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田嘉禾的交好过程,林落凡到今天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来。
她还记得那是九月,大一刚入学。那一天也恰好她因为一些琐事,跟林雄天和苏芝芝发生了剧烈争吵,于是拒绝了家里的司机和保镖送她去报道,坚决咬定要自己去学校。
她东西多,四五个最大号的箱子,又极少打车,在北川炎夏的街边站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打到一辆车。
司机却诓骗她将她丢在校门口就走了。她就只能一个人拉着那四五个大箱子徒步回宿舍。
那天当她顶着大太阳用了整整五十分钟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都已经累出火星。
她的宿舍在八楼,没电梯。她坐在宿舍楼门口缓了好久,又咬着牙将箱子一个一个往上搬。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她搬到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箱子的锁却莫名坏了。她只拉着拉杆轻轻那么一拉,一箱的衣服呼拉拉地散出来。
那天,她蹲在一堆衣服前,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孤立无援。那是她脱开林西宴与林家人的羽翼下,所受的第一个挫折。
田嘉禾就在那时候出现。
她看出了她的迷茫跟无助,也感受到她需要帮助。于是主动蹲下来安慰她,问她的所在的宿舍号码。
听闻她们同寝,她更惊讶。于是脱下了外衫将她的衣服裹成了一个大大的包袱,背在背上。
“你的衣服……”那时林落凡惊极了,盯着她这举动说不出话。
她那件外衫是件极薄的针织防晒衫,弹性极大,可若经过这么一遭,未来肯定是不能穿了的。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舍得自己的衣服来帮她。
那天看她惊异,田嘉禾只是微笑,“没关系的,不值钱。”
……
后来同她相熟起来,林落凡才越来越多的发现她的美好。
她家中是农村的,家中贫困。家里人为了供她上学,直接卖了半块田。
她成绩优异,性情温和却坚韧。不卑不亢,不以己悲。林落凡相信,她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
起初的时候,她们两个只是普通的舍友。
毕竟圈层不同,世界也不同。林落凡欣赏她,喜欢她,却又不敢贸然接近她。
直至后来一次,她不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腹痛到天翻地裂。是田嘉禾带着她连夜跑去医院看诊,跑前跑后地拿药、交钱。又在她病床前端茶倒水,守候到深夜。那之后,两个女孩的友谊的藤蔓也真正交缠。
曾有一段时间,北川大学的校园里经常有人提起国商院那两朵并蒂花。
有人说她们两个,就像白玫瑰与红玫瑰。她们走在校园里,多少女生会露出羡慕的表情,又多少男生偷偷向她们投来爱慕的眼神。
林落凡曾真的想过,她和田嘉禾的友谊会是一辈子的。但……
……
隔久再见田嘉禾,林落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种什么心情。
说愧么?有。
可她自己也冤枉,她没做过的事,她为什么要以戴罪者的身份对每个人说抱歉?
说怨么?也有。
在她被千夫所指的时刻,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她也是。而她明明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也没有错,她是那件事里最直接的受害者,怨她恨她,都无可厚非。
……
田嘉禾说:“落凡,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心里默默回了这句话,林落凡静静看着她,自嘲似的淡淡笑了,“你应该不想见到我。”
田嘉禾只微弯着唇,“老朋友见面的第一句话,你只想说这个吗?”
“老朋友?”她唇边的嘲意不禁就又多了些,“我记得你说过,我们不是朋友了。”
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林落凡曾试图向她解释。
她从宿舍一路追她到校园,还未等真正说什么,田嘉禾直接反身掴了她一巴掌。
她震讶,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林落凡,今天起,我们再也不是朋友!”
周遭看热闹的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无数讥嘲、侮.辱、鄙夷将她包裹。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最狼狈难堪的一回。
……
“嘉禾。”叫出这个名字,林落凡不觉深呼吸,努力压下了心底百转千回的情绪。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那件事……”
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想解释,刚脱口几个字话语却又不禁顿住了,最终只是自嘲似的扯了下唇角,“……算了。”
她现在说什么,又能怎么样?事情为止真相是什么似乎早就没有人在乎了,也都不重要。
从许星灿矢口认定婚约的那刻开始,她的罪行就是被笃定了的。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声音。她早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田嘉禾静静看着她,似乎还在等她的后话。
等良久,见她彻底不说话了,她微微笑了。
“落凡,我也不管你信不信,”她语气平和如微风,如她那抹笑一样,“那件事,我早就释然了。我这次来,也不是针对你。做交换生是学校那边的意思,给你造成困扰,对不起。你放心,那件事,我也不会说出去。就让我们都各自安好,好吗?”
“……”林落凡心情复杂。
眼前的女孩眼眸澄澈,笑意温婉。就让林落凡想起那年夏天她在宿舍楼下初次遇见她,她的模样。
她仿佛从来都没变过,永远温柔婉约,自信坚韧,似乎也能对这世界抱有最大的善意与宽容。
听她这样的话,林落凡感觉自己似乎该对她说句谢谢的。她犯了“错”,她选择谅解她。她应该说谢谢的。
可是她说不出口。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晚上十点半,许星河刚一开门,就看见林落凡正卧在沙发上发呆。
他悄无声息走到她身旁坐下,“有心事?”
