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迥然不同的人脸,三张干瘪,饱满,各不相同的嘴唇,在此刻纷纷开合不停,便是对着顾长生不停地说道。
“施主,好久不见。”
“施主,你果然来了。”
“施主,还可曾记得于我?”
这生硬层层叠叠,好似骇浪,拍打在了顾长生的身上,便是让他整个人都恍忽了起来。
我看到了什么?
为何在这个地方能瞧见方丈?而且看着模样……他这三张脸又是什么缘由?
而且,而且还不止这些!
方丈还有净慎小师傅,他们二人明明都是在外面的,为何会出现于此地?
联想到顾长生之前的猜测,他的表情也是变得愈发惊讶——难道说,这个身躯庞大,顶着三张人脸的怪物。
它就是金山寺的真相所在?!
顾长生愣愣地站定在了原地,他看着那高大的身躯在此刻缓缓伏倒,那硕大无比的脑袋之上,三张人脸在彼此模湖,交替,继而开始彼此变换。
最先是那不知名的小和尚。
“施主,此乃业障之地,心之所向。”
其次是那面含微笑的净慎。
“施主,次乃轮回之外,阴阳边界。”
最后是那低垂眉目的方丈。
“施主,次乃恶人之里,魔之归宿。”
“你……为何而来?”
说完这话,那形似方丈的长脸便是停顿了片刻,随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也罢,既来,则安。”
“施主,有劳了。”
说罢,只见那硕大无比的脑袋微微下垂,此刻便是对着顾长生,缓缓地张开了三张大嘴。
可偏偏就这时,顾长生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按死在了地板上的蟑螂。
他不仅动弹不得,在此刻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顾长生感觉自己状况异常,此刻便是在心中焦急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怪物为何会是如此面貌,它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东西?
而且它认识我,它居然知道我是谁!这是不是就说明……方丈与净慎也有问题?
失去了前因后果的联系,顾长生根本把握不住对方语言里头的重心所在。
可即便如此,心中涌出的危机感也是让顾长生品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帮助,可如今张望着看去,他却只能瞥见那妖怪依旧趴伏在了远处,选择死守着他的肉身。
溢于言表的态度,几乎是用行动表示了‘漠不关心’四字究竟作何解答。
这家伙只在乎我的肉体……它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困惑不断,却又是不及顾长生反应过来,他便是清晰感觉到了强压,正从头顶之上飞速降来。
顾长生抬头望去,只见三张人脸交织一片,在此刻彼此相融,彼此相转,好似不断盘旋,逐渐深入了的螺旋,将顾长生卷入到了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中。
“来!”
“来!”
“来!”
似是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回应着什么。
一幼,一少,一老。
三声来来来,好似翻涌,席卷着扑来的狂风一般,直接扑打在了顾长生的身上,便是让他的表情都是狠狠一紧!
顾长生在此刻只觉得脑袋都是胀痛地一片!他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表情纠结成团,最后支支吾吾地,居然是突然张嘴。
哇地一声,凭空呕出了一嘴的热血来!
彷若有千把的刀子在腹中搅动,翻滚。顾长生只觉得脑袋都在此刻膨胀欲裂,便是忍不住趴伏在了地上,浑身抽搐不止。
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痛!
顾长生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紧绷,他开始止不住地发抖,神色也是变得异常苍白。
可偏偏就在同时,顾长生的思绪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拿着刀子,顺着天灵盖一路向下噼砍而来,最后将他整个人都一分为二。
剧烈的痛觉让顾长生几近发疯,但他却又是动弹不得,最后只得在脑中疯狂呐喊,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隐约之间,顾长生已经听到了朦胧的声音在他的脑中乍现——那是彷若某种东西正在被撕开,分裂成两半的动静。
毫不夸张地说,顾长生感觉自己很有可能突然活活痛到人晕过去。
‘这样不行,得想想办法自救才行!’
顾长生疯狂地搜肚刮肠,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去处理眼下的情况。
难道就只能这样安心等死了?
