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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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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灰云一片又一片的叠压着,沉闷的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腥味,是暴雨将来的征兆。

琉夏从厨房端了饭菜进来,房里十分寂静,她一进来便不自觉的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轻手轻脚的将端来的饭菜放在了矮桌上。

一阵风吹过,内屋的门帘轻轻晃动,仿佛还携裹着从屋内传出来的淡淡竹香。

矮桌上的饭菜袅袅的散发着热气,琉夏站在原地犹豫半晌,还是捏紧了自己的衣角,朝屋内轻声道:“姑娘,奴婢从厨房端了膳食,您用一点吧。”

等了半晌,房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就在琉夏鼓起勇气欲重新开口时,门帘倏的被一只细白匀称的手挑开,门帘呈夜色般的深蓝,而那只手却过分苍白,对比强烈。

琉夏连忙退到一旁,偷偷抬头瞥了眼从内屋走出来的女人。

这是她伺候了七年的主子,郡王府的九姑娘容虞。

容色殊丽,冠绝上京城,用一句颠倒众生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今天的菜色同往常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一小盆素炒豆角还有一份青菜,没有一点荤腥,一点不像一个郡王府的小姐该吃的东西。

她吃了一点便放下了筷子,琉夏思及早上姑娘就没有吃饭,皱了皱眉头,劝道:“姑娘您再用一些吧。”

容虞声线有些低,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必,够了。”

琉夏继续道:“姑娘,奴婢瞧着您这些日子又瘦了,再这样……”

话没说完,琉夏便陡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子中分明没有丝毫情绪,但这却让琉夏一瞬间有种诡异的被窥伺的错觉,寒意从尾骨升起,一瞬又一瞬的向上攀爬,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

容虞收回目光,气氛陡然轻松了不少,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收拾收拾吧。”

琉夏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低着头应了声。

容虞虽说是琉夏的主子,但是这么些年从未打骂过她,甚至只是一个普通近乎卑微的郡王府一个十分不受宠的姑娘。

但纵然如此,琉夏依旧对容虞带着莫名的惧意。

在外人眼里,容虞只是个痴恋沈世子又逆来顺受名声极差的姑娘,但她伺候了容虞七年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一股阴沉又麻木的气息,就像是腐朽的枯木一般。

琉夏还未曾多想什么,门外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断了琉夏的思绪。

没有敲门,紧闭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挽着双螺髻的丫鬟走了进来。

那丫鬟见着容虞便道:“九姑娘,大姑娘要见你,劳烦你跟奴婢走一趟。”

见是春兰,琉夏心里便咯噔一下,春兰是大姑娘的贴身丫头,她家九姑娘向来不受府里人待见,此一去定然没什么好事。

容虞看了春兰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道:“知道了。”

府里恐怕没几个人喜欢这个阴沉又木讷的九姑娘,春兰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对容虞的厌恶便更甚之。

她并不着急走,目光扫过矮桌上那明显被动过的饭菜,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明知故问道:“诶?九姑娘,这是你的午膳吗?”

“怎么全是青菜啊,琉夏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九姑娘吃这些猪都不吃的东西呢,还不快去给倒了!”

琉夏眉头皱的紧紧的,看向春兰的目光愤怒又羞愧:“你…”

“我好心提醒你,你怎么还生起气了?你家主子可是众星捧月的九姑娘啊,怎么能吃这些猪食呢?”

容虞说起来是府里的九姑娘,但待遇属实和个下人差不多,况且容虞本身就不喜肉食,所以顿顿都是素菜,但也没有春兰说的那样不堪。

琉夏气的指尖都被攥的泛白了,可容虞好像还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没听到春兰在说什么一样。

任春兰说什么,她都没有出声反驳,也不见丝毫愤怒。

又说了几句得不到回应,春兰便自觉无趣,冷哼一声道:“九姑娘,跟奴婢过来吧。”

容虞这才有反应,动身随同她一起出了房门。

郡王府位于上京城的西南侧,朝北三条街就是皇宫,禄郡王容围到如今已是世袭第四代了,这些年里也没出什么惊才绝艳的人,到现在了几乎是全家吃老本,名头还在,荣光早就不复以往了。

郡王府的大姑娘容环是郡王夫人刘氏所出,也是郡王府的嫡长女,前些日子说了一门好亲事,日子就定在三个月后。

嫡长女的院子自然和容虞那小破院子天差地别,方才容虞随意扫可眼这院子角落里的一盘不起眼的绿植,便看出这盘惠兰能值她和琉夏半年的花销。

春兰站在门外不轻不重的扣了三下门,恭敬道:“姑娘,九姑娘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带进来吧。”

春兰推门而入,弓腰低眉,进去就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这样的房间才称得上是大户人家女儿的闺房,从茶案到那流光溢彩的花瓶,处处都在诉说着精致,随侍的丫鬟加上春兰有六个,房里站了这么多人却丝毫不觉得拥挤。

那位大小姐就坐在主位上,椅子是有价无市的紫檀木,她的姿态懒散,手里拿着一个汤匙,正慢慢的搅动着里面的莲子粥。

这房间容虞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过来都会被这房里燃的香薰的头疼。房里没人出声,气氛有些压抑,时间一寸一寸的流逝,容虞低着头站在容环面前,一动不动。

容环放下汤匙,上上下下的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容虞,隔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容虞道:“不知。”

容环道:“前天安平侯府设的花宴,你赖在六妹妹的马车上不下来,只是跟过去也就罢了,还在安平侯府那么多人的面前丢郡王府的脸。”容环越说神色就越发的凌厉:“你自己自甘堕落没人管你,但你到底还顶着郡王府的名头,郡王府生你养你,就被你这样抹黑吗?”

