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摩托车从大蛇开出的路上蹿上来,团团围住了燕秋山,一只受惊的麻雀扑腾着翅膀飞到半空,不知撞上了什么,“啪”地落在地上,摔成了一滩身首不辨的血肉。
无形的压抑弥散开,燕秋山余光扫过,发现以自己为中心的一圈,外围的光照进来发生了折射,就知道对方撑开了某种空间,是要瓮中捉鳖。
“年先生,”只见摩托车上的“骑手”们齐刷刷地推起头盔,露出六张如出一辙的木偶脸,这六位可能是专门吓人用的,个个红唇绿眼,形容骇人,大合唱似的开口说,“燕秋山,你本来可以是上等人中的上等人,自甘堕落,非要当狗。既然你这么爱给下贱的凡人当狗,不如给我们叫两声听听,叫得好,给你留全尸。”
燕秋山从来不打无聊的口舌官司,不为所动,他缓缓扫过围住他的几尊木偶,将刀片横在身前,锃亮的金属刀身上映出他一张刀凿斧刻般的脸:“你们跑过来杀我,玉婆婆她老人家知道吗?”
木偶们怒道:“你还敢提我们家老太太!”
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起,地面微震,像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过,整个山林中鸦雀无声,杀机四伏,只有燕秋山一个真人,像是误入了个建模失败的恐怖动画片。
“我猜她不知道,”燕秋山心理素质极佳,眉目不惊,“我还猜,玉婆婆突然失踪,没给诸位留下只言片语,你们人心惶惶,已经乱成了一帮没头的苍蝇,所以听风就是雨,觉得只要杀了我,就没有人知道何翠玉干过什么。唯一的问题是,局里现在根本没有公开调查何翠玉,是谁这么着急,提前通知诸位把罪名落实的?”
最后一个字出口瞬间,燕秋山突然狠狠将手中刀片往地面一戳,他脚下的泥土地居然被这一刀戳“炸”了,紧接着是一声惨叫——燕秋山一抖手腕,将刀片提起来,只见他从地里挑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偶,小东西手里还拿着一把袖珍的秘银枪,还没来得及开枪偷袭,就被燕秋山一刀捅破炸了膛,小木偶四肢乱飞,胸口破了个大洞。
下一刻,所有木偶同时动了,六支秘银枪从各个方向朝他开了火。
燕秋山敏捷地就地滚开,原本撑在他体内的金属快速地析出,凝成薄膜裹住穷追不舍的秘银子弹,秘银子弹在金属膜里炸开,燕秋山整个人被爆炸掀出了五六米,与此同时,他后颈倏地一凉,燕秋山想也不想地听从了直觉,五指陡然伸长,长出了一只金刚狼似的大爪子,戳进地面,止住去势,“呲啦”一声,飞出去的长外衣下摆碰到了透明的空间结界边缘,直接被炸成了锯齿状。
“你跑不了!”一辆摩托车怒吼着向他轧过来,车上的木偶尖声说,“怎么,想知道是谁出卖你的行程?哈!当然是你的风神兄弟了。燕秋山,你这小人,明明是你上门找老太太纠缠卖惨,威逼利诱地骗我们老太太把高山王墓地图给你,结果你们拿着地图,丧心病狂地用邪术献祭上古人魔,事发了,你燕总背景深厚,狗屁事没有,转头把黑锅扔给她老人家。”
“你们真以为老太太是老糊涂了,被我钓鱼?”燕秋山有几分狼狈地闪开,纵身跳进旁边的灌木丛中,“玉婆婆才不在乎我作不作证,她和本真教的勾连比你们想象得深远多了,她很可能就是阴沉祭的策划者之一,多我一个人证,对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你放屁!”一个木偶猛地从摩托上薅出一把火焰喷射器,扫向燕秋山藏身的灌木丛,北方冬天气候干燥,枯枝败叶沾火即燃,浓烟冲天而起,却散不出去,被那透明的空间法阵牢牢地扣在结界里。
