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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欲擒故纵的吻(1 / 1)

沈柒头侧在软枕上,脸朝外,双目紧闭,眉头痛楚地锁着,脸颊殷红得不正常,热气从皴裂的嘴唇间吐出,一丝一缕,忽轻忽重,仿佛难以为继。

苏晏指尖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脸,抚平眉间拧紧的纹路,低声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事,你若是醒了,可别怪我擅作主张……不,宁可你怪我,也要撑过这一关,快点醒啊!”

他转头对婢女道:“千户眼下这般光景,药石罔效,我手上有个偏方,姑且一试。”

婢女俯首行礼:“千户大人昏迷前交代过,若是苏大人前来探望,无论做什么,下人均不得阻挠,若有吩咐,一应照办。这府中人人都见过苏大人的画像。”

苏晏这才反应,进入沈府后为何一路畅通无阻,连下人们见他擅闯内室,也毫无殊色,只是恭敬问安。

沈柒早就料到他会来。或者说,派高朔将扳倒冯去恶的证据交给他,又欲擒故纵地告知他自己伤势严重,就是逼着他前来。

但苏晏对此并无半点不快——他知道沈柒惯耍心计,至死也改不了,高朔“失口吐露”是假,可这千钧一发的病情却是真的。

沈柒此举,何尝不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他何忍以机心见责。

苏晏对婢女道:“为了制药,我需要一些器物,你报给管家,让他立刻吩咐下去尽快备齐,救人如救火。”

婢女一听,连忙道:“苏大人尽管吩咐,下人们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苏晏用旁边书案上的笔墨,在纸上写下林林总总的工具和材料:竹条纱布棉花做的过滤漏斗、底部带孔的大竹管、菜籽油、炭粉(他备注到,最好用兽金炭或银骨炭,炭粉越纯净越好)、蒸馏水、白醋、海草……

这一大罐绿毛是未提纯的青霉菌,不能直接使用在沈柒身上,否则他十有八/九会死于霉菌分泌物,而且比不用药死得更快。

虽说苏晏前世看过不少杂书,有一本唐人闲笔上曾提到过,长安的裁缝被剪刀扎伤手,伤口发炎化脓,便是用长满绿毛的糨糊敷涂,最后治好了——但这只是孤例,万一是因为那个裁缝伤口不大又走了狗屎运呢?万一是作者瞎忽悠呢?

这办法太原生态了,危险性极大,苏晏不敢用。

那么就只能试着自己提炼了。

青霉素的土法提炼,前世网络上遍地都是,作为各种科普论坛的爱好者,苏晏也看过具体提炼步骤,不过十分怀疑成功率。

因为高产菌株基本都来自实验室培育,自然突变的概率很低。更何况前期需要至少七天的培育时间。培养液虽然容易获取,米汁混合芋汁就行,但时间有限,他不得不省略这一步,只能寄希望于僧人们几十口芥菜大缸里长满的青霉菌,以量取胜。

过滤漏斗可以现做,材料简单,只是需要注意消毒。

蒸馏水也不困难,这个时代盛产花露,去花露作坊就能买到。

酸性水就用白醋。

碱性水,没有苏打,就用海草煮汁。海草可以在水产店买到。早在宋代京师就已经有了水产店,蛤蜊干、瑶柱、虾米等都能从海边运来,更何况是商业和物流更加发达的铭代。

分离管……这个比较复杂,实在是没法现做,只能用下方带孔的竹管勉强凑合着用。

沈府的管家是沈柒千挑万选的,精明能干,拿到单子立刻分工派遣仆役,采买的采买、制作的制作、熬煮的熬煮,前后用了一个时辰,紧赶慢赶,终于将所有器物备齐。

苏晏第一次把理论化为实际,操作起来格外小心翼翼,唯恐哪一步行差踏错,导致前功尽弃。

他跳过菌株培育这一步,直接用漏斗过滤那一罐子绿毛水,然后加入菜籽油搅拌静置。液体分为了三层,只有最下层水溶性物质中含有青霉素,从竹管下方小孔导出。

这样的溶液还有很多杂质,需要进一步分离和提纯。

他将炭粉加入溶液中搅拌。炭粉会吸收青霉素,接着注入蒸馏水,洗出不纯物质;注入白醋,洗掉碱性杂质;注入海草煮的汁,使青霉素从炭粉中脱离。这样,从竹管最下端的导流棉条里流出的,就是较为纯净的青霉素了。

