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都听到了!
卫澈:“……”
想到刚才见面时顾凉脸上毫不意外的表情,他有种微妙的被耍了一把的愠怒感,但是看着顾凉此时此刻的欢喜笑脸,心里很诡异地涌出甜蜜、窃喜的情绪。
在这个时候,他没有想要生气的感觉,只想开怀大笑。
但卫澈也有些不忿气,或许是因为顾凉在这场男女间的交战中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顾凉面前失态。
他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脸上努力端出长辈的威严和淡然,仿佛刚才顾凉看到的震惊只是错觉:“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才出口,卫澈就后悔了。
他到了现在才发觉,自己说话的语气太奇怪了,那种感觉不知如何形容,仿佛留守家中好几年的女人终于看到丈夫安全归来,话里都是满满的怨气。
这比喻……卫澈很想立刻消失在顾凉面前!
果然,顾凉笑得更高兴了,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清脆笑声让有情之花朵朵绽放,绿色枝条胡乱舞动。
卫澈不自觉地踩了踩地上的藤蔓,发觉自己双脚被有情之花缠住后,默不声地放空思维,脸上表情依旧严肃正经。
他真的很不明白,为何遇到了顾凉总会犯蠢?
说得越多错得也越多,但他没有弄巧成拙,反而取得了超出预料的成效。
想到这里,卫澈的心情忽然变得轻快愉悦起来。虽然脸上看不到明显的情绪变化,但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也许面对顾凉的时候得蠢一些,她开心了,当然会喜欢他。
“我已经说过了。”
笑完之后,面对卫澈的问题,顾凉这样回答他,脸上情很笃定。
她看着他的眼,一双漂亮的大眼就像泉水一样清澈明亮:“我敢肯定你听到了,虽然你从来都没有提过。”
最先表白的人是她。
顾凉仍记得,在湖心岛破障洞的时候。她对卫澈说出“我喜欢你。很喜欢”,他当时显得有些惊愕,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仿佛从未听到过她说的那句话。
此后。卫澈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时至今日。风水轮流转。看到卫澈僵硬的脸,顾凉确实挺开心的,有种报复得逞的小小快慰感。
但她已经找不到当初的心情。甚至连那种甜蜜又暖心的感觉都忘得差不多了。
顾凉说,她喜欢卫澈,很喜欢。
可说出那句话的是当时的她,不是现在的她。
再来,她在破障洞里说出那句话也不是真正意义的对卫澈告白心迹,而是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告诉自己卫澈已死,不能再被心魔困住前行的脚步。
顾凉对卫澈的喜欢,在他动了杀心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枯萎,就像她识海最深处那株凋零的并蒂青莲。
顾凉是个很正常的人,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也没有受虐体质。
还是原来的那句话,顾凉可以理解卫澈当时迫于无奈的做法,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毫无芥蒂地原谅他、再接受他。
现在的顾凉依旧喜欢卫澈,这种喜欢,就像面对良师挚友,就像面对父母亲人,唯独没有爱情的心动。
卫澈敏锐感觉到顾凉的情绪变化,看着她始终冷静清明的眼,满腔的喜悦也渐渐平息了下来,然后冷却、结冰。
他明白了。
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报应。
惩罚他当时的杀心,惩罚他当时的欺骗和伤害。
“我……”
卫澈凝视着她,声音里微微发涩,心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却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阿凉,我现在还想再听你说一次……可以吗?”
