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这日李世民到两仪殿参加内朝,观音婢闲来无事,便让覃兰、侍琴在榻边下棋,她坐在榻上观看。
宫女在榻边摆上一张矮几,将棋盘置于矮几之上,两端摆上榻垫,覃兰、侍琴对坐于棋盘前开始下棋。观音婢边看她们下棋,边进行指导。
天将近午,内朝散去,李世民从两仪殿回来,覃兰、侍琴忙站起向李世民施礼。李世民和观音婢打了招呼,新竹和展画上来服侍李世民换衣服,覃兰、侍琴则忙着收拾棋具。
李世民换过衣服,坐到观音婢对面,覃兰等人退出承庆殿外。
李世民坐着不说话,好像在和观音婢呕气。
观音婢看李世民脸上神情好像不太高兴,微笑着问李世民,“世民阿兄是否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李世民也没有好脸色,气哼哼地质问观音婢,“为何你有事也不与我商议。”
观音婢已大致猜到,李世民因何事生气,她故意问道,“我何事未与世民阿兄商议?”
李世民不悦地道,“今日散了内朝,阿爷将我喊到万春殿,说是要将杨广和阴世师的女儿赐与我为妾,我推辞说要回来和你商议,阿爷却笑着说,是你求姨娘让阿爷这么做的。此事可是当真?”
观音婢却笑道,“谁说我未曾与你商议,前几日我不是和你说过此事吗?”
李世民回想一下,两人前几日确曾提起来纳妾之事,便板着脸不再说话。
观音婢看着李世民,狡黠地笑道,“那日你也没有反对,今日却来说我的不是。如今阿爷赐给你两个才貌无双的美女,说不定你心中正在高兴,却故意板着脸子给我看。”
李世民辩白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其实,从李世民内心来说,他并非不愿纳妾,而是怪观音婢没有提前将事情和他说清楚,另外他也怕自己爽快地答应纳妾之事,会对观音婢的感情上造成伤害。
李世民、观音婢两人,毕竟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对爱侣,如今贸然多出其它女人,来分享李世民对观音婢的爱,李世民怕观音婢心理上难以承受,他虽然有纳妾的想法,但他最看重的还是与观音婢的这段感情。
如果让李世民在纳妾,和失去观音婢这两者之间做选择,他宁可不纳妾,也不愿失去观音婢。
这世上本就没有圣洁的爱情,所谓圣洁的爱情,只是文人墨客用来赚取别人眼泪的杜撰。
雄性的本能就是要占有全天下的雌性,让他的子孙后代遍布天下。
雌性的本能就是依附强者,让她的子孙后代能得到最强大的保护,从而生生不息。
男人有强大的占有欲,所有与他发生关系的女人,他便不再容别人染指,勇敢的男人都会为他的女人以命相拼,来维护自己基因的纯洁。
女人则是见异思迁,她往往更愿意追随最强大的男人,她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在这个世界上以最好的方式生存。
男人爱上另一个女人,仍会牵挂着以前的女人。
女人爱上另一个男人,就会嫌弃以前的男人,将他看得一无是处。
所以,不管是雌雄,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是假,让自己的子孙生息繁衍,才是最终的根本。
生在世族显贵之家的男男女女,从小都明白一妻多妾的道理,每一位嫡妻都知道,丈夫纳妾并不是意味着对自己的背叛,所以对丈夫纳妾之事都是顺其自然。
如今李渊已将美女赐给李世民,李世民虽然脸上未显露出欣喜之色,但他的心中并不抵触。对于观音婢来说,这事是她一手促成,自然也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第二日,李渊派内谒者监到承庆殿宣读皇帝制书,跟随的宫人引领杨婧、阴月娥一同来拜见李世民、观音婢。
李渊制书的大意是,赐杨婧给李世民,身份是正五品的孺人;将阴月娥由官奴放为良人,赐予李世民为从六品的媵人。
因为阴月娥原来的身份是官奴,所以要先放为良人,这样她才资格成为李世民的妾室。
隋唐时期的户籍是有等级的,有良人和贱民之分。
良人是自由之身,贱民则没有人身自由,是官府的奴隶,或主人的个人财产。
贱民又分为官贱和民贱。
官贱就是官奴,是因犯罪被没入官府做奴隶的人。
民贱就是民间被纳入奴籍的家奴,家奴没有人身自由,可以如牲畜和田宅一般进行买卖。
按照隋唐时期的律法,良人和贱民之间不得通婚。官户不得娶良人,違者杖一百。良人娶官户女者,罪加二等,处徒刑一年半。
当时的律法,都严格规定要遵守一夫一妻制,确保嫡妻在家中的地位不得受到撼动。
如《唐律疏议》中所说,一夫一妇,乃不刊之制。就是说,一夫一妇是不可更改的制度。