为了验证这些青霉素是否有效,需要做药效鉴定,但需要时间。这是苏晏——准确地说是沈柒最缺乏的,跳过不管。

最后一步是做皮试,如果是青霉素过敏体质……就当他之前所有工夫全都白费,沈千户也只能自求多福。

没有注射器械,只能挑用极微少的量,点在伤口皮肤边缘,苏晏几乎是屏息静气地等待。两刻钟后,没有任何异常,他大是松了口气。

使用青霉素时本该静脉输液,或者肌肉注射,但没有相应器械,他只能学乡村赤脚医生,将青霉素直接敷涂在沈柒后背的创面上,进行消炎杀菌。

到了最后这一步,所有能做的,苏晏已经竭尽全力做了。

剩下的,只有看天意,看沈柒自身的体质和运气。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这招如果起效,一两个时辰内便能见分晓。苏晏打算守在沈柒身边,对婢女道:“你先退下吧,这里交给我了。”

婢女将换了新水的铜盆、干净纱布等一干物件备齐后,躬身退下。

其时已是黄昏,斜阳透过窗棱射入,余晖融融如金。苏晏在冷水盆里拧了汗巾,擦拭沈柒滚烫的额头,不时更换。又用荻管吸取盐糖水,从他嘴角插入,昏迷中半流半咽,但好歹也喝进去些许,不至于脱水。还要及时更换被血水和组织液渗透的纱布,忙活个不停。

期间婢女送晚膳进来,他无心饮食,只匆匆用了碗八宝粥。

到了戌时将尽,他抚摸沈柒额头,感觉热度终于下降,还担心是错觉,将自己额头贴上去,仔细感受体温。

高烧的确退了下来,目前估计在38度以下,并且稳定了两三个时辰。苏晏心弦一松,疲劳困倦顿时如潮水席卷而来,握住沈柒手背,趴在床沿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生,浅梦连连,苏晏没过多久忽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沈柒的脸。

沈柒正安静而贪婪地注视他,目光幽深炽热。

苏晏脸色欣慰:“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沈柒张了张嘴,一时发不出声音。苏晏忙端来一杯温水,将荻管送到他嘴边。沈柒作极度虚弱状,勉强吸两口,水流了一枕头。

苏晏无奈,说:“你慢慢来,一点一点吸。”

沈柒声音嘶哑如砂纸,艰涩道:“吸不了……你喂我一口……”

苏晏为难地皱眉,怀疑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一口……渴……”

苏晏心想,他高烧昏迷许久,这才刚刚脱离危险期,或许真是吞咽无力……送佛送到西,还是帮一帮吧。医疗护理本不该有忌讳,只当做人工呼吸了。

一念至此,他端起水杯含了一小口,低头喂哺。

沈柒与他唇瓣相接,老老实实咽了水,没有多余的举动。苏晏放下心,把一杯水都喂完了。

沈柒喝完水,声气渐壮,说:“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苏晏拍拍他的手背:“别胡说,你死不了。烧既然退了,就说明土制青霉素已然见效,再佐以消炎解毒的汤药,很快便会好起来。对了,我这里有一些滇南密药,去腐生肌,治疗外伤有奇效,回头也给你敷上。”

正是之前挨了廷杖后豫王送的,沉甸甸的一大竹罐,他没用完,如今还剩半罐。

沈柒虽不明何为“青霉素”,但也意识到此番能醒,该归功于苏晏。他反手握住苏晏的手,十指交扣,掌心紧紧相贴。

苏晏觉得这举动太过亲密,抽了一下手,没抽/动,连累沈柒牵动伤口“嘶”的一声,只好听之任之。

沈柒道:“是苏大人救了卑职的命。”

他故意用了客套称谓,放在眼下咫尺相对的情景与亲昵无间的举动中,却显出一种欲盖弥彰的暧昧。

苏晏坐在床前的木踏板上,一只手在沈柒手中,嘴唇还残留着湿润的水渍与对方的体温触感,莫明地有些心慌意乱,耳根发热。

无端想起前世女友第一次答应与他约会,他在过马路时趁机牵住她的手,也是这般心跳耳热……灵魂深处不禁发出无声的咆哮:绝对不可能!老子是宇直钢铁直,宁死不弯!