顾凉很平静地望着他,告诉他:“我很喜欢你,曾经的我。”
听到这句话,卫澈的心跳骤然停止了瞬间。
顾凉对他道歉:“你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受,对不起。”
有情之花的枝条飞快地缠了上来,卫澈完全没有理会,他怔怔地看着她,觉得两人间的短短距离就如天涯般遥不可及。
顾凉继续说道:“我当初经历的也很不舒服,被亲近信任的人给予伤害,被他欺骗、利用,这种事真的很难释怀,很难说出‘原谅’两个字。”
“可是,阿澈,你确实在某些方面帮了我、救了我,无论这是出于何种原因,你我之间的账都可以一笔勾销。”
情感的事,任是谁也说不清楚,包括顾凉自己。
这就像一团乱麻,顾凉是真的解不开它,甚至解得很不耐烦;卫澈则想把它淹没、把它弄沉,希望一切重来。
解开乱麻是不可能的事情,用新的感情淹没它,它也依旧存在。
对此,顾凉选用的解决办法是一刀切,极其简单粗暴,恰好也适用于她。
看着卫澈的眼睛,顾凉很明白地说道:“现在,我与你之间没有恩怨,没有爱恨情仇。对我来说,你仍是曾经的良师,让我敬重、景仰;仍是我的挚友,可以让我给予信任、亲近,仅此而已。”
“至于其它,我没有太多的空余和闲暇可以思考,我得思考我的宗门,思考我的修行和心境,思考很多东西。”
“数年前与你立下的约定,我一直都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但那是拥有着无穷无尽变数的未来,哪怕是天道,也不敢肯定地说自己能把握未来。”
过去的事,顾凉依旧说不出“原谅”二字,但她已经不计较了,也不想再提起。
可顾凉今天必须得说,还要说得清清楚楚。不然的话,以后的矛盾、误会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顾凉觉得,对待感情本就应该如此。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你有心事、我也有心事,我们的心事都藏着掖着不说出来,结果只会是我误会你、你误会我,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所以,顾凉很直接地拒绝了王湛,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遐思和联想;她也很清楚地告诉了卫澈自己心里的感受,话里没有一句含糊。
或许这会显得很冷酷无情。但在顾凉看来。这就是最好的做法,也是最正确的做法。
花海当中,卫澈身上爬满了枝条,一朵朵有情之花开放。花香醉人。可他此时的心情却很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也看不见被拒绝的伤心失落。
顾凉的开诚布公确实是有用的,在此之前。卫澈便考虑过顾凉可能采取的做法,心里早已有了准备。
可卫澈毕竟不是顾凉,他表达情感的方式一向矜持含蓄,平时连笑容都不会轻易得见,情绪内敛已成习惯。
再者,卫澈将自己当成看着顾凉长大的长辈,威严的姿态总是很难放下,亲口对顾凉说出“我心悦你”这四个字,已经是豁出老脸做到了极限。
简而言之,卫澈不是一个懂得甜言蜜语、温柔小意的人,他不知道在面对心爱姑娘的时候应该时时都放得下身段,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厚着脸皮各种死缠烂打。
他觉得,他喜欢顾凉就必须要对她好,这是不需要时时挂在嘴边说的。
做下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心尽力去弥补。
顾凉不喜欢他了,他很失望。
但他确实是没有资格去埋怨顾凉为何不喜欢他。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是他亲自葬送了顾凉的喜欢,在遮天湖湖畔夺走小玉瓶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以后可能遇到的所有阻碍和困难。
“阿凉,我不是很高兴。”卫澈对顾凉说道,他身上的藤蔓渐渐松开,掉到了地上,盛开的有情之花也纷纷合拢。
顾凉微微一笑,嘴角翘起狡黠的弧度,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狐狸:“是因为我刚才玩弄了你的感情吗?”
她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恶劣举止,承认自己是故意让卫澈高兴窃喜,然后再狠狠地将他摔下来。
顾凉是有点小气记仇的。
“我知道你在报复。”卫澈坦白说道。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得到顾凉的原谅,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侥幸心理。
所以,他和顾凉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卫澈注视着顾凉的眼,他视力很好,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脸上的认真:“我觉得不高兴,是因为你说不喜欢我了。”
顾凉说:“我想,这个事实你很早就知道了。”
在她与卫澈谈崩的时候,她已经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意向。
“可你没有说出来。”卫澈说,“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顾凉:“……”
她就知道这家伙能装!
“你说吧,我应该评价你乐观自信,还是应该评价你狂妄自大、自以为是?”顾凉想了想,还是开口刺了他一句。
卫澈很温和地笑了,心平气和说道:“只要你喜欢,怎样都行。”
顾凉:“……”
她看着他,问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脸皮比从前厚了很多?”
卫澈表情一僵,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咳了一声,白嫩脸颊微红:“我……我只是……更喜欢你了。”
顾凉眨眨眼,又起了戏弄之心:“你在说什么?声音太轻了,我好像听不到。”
卫澈抚了抚袖口的花纹,垂眼说道:“我说,我还很高兴。”
顾凉说道:“是吗?这好像跟我听到的有点不一样。”
卫澈眼飘忽,假装没听到她的后半句,直白说道:“你说,你不计较了。我很高兴。”
顾凉的态度却冷淡下来:“我没说原谅你。”
卫澈的目光很真诚,强调道:“我很高兴。”
顾凉说:“卫澈。你现在的脸皮真的变得很厚了。”
为什么一直都在说他的脸皮厚?
