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舟淡淡地看着黄嬷嬷,目光清冷且平静:“对今上,我是感激的。”
黄嬷嬷没说话,只是看着兰亭舟,她微躬的身躯已经挺得笔直,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妪,突然变像把锋利的剑。
兰亭舟丝毫不怀疑黄嬷嬷有一击必杀自己的实力。
不过,他并不畏惧。
“拙荆既然收了贵东家的钱,那兰家自然会信守承诺,拼尽全力也会将八公子安全送抵京都。”
“这一点,嬷嬷不用担心。”
黄嬷嬷的脸色稍缓,戒备的神态也松了松。
“既是如此,老奴便替东家谢过兰公子。”
“不过,不知兰公子给老奴说起这些,是有何意?”
黄嬷嬷再一次问出这句话。
只是这一次,她语气中少了诘问和杀意,多了份真诚,更有一份意有所指。
兰亭舟垂眸,思忖片刻,而后缓缓开口。
“家父是被人诬陷,含冤入狱,最后受刑不过,惨死在狱中。”
“虽然,今上在大赦中免了他的罪,但他本就不该有此罪。生为人子,这个冤曲,不得不平,而那罪魁祸首,也不得不除。”
黄嬷嬷沉默了片刻。
“老奴没啥文化,见识也浅薄。不过也还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做恶之人终归要有报应,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
“兰大人的冤曲,有朝一日定能昭雪。”
“会吗?”兰亭舟看着黄嬷嬷。
“会的,当然会的。老天爷自有公道。”黄嬷嬷和善地笑着。在这一刻,她又成了往日那位充满慈爱的老嬷嬷。
“兰公子,你看这乌云蔽日,从来都只能蔽一时,不能蔽一世。”
远处的江面上,有几朵厚重的浮云,时不时地飘在太阳面前,天光便一时暗,一时明。
“那便借嬷嬷吉言了。”兰亭舟拱手,向黄嬷嬷行了一礼。
“哎呀,这可不敢当。兰公子,你折煞老奴了。”黄嬷嬷侧身避开。
“自明日起,每日辰时我来给八公子讲书。”
“老奴记下了。”黄嬷嬷应下。
然后,她顿了顿,试探道:“那公子还需准备拜师礼吗?”
兰亭舟淡淡一笑,仍是拒绝:“不必。兰某才疏学浅,当不得八公子的老师。”
黄嬷嬷心中不由肃然,都道兰大人铁骨铮铮,从不对权贵谄媚讨好,看来果真不假。有其父必有其子,难怪杜大人和卢大人都看好兰亭舟。
“只是有一点,嬷嬷需得万分上心。”兰亭般忽道。
“兰公子请讲。”
“八公子的书房,除最亲近的人之外,谁也不得进。特别是在他写字或是作画时,外人严禁止入内。”
兰亭舟说得慎重,黄嬷嬷心中一凛。
“为何?”
“子肖其父。”兰亭舟淡淡地,一字一顿道。
黄嬷嬷瞳孔一缩,极为震惊。
“卢大人的家,我进得,旁人也能进得。据我所知,卢大人的学生可不少。
“七八年,并不是一个太久远的时间。”
“多谢公子提点。老奴这就去安排。”黄嬷嬷对兰亭舟深深一礼。
“嬷嬷。”兰亭舟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黄嬷嬷。
“杜大人可有派人暗中保护?”
黄嬷嬷身形一顿,而后摇了摇头:“没有,杜大人对八公子不敢有特别偏宠。”
兰亭舟蓦地生出股一恼怒,他怒极而笑:“你们就是这样欺阿采心善,好骗?”
“竟然任何保护措施都没有?!”
“兰公子息怒。此事兹事体大,知道的人,无不是九死一生,哪敢让兰夫人知晓?不让她知道,才是对她好。”
兰亭舟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中的怒意。他也知道此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但一想到甘采儿被人傻傻的骗,被人利用,甚至连她性命都不管不顾,心里的怒,就怎么也压不住。
黄嬷嬷走了。
兰亭舟一直站在船楼上吹江风,直到杜恪拿着画来找他,他才恢复了冷静。
杜恪画的是江水和船,笔法稚嫩,但意境开阔,确实子肖其父。
兰亭舟看着杜恪,眼前重叠过另一个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眉目清秀,人也很安静少言。遇上生人,总是喜欢回避,遇上相熟的人,才会露出活泼狡黠的一面。
那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喜爱书画,作画时尾指总爱上翘,惹得卢昱没少训斥,可他就是改不了。
兰亭舟有段时间在卢昱家中常遇见他,他偶尔会给兰亭舟看他作的画。
都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
兰亭舟相信一个心中无千壑,胸中无大志的人,是不可能画出那样波澜壮阔的山水图的。
“八公子,你今年多大了?”兰亭舟问。
“回先生,学生今年六岁了。”杜恪脆声声地回答。
兰亭舟心中一哂,这才是杜大人离京,到旦州的真实原因吧
这个奇特的遇见,突然让兰亭舟觉得,也许他真能赢了甘采儿下的那个赌注。
如真赢了,他想给甘采儿买一只嵌满红宝石的凤冠金钗。
她就该像一只骄傲火凤一样,艳烈,而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