“那是因为你之前也救过我,一报还一报,两清了。”

沈柒目光一凝,眉宇间凌戾夺人的意志,即使再虚弱的气色也牵制不了。他直视苏晏,慢慢道:“卑职之前在小南院说过,苏大人是我命中的劫难,我甘心应劫。此劫能过,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莫非苏大人当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晏被这目光刺得内心瑟缩了一下,讪讪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人……”

沈柒闻言心头一凉,仿佛三九天兜头被泼了盆冰水。

苏晏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当面说出来怪怪的。可他总不能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这样不仅怪,还假。

“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人,但也知道那是情势所逼。身边虎狼环伺,你若不为虎为狼,便要遭人所噬,但凡有点心软,就是今日这般下场。可你明知会连累自家性命,却仍要冒死救我,如此深恩厚义,我非草木,孰能无情?

“从今往后,你我便是过命的兄弟。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我愿为七郎两肋插刀,此后同患难共富贵,终生交好,永不离心离德。”

一气说完,苏晏正色望着沈柒,期待他的回答。

沈柒只觉喉咙口一股腥甜险些喷出,牙关紧咬,硬生生将心头血咽了回去。

“兄弟……好兄弟……”他嗬嗬低笑,眼底仿佛涌动着一抹猩红色,连带笑声都沾染了断刃上寒厉的血腥气。

苏晏听着有些发毛,强作镇定问:“千户大人这是同意了?”

沈柒咬牙,几乎一字一顿:“我如何不同意?简直得偿所愿!”

苏晏心底不得劲,但也算高兴,对他说:“你要静心养伤,快点好起来。冯去恶那边不用操心,我自会料理他,为你报仇。”

沈柒恶狠狠想:我当然是要快点好起来!沉疴必下虎狼药,哑鼓还须重锤敲,如今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不强行给你开窍,你便永远不知我这“好兄弟”的好处!哪怕事后你要恨我,就恨吧,我这辈子有的是时间,与你厮缠到死。

苏晏不知面前这个新认下的兄弟,已经在脑海中对他实施了强/奸罪,还心疼对方伤病交加久未进食,招呼婢女送白粥进来,将上面一层熬得浓稠的粥油,一口一口喂给沈柒。

沈柒不能坐立不能躺,只能趴着,用勺子喂食颇为困难,加上他又刻意做作,把粥都淅淅沥沥洒在枕席上。

苏晏无可奈何,只好又用嘴含了喂他。

老实吃了几口后,沈柒将侧脸挪出床沿些儿,更方便喂哺。苏晏见半碗白粥见底,不敢多喂,怕伤了久旷的胃肠。他正要搁碗,沈柒的唇舌倏然卷缠而上,吻了个回马枪。

苏晏嘴里满是白粥的清香,这个吻让他有些恍神。

不同于诏狱那次被压在石墙上强吻的凶狠和侵略性,此番沈柒的唇舌火热缠绵,十分动情,轻轻啃/咬他的唇瓣,一颗一颗舔/舐贝齿,又用舌尖抵在他敏感的上颚处,前后来回勾扫。强烈的酥麻感从口腔直冲头顶,又沿着脊椎向下蔓延,把他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晏忍不住向后躲避,是兵溃千里的架势。

沈柒却不许他全身而退,朝床外的那只手箍住他的胳膊,像一圈金石打制的臂钏,要将他牢牢锁在这个亲吻中。为此不惜扯动背上伤口,新换的纱布又被染得红红黄黄。

苏晏看着都替他疼,又气他不爱惜身体,一口咬在他唇上:“沈千户可知,不作死就不会死?”

沈柒后背疼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说好当兄弟,却又一口一个‘沈千户’,是什么道理?原来都是骗我的。”

苏晏只好说:“七郎,你别胡闹,咱们兄弟亲近可以,亲嘴不行。”

沈柒心底冷嗤:何止亲嘴,我还要把你cao哭,让你这张蜜一样的小嘴除了叫/床哭喊,什么伤人话都说不出。

他想到日后这番美妙光景,也就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把伤养好为要。

“我疼得动不了……”沈柒将半张脸搁在苏晏肩窝,气若游丝地道。

“你这是自作自受,活该!”苏晏一厢骂他,一厢小心托住脑袋,送回枕上。

他拿着碗起身,动作急了点,眼前一阵发黑,不禁伸手扶住床架,等待那股眩晕感过去。

沈柒急问:“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苏晏缓过劲来,笑了笑:“无妨,这几日来回奔波,有些乏累,睡一觉就好。”

沈柒心疼道:“你不吃不睡守了我一夜,心神损耗太甚。去用些清淡粥菜,今日就在我这里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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