律法还规定:虽将奴婢放为良人,也不能为妻,只能做妾。
将妻子作为妾对待,或良人娶奴婢为妻者,处徒刑二年。将妾作为妻子看待者,或纳奴婢为妾者,处徒刑一年半。
所以说,那些说将妾室扶正,顶替妻子的说法,纯属是扯淡,在当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嫡妻在家中的地位,是绝对不可能动摇的。
内谒者监宣读完李渊的制书,向李世民、观音婢告辞,带着宫人离开承庆殿,留下杨婧和阴月娥。
李世民、观音婢送走内谒者监,回到殿中正厅榻上坐下。
杨婧和阴月娥分别叉手屈膝向李世民、观音婢施礼。
李世民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坐着不说话。
观音婢则要摆出当家女主人的架子,和气地向杨婧、阴月娥简单讲一下宫中的规矩,交代她们要好好服侍李世民。
这种正式场合,当着李世民的面,观音婢就要公事公办,也不好与杨婧、阴月娥以姊妹相称,而是称杨婧为杨孺人,称阴月娥为阴媵人。
嫡妻就要有嫡妻的样子,以免妾室们恃宠而骄,从而生出僭越的念头。
观音婢向杨婧、阴月娥交代完毕,吩咐新竹、展画将她们领到已经收拾好的后院。
到了下午,李世民到晖政门处理政务,观音婢便在考虑晚上该安排由谁来服侍李世民。
按说杨婧作为孺人,身份要比阴月娥高一些,应该先安排她先与李世民同房。可是负责安置杨婧的新竹回来向观音婢禀报,杨孺人身上正来着月信,要等到身上干净了才能服侍大王。
观音婢只好先考虑阴月娥,让展画去知会阴月娥,叫她心理上提前有个准备。阴月娥还只是一个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少女,观音婢又让丁娘子过去,给她讲一些应该注意的事情。
一切安排好,观音婢心中是无边的落寞,她说不出是一种甚么滋味。是烦是恼,是爱是恨?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思绪梗在心头,纷纷扰扰,百感交集。
用过晚膳,李世民本想陪观音婢一起说话,观音婢却推说有些疲累想早点歇息。李世民心知肚明,就没再过分打扰观音婢,他一个人坐到书房去看书。
观音婢吩咐展画,待到天再晚一些,记着催促大王到后院歇息,然后她就到了内室,一个人在卧榻上靠着迎枕看书。
说是看书,观音婢的心却不在书上,她一直在回味以前她和李世民在一起的日子。
从幼时两人在花园初次相见,下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到城南庄园看李世民和四兄长孙无忌一起读书、练武,再到后来在新丰老庄久别重逢。
后来,刚成婚十几天,两人便天各一方,直到窦氏夫人去世,两人才有了守在一起的日子。
再后来他们又跟着李渊一起谋取兵权、促成李渊晋阳起兵。
在今晚之前,他们两人都是心心相守,世民阿兄也只属于她一个人。
而如今,李渊称帝,李世民封王,世民阿兄将不再属于观音婢一个人。
多年来,观音婢心中一直想着,有朝一日李世民能够称王、称帝,但她却很少仔细想过,李世民称王、称帝之后就不再属于她自己。
她也曾想过与别人共事一夫,但是真正到了眼前,观音婢心中却又有些难以接受。
观音婢思绪纷扰,耳边却不由自主地关注着书房那边李世民的动静。
待天交了二鼓,书房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那声音虽小,却如木屐重重踩在观音婢的心坎之上。
脚步声远去,留给观音婢的是满室的宁静,和无法言说的孤寂,她将书放在床头,灭了灯烛,将自己隐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眼中无泪,心却在无声地哭泣。
观音婢尽力平抑自己的心绪,闭上双目,希望能够早些入眠。但她的心却总是无法收拢,穿屋越径却早已随李世民飞到了后院。
观音婢情不自禁地心中在想,世民阿兄正在做何事?
她在想像李世民如今所处的场景,或许他正如往日抱着自己一般,紧拥着新来的佳人亲昵。
说不定阴月娥正娇声婉转喊着她的世民阿兄,世民阿兄这个称呼再也不仅仅属于她自己。
或许她的世民阿兄与阴月娥,正在深情款送,肌肤相亲,雨生云腾。
想一想自己的爱人抱着别的女人亲热的情景,观音婢心中便生出恨意。
她不知是该恨世民阿兄无情,还是该恨自己愚不可及,恨自己竟然主动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送入世民阿兄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