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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人为乐俞访云(1 / 1)

俞访云走到药铺门口,却与郑长垣撞见,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桌上,站得离柜台和陆弛章几米远。

“访云。”陆弛章笑着和他打招呼,郑长垣也看过来一眼,却是阴郁沉沉,初见时脸上的温柔和礼貌荡然无存,着实吓人。

“陆师叔,今天没买到橘子,蜜柚行不行?”俞访云撩开门帘,探进头来。

陆符丁一直在等他来,来了又要摆架子:“哼,皮太硬,不爱剥。”

“那我给你剥。”

“哎,这才舒服。”陆符丁躺床上享受伺候,“这我腰都好得差不多了,紫珍膏也掏走了,你还跑来干嘛呢,不会是惦记我那两罐子蛇胆酒吧?”

俞访云一直奇怪,这老头再犟也不是什么认死理的人,为什么就是不肯住院做手术。“您这腰拍的片子您自己也看到了,必须得做手术的程度了,我陪你去医院吧?”

陆符丁闭上眼睛,哼一声:“我不爱去医院,去了就来气。而且我们这儿马上要拆了,搬来搬去一堆事,哪有空去医院躺着。”

俞访云对过去的恩怨只猜了三四分,但摸清了严奚如做十分只说一分的脾气,递了半块柚子肉到陆符丁手里。“您是我爸的师兄,这一间药铺盛着两代人的心血,师父真忍心看它在废墟里蒙灰?”

“能忍心吗,怎么忍心。你说那多少药方多少古籍散失到现在,只剩在我的脑子里那一点。但我不愿意又能怎样,这把骨头架早干不动了,弛章又这样……他还年纪轻轻,我总是不忍心和我一样,一辈子困在这些繁高重累的药柜子之间的。”他泯一口柚子肉,略带苦涩。“我知道严奚如找你来让我劝他回医院,但说实话,他不愿意承这份情,我也劝不动。”

陆弛章晚上煮了砂锅,留俞访云在家里吃饭。陆符丁出来悄摸摸地张望一眼:“他走了?”

“没买他的饭。”陆弛章淡淡说。

俞访云故作好奇:“他是谁啊?”

陆符丁哼一声坐下:”比你师叔更阴魂不散的一人。”

桌上少了双筷子,俞访云自告奋勇来拿,陆弛章怕他寻不到跟着过来了。俞访云每次来都和陆符丁混在一起,和陆弛章倒没说上过几句话,接过筷子:“谢谢陆师兄。”

陆弛章笑了声:“我当不起你的师兄,喊名字就好。”

葛院长说俞访云长得像年轻的陆弛章,其实性格也相似。都是水面上的月亮,好看是好看,瞧着还近在手边,但靠近一兜,什么也捞不到。

俞访云回到餐桌,却发现多了个人。严奚如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座位上,喝着自己杯里的水,手边放着一盒自己爱吃的草莓。他惊喜地扑过去:“师叔!你不是去葛院长家了吗?”

严奚如没说话,就拉开身侧的座位喊他坐下。难不成要说想你才来找你?几分钟不见就如隔好几场秋,落叶全凋尽了。

不是说不出口,他素来口无遮拦的,只是觉得想啊念啊这些字眼太俗气,配不上这清清白白的豆蔻。怕说了吓到他,也怕如今说多了,以后认真再说,人家未必当真。

陆弛章把筷子递过去。这人上次还被陆符丁气得面色青黄,过几天就能忘了,嬉皮笑脸地回来,他已经习惯了。

严奚如说:“我来的时候看见郑长垣的车了。”

“嗯,走了。”

“真委屈,比我还委屈。热脸贴你冷屁股,连口饭都吃不上。”

陆弛章没理他,托筷子的手一挑,严奚如夹的排骨就挑进了自己碗里,灵活得不像个瞎子。

一炉砂锅吃出了围炉的味道,热气腾腾。俞访云问了几句铜柜里的药材,陆弛章也打开了话匣子。陆符丁偏心俞访云,秘制宝贝蛇胆酒也偏偏只给他倒了一大杯。

陆弛章皱眉:“别给他喝这个东西。”

陆符丁表面应了,又偷偷吧酒杯推给俞访云,做口型:“是好东西——”

杯子里是浑浊的暗黄色,师父眼神灼灼盯着自己,俞访云咬着牙灌下喉咙。严奚如余光看见了,没伸手拦,反正也是酒……豆蔻泡酒,是个好东西。

严奚如问陆弛章:“郑长垣找你干嘛的?”

“还是那几句。药铺要开不下去了,劝我回学校上课。可我这副样子的老师,哪个学生受得了。”陆弛章放下筷子,顿了一顿,“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但能不能别再替我筹谋了,医院或者学校,我都不会再回去。”

“明白了,都是我们剃头挑子一头热。”严奚如语气一冷,“以前是没机会替你说话,现在可以站出来讲话了,你却一躲再躲。为什么?我们之中就你成了缩头乌龟!”

陆弛章淡淡道:“我说过了,我不想回去。我有手有脚,只是瞎了只眼睛,不是靠自己就活不下去”

啪!严奚如把筷子往碗里一丢,站了起来,这动静吓了身边的俞访云一跳。

“我们是不欠你的,也没资格同情你。但我和郑长垣都觉得你当年就不该离开,这一身本事不也该浪费。这么多年,你冷静你宽容你不后悔,可你就该认命吗?!你躲在这个芝麻大的地方,以为是接受现实是安于现状?其实出了事之后,只有你一蹶不振,再也没站起来过!”