下一刻,喷火的木偶尖叫一声,燕秋山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了后车架,摩托车上的金属被他一碰即融,变形成一把弯刀,将那木偶劈成了两半,弯刀在金属系高手手里仿佛有生命,在半空中凭空伸长了半米,将木偶甩了出去,正挡住了另一个火焰喷射口。
着火的半截木偶烟熏火燎地扑了同伴一个满怀,燕秋山趁机闪开。他躲进树丛,伸手抹去脸上沾的灰,克制地喘着气,目光扫过被浓烟勾勒出清晰轮廓的结界边缘,他眼神静若寒潭——空间法阵的结界在一步一步缩小,这帮木偶都是人远程控制的,反正是消耗品,专门为了跟他同归于尽来的。再这么烧下去,这有限的结界空间得变成烤箱。
他必须尽快破开空间法阵,但这需要巨大的能量,燕秋山在兜里摸了摸,他兜里只有个谷月汐塞给他的一次性护盾,没有能量来源。
能量来源……
杀伤力极强的结界边缘迅速缩小,马上就要卷过燕秋山的藏身之地,燕秋山倏地冲了出去,四处放火的木偶连眼白都给熏成了碳素的,视力仍不受影响,立刻发现了他,扛起火焰喷射器就追过来,咆哮的火龙冲向燕秋山。燕秋山直奔两辆报废的摩托而去,那一刻,他杂念全无,灵台一片清明,周遭世界于他,只剩下两种物质,金属的,或者非金属的。
两辆摩托在他靠近一米之内就自动解体,车上所有金属部件瞬间粉碎成微小的金属粉尘,扬至半空,正面迎上了火龙。
燕秋山往前一扑,撑开护盾,与此同时,金属粉尘被明火引燃,已经缩到很小的结界里立刻发生粉尘爆炸。
猝不及防的木偶乱七八糟地给爆炸掀了出去,那致命的空间场边界在燕秋山被弹上去前一秒碎裂,燕秋山身上的护盾一次碎净,他就地一滚,利索地捻灭身上的火苗,往山林更深处扎了进去。
“平州境内,国道404与省道交汇处,西南公里,”正赶上值班的肖征接到风神的紧急联络后,立刻在总部调了一队直升飞机,“大爷的,欺人太甚——通知最近的平州分局和风神……”
“肖主任,风神的王总昨天在员工服务基地没走,收到消息已经带人开车过去了!”
“走!”
巨大的螺旋桨把他们吊起来,急速朝南而去,经过永安上空时,一道流星似的影子朝直升机砸了过来,直升机上异常能量警报失声尖叫。紧张的外勤当场端了枪,下一刻,飞机舱门打开,就听熟悉的声音说:“搭一程……我呲……”
宣玑像上个世纪扒绿皮车一样,扒上了直升机,把直升机扒得一趔趄——陛下就不太肯做这么不雅的动作,脚尖在他肩膀上轻巧地一借力,不客气地把他当了个人形的马凳,宣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习惯性地要冒一声带草字头的“语气词”,话到嘴边,看见陛下优美的侧脸,愣是自己憋回去了。
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剥削阶级!
肖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从哪冒出来的?”
“从家飞过来的,搭个方便飞机,放心,避开摄像头了,”宣玑在巨大的直升机噪音里,呲牙咧嘴地冲他挤了挤眼,吼道,“厉害吧?”
肖征七窍生烟,心说:“谁他妈问你怎么过来的,我是问你怎么知道出事了的!”
这时,就听那“剑灵”用了传音入室,不轻不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燕秋山身上有我放的……纸盾。”
肖征耳根一麻,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追问了。
宣玑余光瞥见陛下嘴动,立刻铺开神识,听见了他传的音,见证了老魔头是怎么睁眼说瞎话的。
盛灵渊才不在乎燕秋山死活,连“纸盾”是什么,都是从风神那帮傻孩子那知道的,刚才迟疑了一下明显是差点忘词——他分明是走到哪窃听到哪,仗着古术失传,用类似于他在海里窃听银翳他们的“傀儡术”,在总部留了顺风耳!