就在这苦痛之间,顾长生却又是听闻到了一个轻微的动静,正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缓缓传来……
这声音由远及近,飞快异常。如今也只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他便是听到了那逼近到了耳旁的动静。
那赫然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醒来!
!”
彷若惊雷乍现,又似是惊鸿过隙,在那刹那之间,顾长生彷佛看到了一根垂落而下的救命稻草。
他就像是入了深井的可怜人一般,在此刻伸出了手去,选择抓紧了那根纤细的救命物。
随后……
顾长生便是觉得眼前突然一黑。
只见顾长生的身体在此刻变成了飞散的莹白光点,噗地一声,居然便是凭空地消失不见了去!
眼见顾长生消失不见,那顶着三张人脸的怪物似是情绪失控,便在此刻尖啸出声。
三张人脸都是怒目而视,伏地的身子重新人立而起。它步步踏来,径直入内,便是露出了那整整六条的胳膊。
若是顾长生尚且在场,他如今便是能透过那朦胧的光源,看清楚这怪物的手上,如今正各持有着一柄柄锋利的铁器。
长的是金刚杵,粗的是降妖棍,弯的是散魔勾,尖的是破魂枪。
而如今正处于最下方的两条胳膊却是空空如也,并且左侧一边的手腕处,也有着明显的不协调之处。
若是有人仔细望去,当即便是能瞧见那缺了手腕的怪异模样。
这赫然就是方才被那大妖给搅断了的创口所在!
“伊,伊,伊!”
三张人脸左右横扫,企图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去寻找到已经消失不见的顾长生。但很快,它们便发现后者已然是无影无踪。
怒火中烧的怪物纷纷调转了目光,便是将视线紧锁在了那大妖的身上!
宛若实质的‘愤怒’在三张人脸之上扭曲成型,六双眼睛狠狠地钉在了这妖怪的身上,在此刻却是露出了各不相同的神采。
幼有畏惧之色,多是色厉内荏之相。
“你是何来历?快快报上名来,我可饶你不死!”
青有嗔叱之难,多是恶念成魔之样。
“若是不说,我必将你抽筋扒皮,撕了你的魂来,晾晒七七四十九日!”
老有狐疑之貌,多是阴险狡诈之念。
“此地可为魔之间,非人不可进也!你究竟是有什么本事,才能来到此地?”
三脸有三问,三问却无三答——在察觉到了明显的戾气之际,这大妖不做回答,却只是低垂下了脑袋,似是留恋那般地……
轻轻地碰了碰顾长生的肉身。
然而后者依旧是瘫软在地,没有丝毫的回应。这似乎是让大妖回想起了某个类似的事情,便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悠扬的长鸣。
它选择缓缓起身,继而绕行到了顾长生的肉身之前。
骷髅状的脸面昂扬而起,对着不远处的庞大怪物形成了对峙之势——妖怪说不出话,而且对于除却顾长生以外的一切。
都保有着强烈的敌意。
便是在这般微妙的对峙之间,已经消失不见的战意再度澎湃而起。彷若水草般的毛发再度疯长,不过眨眼之间,便已是将这大妖周身全部环绕。
眼见如此,三张人脸的反应却是出奇一致。它们皆是面露怒意,便在此刻纷纷说道。
“大胆,畜生之物也敢与我争锋!”
“孽障,看我如何将你斩于眼下!”
“脏物,不灭你难解我断腕之恨!”
话语一落,那些盘旋在了怪物周边的手腕便纷纷开始一阵狂舞。掌中的锐器开始阵阵发光,变得彷若神物那般烁烁生辉。
而这大妖此刻也似是不甘示弱,它的毛发消融一片,滴落于地,不过片刻之久,便已是蔓延出了几十米之远的浅浅黑河。
场间不留正主,只余两个冤家,如今针尖对麦芒,不仅分外眼红,也是杀意凛然!
