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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丙根提醒过,过了六点,租界街上的巡捕就会增加,显然是时候找一个落脚点了。他们倒是揣着几十块大洋和五十万伪币,但是该到哪里投宿呢?在林秀轩的常识中,当然那些杂七杂八的小旅馆最适合隐藏,但是他眼见附近的那些平民住房,一水的低矮建筑,似乎很不适合无线电通讯,而且人多眼杂,鱼龙混杂,电台加上天线这么大的东西,很容易暴露。

“组长,我们很久没有联络了,不知道那些无人机还在不在头上。”

马强也想到了这件事,提醒起林秀轩,实际上林早就在想这件事了。林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路旁一片老虎灶外墙上,看贴在那里的旅馆启示,最近的一张上面写着:同福里,广昌大旅社,旅社行会评定丙等,茶水免费,扑克麻将俱全。

一旁还有一条广告:五湖会馆,咸瓜弄9号,临街朝南,全天热水,楼下澡堂,扬州钎脚。看得他头皮发麻。

旁边阴凉里一条赤膊汉子,见他们带着行李看旅馆招贴,走过来打招呼:“老板,我们弄堂里阿福根旅馆,丙等旅社,对面就是苏州书场,上午评弹下午评书,楼下就是大饼滩,板鸭店,味道老好的。”

见林秀轩不理他,赤膊汉子悻悻走开了。

“组长丙等旅馆时什么意思?”马强好奇问道。

“以前中式旅馆评定等级用甲乙丙丁,和外国饭店星级差不多。”

“那丙等等于三星级?”

“这个么……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林实在无法想象楼下就是公共澡堂的旅馆怎么能和三星级扯上关系,他这个人有一点点洁癖,即使是执行任务,也实在不想找这么一个肮脏狭小的地方,他已经看过不少,在墙上和电线杆上牛皮癣一样贴得到处都是的旅馆广告,好多附近的中式旅馆,都是弄堂旅馆,没见哪一家说有独立卫生间的,甚至有抽水马桶的都没看到。

“要是无人机回去了,我们可就失去中继通讯能力了,电台非得架在高处才行。”林秀轩抬头望天说道,“附近高楼大厦倒是不少,但是门口都有持枪的白俄守卫,或者印度保安,要混进去并不容易。”

“我看,哪儿倒是最高。”

陆大成抬手一直,指向北面最高很远处的一栋最高的大楼,整个上海滩好像没有更高的楼房了。

“国际饭店?”林脱口道。

“我们潜伏搞情报,不能太高调吧?”马强立即表示异议,但是奇怪的是,这次林秀轩倒是没说话。

“要不,旁边的华侨饭店也行……”

“何不在路边找个小旅馆?最安全,脏一点有什么关系?”

“就去国际饭店,那里最高便于接受信号,我们的电台有6节鞭状天线,在一般地方架设都容易被发现,只有在哪里不会被看到。反正我们待不了太久。”

林秀轩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拍板去上海最高的饭店,至于是不是完全为了便于通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三人想在贝当路上找到5路车站,查看了站牌,从海格路始发,终点站是老北站,沿途经贝当路、霞飞路,经敏体尼荫路出法租界,进入公共租界西藏路穿过南京路向北,这是一条贯穿租界南北的线路,大约可以到国际饭店附近。

问了一下路人,这班电车大约15分钟一次,刚才开走一班,所以还有得等。林秀轩闲不住,四面走了一圈,倒是在路口看到了一左一右两个报摊,位置靠得很近,互别苗头的意味很强。但是其中一个围着不少人,另一个报摊人气则不太旺,生意差了很多。于是,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过去看看,先走到人少的报摊边上。

摊主的报纸杂志码得整整齐齐,都用镇尺压住。价格从一毛到几毛钱不等。大部分的报纸都在头版突出位置上,刊载了77事变4周年的纪念文章。其中有一些文章从题目看,还有对战局发展,有比不切实接,过于乐观的期待,没有看到伪政府发行的报纸。

