些,又有知情人士出来透露他们之间更多的细节。

比如图书馆、比如食堂、比如寝室……

后来竟然还有一些旁人随手拍的照片里也有他们。

比如拍的一张校门,有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的背影,拍食堂说今天人好多,又看到哪个角落里,裴宴和郑岚坐在对桌,各自抬着头看对方,拍校园夜景,小路上裴宴和郑岚手牵着手……

他也没想过平常在学校里和裴宴那么多次见面,竟然次次都有见证的人。一楼一楼看下来,郑岚觉得似乎已经将他和裴宴那么短暂的几个月回顾了一遍。

柏皓:你火了,兄弟。

郑岚:……

帖子因为热度在首页飘红,郑岚怕会有不好的影响,于是转发给了裴宴。

裴宴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回他,说的是:拍得真好。

接着裴宴把他喜欢的照片一张张发出来,说他们这时候在干什么,那时候又说了什么话,最后停了几秒,发来一句语音。

郑岚点开来听,裴宴的嗓子里带着刚刚睡醒的喑哑,这样的声音一下将郑岚拉回很多个夜晚,两人亲密地躺在一起。

而他同他低声说话,就是用这样的嗓音。

“宝宝,好想……你。”

轻飘飘的一个字儿哑得快消失了,郑岚酝酿好的所有温情烟消云散,一张小脸在被窝里又闷得通红。

一晚上还不够,醒来还要接着东拉西扯,郑岚暗骂裴宴这份不正经过了头,又不由自主地和他去想一样的东西。

被子代替他的体温,可是别的东西呢。

才分别多久,郑岚已经快要忍受不住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郑岚问他。

裴宴说快了,过几天,没一会儿又补充到,没几天了。

几天到底是几天,谁都说不清楚。

新年第一天,郑岚因为在床上和裴宴聊天而起迟了。

被宋美清说了几句,郑岚都不理睬,自顾自去浴室洗漱。

他刷着牙,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到昨晚两人最后一句,裴宴看着他的眼睛,从屏幕里传来的图像没有那么清晰,声音也不那么真实,但说的话很单纯。

“岚岚,新年快乐。”

郑岚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会比较亲近,这一刻像是在和裴宴做很神圣的承诺。

“裴哥,新年快乐。”

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夹子,所以下一章的更新时间在911晚上十一点多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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