林落凡一讶,竟丝毫未察觉身边有人过来。一扭头同他视线正对,她愣了一秒忙仓皇摇头,“没……”
她这脸色却一看即知不是没有的样子。许星河轻笑了下指尖轻掖她鬓角微乱的发,手掌顺势拢在了她后脑盯着她的眼。
“说。”
眼看瞒不过了,林落凡暗叹了口气,静静垂下睫。
“我们班今天……新来了一个人。”
“谁?”
“田嘉禾。”
他一瞬默,明白了她在犹豫什么,拢着她后脑的手轻按捏了捏她的后颈让她抬起头看他,“你担心,她是冲你来的?”
“我不知道。”林落凡摇头,“她说,她不是。”
许星河默默注视她的眼。
“你如果担心,我去帮你查。”隔两秒,他对她微笑,“你和许星灿的那件事……我可能没办法帮你查明。但是查一个转学生,总是可以的。”
“算了吧!”她心尖微暖,也不觉轻轻笑了。不想让他卷进这些纷争瓜葛,索性挑开话题,“你呢?说说你。”
“我?”
“嗯哼!”她故意让自己笑得明媚些,直起身来跪坐在沙发上正对他,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你的心事又是什么?”
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来他也藏着事。
他向来性子淡,即便心里有事在不易让人察觉出来。但在他身边久了,林落凡倒能根据细节猜出个七八分。
许星河一瞬眸光漾了漾,也不再隐瞒了,垂眸抿唇静了几秒。
“落凡。”再抬头,他的神情有了正色,“我不想再做‘夜风里’了。”
“……不再做‘夜风里’?”林落凡闻言微诧,有些没听懂,“那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他音调很低,“但……”
今天这句话说出来简单,但许星河的确思考了很久。
原因也是因为br烟这件事给他的提醒。
其实这件事,许星河早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他们做夜场的,场子大、人多、鱼龙混杂,难免总碰到一些试图冲破灰色地带的奇葩。
曾经“夜风里”刚起步不久时,他便遇见过曾有不轨之人在他的场子里试图给人偷偷下.药。被发现后又仗势大闹,扬言报复,最终还是报警解决。
除此之外,同行竞争、对家陷害,上边时时刻刻盯着的眼睛……都不得不让他紧绷着一根弦。
以前他是孤魂,生死无畏。哪怕真有一天死在这名利场上,死也就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今天,有一瞬间,他第一次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怕。
而那种惧怕。
他清晰感知得到,是来源于她。
……
但什么,他许久未言,林落凡干脆接话,“那就不做呗!”
她说得这么轻松,让他都不觉跟着笑了,说:“你要考虑好,我如果放弃了‘夜风里’,那我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林落凡顿时露出种不置可否的怪异表情。
见她这神情,他不解其意,顿了顿也用目光问询。
“有我啊!”她向自己身上看了一圈,仰起下巴大言不惭地吹嘘,“有我这个人美贤惠的小娇妻,你还叫什么都没有?十个‘夜风里’都顶不上!明明赚翻了好吧?”
许星河不觉笑出声,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盯住她,“人美?贤惠?”
他话里的戏谑意味太明显,林落凡一听忽然绷起脸,一只手指住他,“喂……许星河!你给我说明白喽,我怎么不人美贤惠了?”
他谑笑不答,起身似乎就要走。
林落凡也飞快在沙发上爬起身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不许走!说明白喽!”
他被她勾得又坐回沙发上,掰着她的手臂让她放手。她偏不放,笑吟吟地在他背后紧揽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狂吹气。
许星河索性也不走了,迅速转过身来扣住她的四肢咯吱她,林落凡哈哈笑着喊饶。
两个人又互闹成一团。
闹够了,林落凡枕在许星河腿上,静静望着窗外的夜。
屋外夜色沉浓,灯火在视野里绵延成河,远得几乎看不见边际。
“星河,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一片寂静里,林落凡忽说。
许星河手抚着她的脸颊,静静凝视她的眼睛。
她也望着他的,忽然高举起双手左右捏住他的脸,轻笑。
“一无所有也不怕,我开摩托养你啊!”
林落凡承认,自己对田嘉禾的确有种迟迟放不下心的戒备。
她虽向自己承诺不会说出去,可林落凡仍感觉她是种定时炸.弹般的存在。在学校里,她的每一分动静都能迅速牵扯到她的心绪,她的声音也好像成了一种魔咒,每当听见都能让她心跳加速大脑发热。
几天下来,就连林落凡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神经质。于是尽可能地减少和她的每一次接触,同场合内的交集也能躲则躲。
一天、两天、三天……
一段时日下来,校园里的确没有关于她的任何八卦传闻传出来。日子也仿佛和往常一般,平静、规律、也枯燥。
许星河还是私下着人在北川大学打听了一番,确认了这次两校的交换生是从年级成绩前几的学生里特意挑选出来的。田嘉禾上学的成绩全年级排名第一,应该真的如她所说,是学校的安排,而非因她故意而来。
林落凡稍放下些心。
但……
真的……没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