林注意到,《中美晚报》的头版文章的超长标题是:中日战争爆发四年之极,美英荷等过即将对日实施更严厉制裁,日本帝国战争机器恐难维持。

标题下面还配了一副漫画,一辆老爷坦克一路行进,后面的七零八落的零件掉了一地,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日本兵,坐在坦克上正在挠头,显然是讽刺日本人的侵略战争将难以为继。不过作者显然对外部世界过于看重,他大概想不到几个月后,日本连这些国家也一起收拾了。

他顺手翻了翻,这封报纸有关正在进行苏德战争部分内容很少,全部转述英文报章。关于日本近卫内阁,与罗斯福政府间的谈判进程,也语焉不详,看得出该报的国际新闻板块没什么料。

随报赠送的副刊《星期特刊》上,是满映的女星李香兰即将抵沪参加新片拍摄的花边新闻,还有电影《天涯歌女》的大幅海报。

在另一份《正言报》上,刊载了一篇题目叫做《中华灾祸何时是头》的文章,文章坐着提醒读者,不休止战事已经四个年头,如今中原水祸、兵祸横行,河南安徽等地,来年恐有饥馑。

文汇报则预测年底之前日军必将收集兵力,再由岳阳一线犯长沙,而此战之结局,将会影响全盘之局面。报章中还有一篇论述局势的文章,以“撼山易,撼薛岳将军难”开篇,介绍了前一次的长沙会战,薛岳将军痛歼日军的详细过程。

林秀轩扔了几个铜板,将几分报纸夹到腋下,然后多做了几步,到另外那个人头攒动的报摊,远远看见那里挂着很多花花绿绿刊物,封面上都是女人脸蛋儿和大腿,周围站着流连的的人群,大概都是冲着这些去的。看摊子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早就看到林在隔壁买了不少,是个潜在的买家,于是不等林道近前,就卖力吆喝起来。

“走过来看一看,《国报》,《平报》,《宇宙风》,《南风》……大明星李香兰昨日抵沪,即将出席中日文化交流大会,周璇新片《恼人春色》来月上映……走过来看一看,一毛钱一份《上海》杂志,美利坚泳装美女,法兰西天体海滩,大量插图。”

光是听他吆喝什么《平报》《国报》《宇宙风》,林秀轩就知道都是伪政府的报纸,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不少不三不四的色情刊物。走到跟前,发现挂在上面的下流画报还都没什么价值,于是低头看下面的时政报纸。有趣的是这里的所有报纸没有一份提及抗战爆发四周年,似乎这两个报摊的互相对峙,除了生意上的竞争,还有政治立场的对立。

他拿起一份《大陆新报》头版耸人的大标题是:《重庆特工潜入租界滥杀无辜》。文章谴责租界当局,滥用治外法权,数年来默许军统特工在租界内横行,报纸称只要重庆的报纸、银行、法院,还留在租界内一天,这就将是租界的乱源;日本军人牺牲生命,致力于重建东方,没有理由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一伟大的进程。

他刚才的猜测被证实了,看来这里的报纸发行,确实存在着汪伪和重庆两条截然不同的渠道,所以立场也是截然相反的,林秀轩庆幸马强没在边上,他要在,说不定会掀翻了这个报摊。

他翻开一本名字叫做《南风》的杂志。在开篇的按语中,主编柳雨生写道:如果没有日本,亚洲漆黑一片。

林秀轩顿时觉得一阵晕眩,他有时候也会对那些迫于生计,委身于敌寇的文痞报以一些同情,但是这么让人作呕的吹捧,他也是第一次领教。

他草草扫了一遍内容,无外乎都是指控爱国者为贼的隔空挖苦文章,似乎还点了租界内几家报纸的名字,其中一段是这样形容的:“……无非是一群顶着美英的招牌,叫嚣着中国的战争;躲在租界里用笔逞凶,却不敢走出去直面日本人的懦夫”,显然这段指控,暗示的是亲重庆的《中美日报》和《大英日报》;林粗学了一些近代史,知道这些爱国报纸全部为中国人所办,甚至有cc背景,之所以顶着一个不伦不类,半中半洋的名字,是因为上海陷落后,日本给了租界当局巨大压力,要求停办租界内所有中国人报纸,于是才有了拉虎皮换名称的变通做法,这些爱国报纸也称作洋旗报,当然这样的身份,自然给了汪伪媒体口诛笔伐的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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