盛灵渊瞥了他一眼,宣玑立刻看天看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各路人马正在往平州汇聚,燕秋山炸开了一个结界后,毫不停留,果不其然,结界外面另有一帮木偶杀手等着他,杀手们被爆炸震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此时,燕秋山已经拖着追杀者们在密林里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捉迷藏。
这事看似是玉婆婆手下门徒为了杀人灭口,买通风神里的某个人,得到他的行程,在这里截杀他,其实细想是有问题的。
方才那个木偶直接点出“风神里有叛徒”,好像生怕他重伤未愈脑子不清楚,想不明白这一点似的。然而从他们第二次换车到现在,有太多机会了,平州并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地方,虽然这里人少山多,但附近有平州分局,距离总局也只有三百来公里,总部一旦得到消息,飞过来也好,直接开车过来也好,都花不了太长时间。
这些人有百分之百的自信,第一时间在这里解决掉他吗?
玉婆婆的情况倒是和他先前猜的差不多——老太太跟本真教勾结是个人行为,只有身边最亲近得力的知道一点,似乎也没把她长生不老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否则世界上应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长寿。
可是……为什么?
本真教明显是想要扩张教众的,一次又一次地用顶礼膜拜和特殊仪式增加教众的忠诚度,如果本真教背后的人是何翠玉,她手下虔诚的门徒那么多,发展教众不是很方便?
“肖主任,地面外勤被大雾挡住了,异常能量反应大致能锁定他们的位置,可直升机没有降落条件!”
肖征刚要说话,眼前伸过一只手,宣玑不客气地拽走了他的墨镜,架在自己鼻梁上:“我们‘飞行系’要求独立成‘第七大谱系’,肖主任,批准吗?”
“批批批,”肖征心急如焚,“以后苍蝇蚊子马蜂蛾子都归你系管,排面够吗?快点!”
宣玑朝他竖了个中指,直接拉开舱门,一跃而下,双翼当空展开,那翅膀灿烂得简直像一片朝霞,差点把直升机扫个跟头。
盛灵渊摆手挥开一根带着火光的羽毛,羽毛飞在半空,飘忽起落,像烟花。
他莫名有种这小妖在显摆羽毛的感觉。
盛灵渊摇摇头,身化一道黑影,乌云似的落到了宣玑的翅膀上,翅膀上灼眼的烈火在他落上去的瞬间就温顺地熄灭了,露出一对巨大的火红双翼。
不等他落稳,那滑翔的双翼猛地一扇,将盛灵渊甩了下去,盛灵渊眉头一扬,下一刻,宣玑一张手接住了他。
半空中的强风掀起陛下的长发,泼了宣玑一身,他家里柳橙的洗发水味从未这样鲜明过。
宣玑抓着他的手微微紧了紧,若无其事道:“来时我就想说了,我翅膀上踩个人别扭,感觉自己像个坐骑,飞得怪没尊严的。”
“想什么呢。”盛灵渊笑着拂开了自己头发,轻轻拍了拍宣玑的脸,感觉手掌下的脸瞬间就绷紧了,还屏住了呼吸,像只奓了毛的小动物。
陛下接着温柔地说:“你比凡人机器飞得还慢,倘若真是坐骑,早被朕炖了加餐了——跟上。”
他话音没落,宣玑手里就一空,怀里的人已经化作一道黑烟,融入了地面浓雾中不见了踪影。
宣玑:“……”
黑雾如鱼得水地混进地面浓雾里,瞬间,整个平州山区都被盛灵渊笼在神识之内,他第一时间锁定了燕秋山的位置。
燕秋山正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体内的金属凝成极细的线,在经脉血管中游走,飞快地修复和固定着一路震伤的内脏和骨骼,那些金属细丝完全是自主活动,仿佛是他的特能与金属亲和到了一定的地步,赋予了这些金属细丝生命,随他意动!
要知道在人们普遍认知里,普通金属系特能人只能感应金属;能控制金属变形的已经是外勤级的;能让金属精确变形成自己想要的形状,那是金属系中的顶尖高手——特种部队级;而能将金属内化进自己身体,临时堵住伤口的,异控局有记录以来,一只手能数过来。
燕秋山脱队三年,对金属系特能的控制竟然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高度。
这时,耳畔有风声划过,燕秋山来不及躲,手里的刀片变形成一个盾牌,堪堪挡住了朝他射来的东西。随后,他直觉不好,甩开了金属盾,纵身往前扑了出去。几乎同时,爆破声响起,金属盾牌上泛起电光,差点把燕秋山一起罩在里面。
雷暴弹珠!