卫澈抿了抿唇,对这样的顾凉很没办法,干脆不说话。
他觉得顾凉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辞别她前去轮回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攻击性,性子内敛不外露,就像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略带几分压抑。
现在的顾凉就像一把开了锋的宝剑,虽然锐利锋芒总是藏于剑鞘之中,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杀伐果敢有实力的人。绝不能轻易得罪。
或许用璞玉来形容顾凉更为贴切实际。
最开始之时。他所遇到的顾凉就是路边一石头,平凡不起眼,只有顾弦妹妹这个身份能让他稍微侧目。
随着在天雷峰中的相处和认识,卫澈觉得顾凉不是石头了。而是一块尚未雕琢成型的玉。他不介意动动刀子帮助她变得光彩起来。
但她依然是个很寻常只有少许特别的人。卫澈对她有一点点的感觉,却并不将其放在心上,甚至能对她下狠手。
遮天湖之后。顾凉开始绽放光彩,她很克制地约束自己,隐忍、蛰伏、内敛,总是很低调,卫澈开始对她上心,渐渐沉迷。
三元界之行,顾凉这块璞玉外面包裹的石皮渐渐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峥嵘和强硬,让人一看就能记在心上。
现在,他看到的这块玉已经不能称之为璞玉。
她的身体里仿佛有光芒绽放,只要她想,即便置身于千万人当中,人们仍旧能在看去的第一眼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卫澈发现自己与顾凉的差距越来越大了,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阴郁不安。
他想得很多,现实里只是两个眨眼的时间,但卫澈不想继续沉默了,他打算说几句话。
思量了一会儿,卫澈说道:“阿凉,你现在很开心。”
顾凉点头:“有点。”
卫澈马上说道:“是我让你开心了。”
顾凉:“……”
她心里想,轮回三百年果然是很漫长的时间,连一个人的画风都能改变。
“不是吗?”卫澈问她。
顾凉瞪了瞪他,很想问他今天有没有吃药,但在卫澈坚持的目光下,顾凉还是适当地做了退避,很矜持地点头,然后提醒他:“但是你得清楚,我被困在罪土无法离开,傻开心是没有用的。”
卫澈又无可避免地抑郁了。
他确实不能告诉她怎么离开罪土,因为他也不知道。
“我相信你能离开。”卫澈这样说,“你也相信你自己能离开,不然你也不会平心易气地站在这里。”
对于这一点,顾凉没有否认。
“我能让你开心,也能让你给予信任,你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后,卫澈脸上有点发烧,热热的烫烫的,心里却没有后悔的情绪,也没有心虚腼腆地避开顾凉的眼睛。
卫澈说道:“阿凉,我能让你再一次喜欢我。”
他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
另外,如果顾凉一直不喜欢他也不要紧,只要他喜欢她就足够了。
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顾凉喜欢了别的人,他会忍不住联手顾弦去杀人的。
顾凉不知道卫澈心里在想什么,她也没有嘲笑,而是第三次告诉他一个事实:“卫澈,你的脸皮厚度可以比得上城墙了。”
卫澈微微笑了,对顾凉说道:“我要走了。”
顾凉也收起开玩笑的心思,真挚道了告别:“祝珍重。”
注视着顾凉,卫澈的视线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
他躺在颜色俗艳的软榻上,萦绕于鼻端的清雅花香已经变成甜腻的熏香,花海和顾凉仿佛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
“公子,我能进来吗?”
外面,有人礼貌地敲了敲门,却不等他开口就进了来。
这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已经四十多岁,看起来仍是风韵犹存,让人着迷。
“你把自己关起来也有两天一夜,模样都饿得瘦了,此事又是何苦?”女子转身关了门,在桌子旁坐了,给自己倒一杯茶,看着卫澈苦涩说道,“这是命,你的命不好,只能怨你娘为什么把你生下来。”
在这一世轮回里,卫澈是家族败落后被人卖进青楼的庶子,再过一个昼夜,他便要被明码标价买卖,用皮肉来换取生存下去的机会。
女子是青楼里的老人了,敲门进来,是想劝他认命屈从。
卫澈坐了起来,宽大衣袖随之滑落下来,露出的一截手臂光洁如玉,看不到任何被鞭打的痕迹。
“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卫澈淡淡说道,“一个人的命好不好,不是看他的出身,而是看他是否努力。”
女子听不懂他说什么,她指着他的手臂,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的手……”
她记得很清楚,卫澈被卖进来的时候,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红红肿肿的伤,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卫澈平静地瞥了自己的手臂一眼,用衣袖将其遮起来,看着女子说道:“我略通歧黄之术,手段不比这京城里的任何一位郎中差,救人容易,夺人性命更容易。”
女子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手臂,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出去,连房门都忘了关上。
卫澈看着衣袖上织出来的花纹,轻声对自己说道:“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我不仅见到了她,还与她和好了。”
变了的人并不仅仅是顾凉,他经历了漫长的三百年轮回,又怎能一如当初、毫无变化?
带着记忆的九百九十九次轮回赎罪,这是一条无比漫长艰难的路,卫澈不敢肯定地说自己一定能走过去,也不肯定顾凉是否还能等到那个时候。
事实上,卫澈还骗了顾凉。
在轮回开始之前,他和顾凉确实是同命的,顾凉死了他必死无疑;但是在轮回开始后,他的命便逐渐地与顾凉剥离。
天道待他很严苛。
天道待顾凉也很严苛。
卫澈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浮云蓝天,心情带着微妙的愉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