几颗石头扔进大海也要掀起水花,可陆弛章抬头看他,水面是一片平静:“我已经站不上手术台了,你们还要我怎样?”

严奚如深吸一口气:“你是瞎了一只眼睛,但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愿意去看!”

他说完,踹开板凳,摔门而去。

俞访云跟着想追出去,却被面无表情的陆符丁一把拉住:“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老头淡定,又来了,每个月都吵一回,也不嫌累。

这一顿饭的气氛急转直下,俞访云吃得浑然不是滋味,可对面两人没事人儿一样,丝毫不在乎碎了个碗。

他心不在焉地啃完了锅里所有排骨,得空趁陆符丁不注意跑出来。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记不得路的毛病又犯了,转来转去依旧留在石桥这头打圈,不知道严奚如是不是已经走远了。刚刚那杯蛇酒喝进胃里,全身发烫,嗓子灼热,晕晕乎乎的,胸口也有点闷。俞访云呼出一口热气,发现自己连外套都忘了带,鼻涕不住向下淌。

等他第三次绕进一个黑魆魆的巷子,前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和细碎灯光,越来越近,走到路灯下,终于认出了人。

“师叔。”俞访云一头扑上去,像条可怜巴巴走丢的小狗。

严奚如连连后退:“哎哟,你当心点。”他怀抱一个巨大纸箱,生怕磕到,“大爷,我给你放门口了,最后一箱了啊,走了。”

俞访云被拉着走,还回头看:“什么东西?”

严奚如不回答。他刚流落在外,郁郁独行时被伯乐相中,有重任托付。到了才知,原来是看他身健体壮,要将几箱鸡蛋托付。

俞访云走到路灯下更惊讶:“你怎么身上全是煤灰?”

严奚如没好气:“我地里滚的。“不仅搬鸡蛋,他还修了路边铺子的天花板,捡了邻居乱丢的栅栏,在泥巴地里捞回了西施狗……这一切一切,全都源于他放着葛重山的热汤不喝,只想着多看看这颗豆蔻。

可俞豆蔻听了,竟然发自肺腑地夸他一句:“师叔真是助人为乐。”

严奚如:“……”

他身无分文,冷眼打量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你吃饱喝足了,你师叔已经饿死了。都不知道来找找我。”

“我也很穷……”俞访云兜里没摸到钱,摊开手里的纸盒,“你的草莓,我没舍得吃,都拿来了。”

还算有良心,严奚如碰碰他额头:“给你买的,你吃吧。”

包子铺里剩几个卖不出去的肉包,大叔格外热情:“小伙子,随便吃!谢谢你给我修的屋顶啊!”

“不客气,你也当心点,别被砸了。”严奚如大少爷当惯了,哪会这些修修补补的活,就拿几块泡沫板黏着胶带随便糊了一下,指望能撑到自己走之前。

蒸笼里拿出来的包子烫手,俞访云烘在膝盖上,两手捧着一颗草莓,心不在焉地嚼几口,看着严奚如欲言又止的样子。

“别盯着我,怪瘆人的。”

“……我没东西看。”

“唉。”严奚如两手压住他的耳朵,往上掰,“看月亮吧。”

夜色分澄,一轮圆盘缀在天边,杉松直上天际将它一分为二,月光晕染了整片幕布。

星星也悄无声息藏在夜幕之后,俞访云额头发烫,手在打着细颤,甚至感觉夜空旋转——严奚如的两只手紧紧贴在他耳朵上,手掌一股葱味。

“师叔,好大的月亮。”

严奚如看他:“好大的脑门。”

对面委屈巴巴:“我爸以前也这么说。”

严奚如看他一眼:“你爸是不是人缘挺好的?”人缘够好,才能养出这么助人为乐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俞访云明显一愣。他爸严肃又古板,不算个慈祥的父亲,但街坊邻居里的人缘却是最好的。

“我小时候,我爸从来不和我敞开了讲心里事,天天埋头在药堆。我也不懂事,觉得他爱别人家的小孩都胜过于我。药铺平日就忙,我爸每月还要拿几天去给镇上看不起病的老人小孩送药,风雨无阻的。就连最后脑出血栽倒在地上,手上还抓着付扎好的草药。”

严奚如说:“上一辈人,多的是这种热血又天真的人。”

俞访云点头:“热血的人永远天真,但天真的人,永远善良。”

他这么说着,看的却是严奚如。

四周重归安静,俞访云坐在石栏上,翘起了脚。严奚如却无法放松,心里乱糟糟一堆麻烦事,医院的麻烦,陆弛章的麻烦,还有手边这豆蔻的麻烦……风轻云浅,心事杂乱,却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哼出两句词——

“我经之四时,四时无常。我行至天地,天地促狭。”

“公子啊切莫慌张。那末我走山观水,为你铺就新的明堂。”

他用方言唱了出来,甜甜糯糯的,像游鱼尾摆过泉眼,泠泠作响,叫人心事都在泉水中融化。严奚如听出来是《梁祝楼台会》的调子,可是这两句词在心中琢磨良久,也想不起何处听过。低头看俞访云:“这是哪里的选段?”

俞访云放下翘起的脚:“我随便哼的。”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飘忽,严奚如转过头,还未看清什么,蓦地被他重重一推。原本的位置落下团黑影,砸向了撞过来的人的肩膀,泡沫板和肉包一起滚到了地上。

可就这么轻飘飘的无关痛痒的一击,俞访云竟然朝旁人身上一栽,晕了过去。

严奚如自己亲手糊上屋顶的那块泡沫板,此时落在脚边,作为一个犯罪凶器。

他抱着怀里的人,瞠目结舌……碰瓷,这是碰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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