这是一种特质的子弹,一旦遭到碰撞就会放电,专门为了对付高防御力的金属系造的。
不等他站稳,“呲啦呲啦”的风声又起,燕秋山捂住自己肋下,全屏经验和直觉躲开,然后他背后“轰”的一声,一条大蛇把大树拦腰撞断,立起的头上站着个端枪的木偶,几条影子先后落在他身边,追杀者们团团围住了他!
先赶到的盛灵渊就落在燕秋山不远处的时候,追杀者们用雷暴弹珠织就了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地压向燕秋山。燕秋山虽然还勉强躲得开,但高压很快击穿了空气,而金属里的自由电子会被电势差移动,他身体里那些修复支撑伤口的小金属块会变成催命符——
果然雷火克金,盛灵渊心里感慨了一句。眼看燕秋山要被电个外焦里嫩,陛下把手往身后一背,竟戳在旁边看起了热闹,没有一点想救人的意思。
可是紧接着,盛灵渊却有些意外地一挑眉——燕秋山抬起来的眼睛变成了黄金瞳,他体内大大小小的金属仿佛都成了绝缘体,能像水一样自由移动的电子竟被某种力量牢牢地固定在原处。
“这是……”盛灵渊从无数他抛诸脑后的记忆里,艰难地挑拣出了一点,“锻金术?”
这个燕秋山,他为什么会锻金术?
一团黑雾冲进僵持的木偶杀手和燕秋山中间,里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将所有的雷暴弹珠拢进手心,那些恐怖的电光就像被黑雾吞噬了一样。木偶杀手们完全没有反应余地,同时被黑雾洞穿了眉心。
这些木偶都是被人远程操纵的通心草人偶,魔气直接通过人偶反噬到了纵偶人身上,几个木偶浑身一震,同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不知道纵偶人是什么下场。
下一刻,看不惯魔物这样嚣张的天道愤怒地砸下一道巨蟒似的天雷,劈开了黑雾。
盛灵渊在雷落下来的刹那就瞬移到了燕秋山身边,一挥手散开魔气,毫发无伤地站在雷火坑外,长发被静电勾着往一侧轻轻地扬起,倒像是有鼓风机在给他摆造型。
他略微弯下腰,疑惑地注视着一脸愕然的燕秋山。燕秋山瞳孔骤缩,他没认出盛灵渊的脸,但认出了他周围的黑雾——这是东川那个差点杀了他的恐怖高手。
燕秋山本能地将一柄刚成型的刀横在胸前,却听这神秘人颇为和颜悦色地问他:“锻金术是谁教你的?”
锻金术只是一套给亲金铁之人修炼的心法,不能说很高深,但……这是盛灵渊所创,没传给过别人。
难怪上次在俞阳病房,他觉得燕秋山身上有很熟悉的气息,只是当时一念之差,没去动他身上的器灵甲,所以没发现。
燕秋山茫然道:“什……”
就在这时,“木偶尸体”堆里变形的蛇头突然闪过诡异的光,蛇嘴蓦地张开一条缝,里面居然有个巴掌大的小木偶,在极近的距离朝燕秋山开了枪:“去死吧!”
“小心!”
一道小小的影子不知从哪冒出来,挡在燕秋山面前,与此同时,挟着火光的羽毛从天而降,一道水箭也从另一个方向打来,水、火、雷暴弹珠,三者在那小影子面前撞作一团。
盛灵渊眉头一皱:“放肆。”
那蛇头和里面的木偶身上应声起了黑焰,歇斯底里的惨叫里,木偶化成了灰。
机车的刹车声响起,王泽一跃而下,宣玑也正好飞到他们上空。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对喷道:“你怎么又扯我后腿!”
燕秋山却愣愣地看着挡在他的东西——那是一个造型古色古香的……木头娃娃。
它只有一尺来高,手工精妙绝伦,仔细雕琢过的五官舒展温润,像极了一个人。
娃娃被溅了一身水珠,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看也不看燕秋山一眼,猛地朝旁边的灌木丛钻去,盛灵渊正要出手,就见燕秋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娃娃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