末了,她道:“安平侯府之事,你可知罪。”

容虞答:“知罪。”

容虞回答的那样轻巧,容环只觉得自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那么不上不下的憋的有些难受,顿了片刻才道:“既然知罪,就去领罚吧,你三番两次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这次怎么也要让你长点教训。”

“是。”

容环最厌恶她这副模样了,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但是却好像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当然,除了奕王府的那位殿下。

这么些年,她把容虞踩在脚下践踏过,也说过恶毒的话去戳过她的伤口,甚至有一段时间她恨不得容虞去死才好,所以她疯狂的去欺辱她,但是这人每次都那样轻飘飘的接受了,她就像没有心一样,看着受尽欺辱,其实油盐不进。

容环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容虞还有什么值得傲的。

“对了,母亲因为这事很生气,从早上开始就在祠堂念经为你赎罪,你去祠堂门口跪着,她什么时候出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容虞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她明天晚上要去找那个人。

容环鲜少看到容虞去拒绝什么,这副样子还真有些新奇,这让她来了兴趣,她挑着眉问:“你不愿意?”

容虞依旧低着头,道:“没有。”

容环不禁有些扫兴,摆了摆手道:“出去吧。”

容虞走出门,站在容环身旁的一等丫鬟便道:“这个九姑娘也太不识好歹了,那位根本就不是她能肖想的,如今倒好了,人家不曾多看她一眼,她自己把名声弄的那么臭,往后可没人敢娶她了。”

容环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的继续搅着自己手边的那碗莲子粥,轻轻道:“不识好歹?也许吧。”

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至,夏日的雨天很是闷热,潮湿又粘腻着,令人心生厌烦。

容虞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大雨打湿了她的衣裳,祠堂的大门紧闭着,只有丫鬟往里面送饭菜的时候才会短暂的打开一下。

郡王府的下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卑微的容虞,没人觉得稀奇。

说起来,人就是很奇怪。

且不说那次是六姑娘非要带她去还是这么她自己赖在马车上不下来,就说若真论丢脸,上次在安平侯府丢脸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分明是遭遇了一样的事情,六姑娘回来就被人嘘寒问暖,而她回来就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丢了郡王府的脸。

偏偏还没有谁觉得不对,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六姑娘怎么能和九姑娘比呢?六姑娘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而九姑娘便应该被踩在脚下。

天色灰白,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不远处的长廊匆匆走过一行人,为首的那个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厚嘴唇,身上蓝色的衣衫被雨水打湿了些,身后跟着两名仆从,那人匆匆一瞥,瞧见了大雨中跪在祠堂门口的容虞。

男人脚步骤然一顿。

美人肌肤瓷白,五官浓艳,暴雨中恍若神女堕仙成妖。

目光一寸一寸在美人身上游离,痴迷又呆滞,容虞似有所感,朝他那处望了过去。

这轻飘飘的一眼让男人只觉一股酥麻只冲天灵盖,他咽了口口水,问旁边的侍从:“那跪着的人,是谁?”

仆从道:“回大人,那是九姑娘。”

“……九姑娘?”

刘鼎刚从西北那边回来没多久,今日还是他第一回见到这个在上京城十分出名的九姑娘。

果真是名不虚传。

容虞收回目光,她只瞧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她那几年都不曾归城的表叔刘鼎,想必他也认出来她了,但那粘腻又肮脏的视线却未曾有丝毫收敛。

真是令人作呕。

刘鼎还在看着,眼里的贪恋几乎要化为实质,一旁的仆从面色有些为难,惯性的想着这九姑娘又出来勾引人了,他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老爷还在等您。”

刘鼎这才反应过来,咂了咂嘴,意犹未尽的移开视线道:“知道了。”

这场大雨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停了下来,但尽管如此,容虞身上还是湿了个透彻。

她像一个木头人一样,跪在那垂着目光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会极其轻微的勾一下嘴角,像是在笑。

时间一刻又一刻的过去,天色逐渐变暗,夜悄无声息的来临,容虞在心里一下一下的盘算着时间,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夫人,少爷回来了,现在要见您!”

“少爷不是在江西那边吗,怎么突然回来?可是遇见了什么急事?”

“我也不知啊!姑姑还是快些去通知夫人吧,少爷似是有急事要找夫人!”

没过一会儿,祠堂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一个衣着素淡的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虽已年过四十,但看着却一点都不显老,眉目间似乎还有些常年念经的慈悲气。

往日肃然的脸上此刻终于浮现了些不一样的表情:“长兼…长兼回来了?”

“是啊夫人,大少爷正在堂屋等着你过去呢!”

“这是出了什么事,回来的这样匆忙?”

“奴才不知,少爷并未透露,但看起来应当是有要事。”

“我这就过去,你让厨房快些准备膳食,一会端过去。”

“是,夫人。”

她看也没看跪在祠堂门口的容虞一眼,匆忙着一边询问那小厮一边朝厅堂走去。

容虞面无表情的看着。

瞧她那样不安中又带着惊喜的样子,那样急切,一定很爱她的孩子吧。

她收回目光,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但跪的太久了,下肢早就僵硬了,这一动不但没能起来,反倒一阵钻心的痛。

但容虞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继续慢慢的动着自己的腿,过了好半天以后,她才勉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刚刚起来,胳膊便被一个人扶住了。

是琉夏。

她没说话,只是一边流眼泪一边扶着容虞。

容虞知道在她跪在这的时候,琉夏过来好几次。

长时间不说话,突然一下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训斥道:“哭什么。”

流夏的眼泪流的很凶,啪嗒啪嗒的掉在她的袖子上,她没有直接回答容虞的话,只是抽抽搭搭的道:

“……姑娘,前院的月季开的很好看,我偷偷摘了几朵,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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