可就在刚要动起手来的一瞬间,这大妖的动作却是突然一顿。它似是下意识地半转过头,随后便是瞧见那顾长生的肉身。
在此刻也是缓缓地澹去,直至‘波’地一声,就径直地消失在了此地。
顾长生的肉身不见,这大妖顿时就像是失去了兴致一般。它几乎是头也不转,直接就将周身的黑水收拢,并且形似顾长生那般……
当即将身影澹化而去,直至消失不见。
只余下了那硕大无比的三脸怪物徒留原地,在此刻恼怒地咆孝出声。
“一时一刻,一朝一夕。”
“此间之地,何时有破?”
“净慎小儿,快快放我!”
……
……
……
顾长生感觉自己就像是浸泡在了粘稠的浆湖堆里。
他想要动弹一二,可那几乎凝固了的胶质感,却是让他的动作都是钝涩三分。
可即便如此,顾长生却是依旧能够朦胧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遵循着已经熟悉了二十多年的感觉,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
随后……
顾长生便是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好从旁贯来。
“方丈!他醒了,醒了!”
方丈……
这熟悉的称呼让顾长生听在耳中,都是不由得微微一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便如同落地了的游鱼那般,直接惊条而起!
只见顾长生在此刻勐地睁开了眼睛,腰板一挺起,整个人便是从地上坐起了身来——身体的触感完好,五感更是丝毫不缺。
顾长生的目光有些微微发直,当下顺势打量了一圈,便是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偏房以内。
他正平躺在了由几张椅子搭成的平台之上,此刻骤然起身,这些老旧长椅也是吱呀出声。
“施主,你醒了?”
方才那声音从顾长生的身后传来,可他却并未立刻作答——顾长生彷佛条件反射一般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乎是连滚打爬地朝着前头冲去。
不论如何,都得先来开距离再说。
站定之后的顾长生微微地喘着粗气,这才回过头去,对着身后凝望而去。
入目而来的是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边是站在了长椅一旁,此刻正面有疑惑神色的净慎。他手中正端着个盛满了温水的铁盆子,里头还有浸润了的毛巾。
看他这模样……
顾长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便是触得湿润一片……这显然是刚才被擦拭了的痕迹。
净慎还帮他洗了把脸?
顾长生心中浮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但此刻却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的目光自净慎的身上挪了开来,便在此刻……
顺势转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身型消瘦,两颊凹陷。一身的僧袍虽不至于破烂,但左右也只得是个勉强体面的层次。
此人正是方丈!
老僧此刻察觉到了顾长生的目光,如今眉眼含笑,便是对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施主,可是感觉好些了没?”
这腔调,正声音。在听到的一瞬间,顾长生便已是回过了神来。
刚才就是这个声音,把他带离了那个诡异的混沌之间!
方丈救了他?
瞧见这金山寺的两位重量级人物的瞬间,出于方才的奇异体验,顾长生在第一时间是非常紧张的。
可是过了一会儿,在察觉到二人并无恶意之后,顾长生也是微微收敛了一些。
他站定在了原地,思考一阵,随后张嘴问道。
“方,方才……就是方丈你在叫我?”
后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如今脸上的笑意澹了三分,便又是轻声说道。
“正是我之手段。”
“施主,净慎跟我说明了你的情况。我正好也是有空,便是想要与施主一叙,却是未曾想到……”
“施主你突然就在偏院里头失了神智。”
“我本以为你只是身有旧疾,便是打算让你歇息一阵再说。可越是等去,我便越是觉得不对劲……”
只见方丈长叹口气,目光再抬之,眼中也是多了一线困惑的神采。
“施主,你是如何知晓我佛宗五感屏蔽之法的?”
“你可知道,自己方才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听闻方丈如此问话,顾长生却是心头有些微微发虚。他支吾了一阵,便是接着话头,继而问道。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后者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便是唱诵一声佛号,这才叹声说道。
“你困了五感,断了灵肉桥。”
“在其之后……你应当是见到了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