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高墙有多可怕,景王当然不知道,他也没兴趣知道,他只需要知道那里有多恐怖就好了。
远的自然就要数朱文圭,他是建文帝朱允炆的次子,时年两岁,在“靖难之役”后,他父亲朱允炆、兄长朱文奎都不知所终,母亲马皇后自焚而死。
永乐皇帝将朱文圭囚禁在凤阳“高墙”,此时虽然还没有高墙监狱一说,但是已经按照后来高墙的模式进行管理,也就是完全封闭,与世隔离。
直到明英宗朱祁镇从南宫复位之后,重新复辟的明英宗朱祁镇根据自身的囚徒经历,对无辜被监禁五十年的朱文圭深感同情,同年朱文圭被释放,已经是五十七岁了,五十五年的铁窗生涯,释放后连牛马都不认识,不久就去世了。
而近的,自然就是前几年被废降为庶人的徽王,宁愿选择直接自杀也不去凤阳高墙。
景王府里发生的对话,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在陈矩的影响下,回到包厢后吃喝了一阵就以家中有事匆匆告辞,先行一步离开。
他要去的,自然就是裕王府,提醒他们注意,至少在景王离京就藩前这段时间里必须严格保证裕王的饮食安全。
其实,自从魏广德传递出陆炳死因有异后,在他的提醒下,近侍太监李芳就亲自负责监督起裕王的饮食起居。
这些情况魏广德自然知道,可是毕竟时间有些长了,他还是担心李芳会一时麻痹大意,从而铸成大错。
马车快到裕王府时,和一辆迎面驶来的马车交错而过,不过此时的魏广德那里顾得上这些,甚至都不知道有马车过去。
到了裕王府侧门,魏广德是这里的老熟人,自然没有阻拦的直接就进入其中。
大初一的,进了裕王府魏广德才感觉有些不妥。
叫过身旁一个眼熟的內侍,对他吩咐道:“去请李芳李公公到书房那边,我有事寻他。”
“是。”
裕王府的人自然熟悉魏广德他们这些讲官,得了魏广德的吩咐立马答应一声,快速就去找李芳去了,而魏广德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绕了个圈到了他们平日授课的书房那里。
魏广德去了自己的值房,也没让內侍送上茶水,就是坐在屋里静静的等待着李芳过来。
今日,本来就不是他们几个讲官商定的来给裕王拜年的时间,他们约的是明日,不过事发突然,所以他只能现在就过来。
“魏大人,你今日”
等不多时,魏广德就看见李芳提着前摆进了屋子。
本来今日这里不该有人来,所以屋里之前是没有上火盆的,还是魏广德进来后,內侍才匆匆搬来一个火盆,此时魏广德正伸手烤着火。
李芳进屋就感觉屋里还有些冷,当即在门口站住,转身对外面喊道:“外面谁,快点再搬几个火盆进来。”
“不用喊了,李公公快过来坐着烤烤火,我就是得到点消息,所以才冒昧前来,说完我就回去。”
魏广德急忙说道。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李芳朝外面摆摆手,“你们去院子外面守着,没喊你们都别过来。”
不清楚魏广德说的消息是什么,出于谨慎考虑,李芳把院子里的內侍都叫了出去,看着几个人都离开站到院门口这才转身走到魏广德身边坐下,也学着魏广德的样子,身体前倾,伸手烤火。
“魏大人,你说的消息是什么消息啊?”
坐下后,李芳直言问道。
“今儿王爷去了西苑吧。”
“是啊,一大早就去了,皇爷还是没有召见,只是在宫门外跪安就被请回了。”
李芳表情略微有些伤感,他是当年派到杜康妃身边做事的內侍,因为聪明伶俐,办事认真被杜康妃派到裕王身边,这么多年了,对王爷的事儿自然知知甚详。
王爷从小到大见到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小时候裕王还要通过他之口才能知道自己父亲到底长什么样。
因为去年,嘉靖皇帝确定了景王出京就藩,裕王还以为今年入宫应该可以见到嘉靖皇帝了,可是没想到,到了永寿宫依旧被挡在了外面不得而入。
虽然听说之后的景王也是一样的被挡了回去,可是裕王这会儿心里并不好受。
魏广德对裕王没太多感情,在他看来,他对裕王所做的一切不过图的就是将来裕王上位后自己有大好前程,所以并没有感受到李芳话音里的伤感情绪。
“今日我过来,就是因为听说西苑里发生的一件事,裕王出西苑的时候,是否遇到后宫妃嫔前去请安?”
魏广德开口就说道。
“有,在宫门的时候,后妃正要出西华门,怎么了?”
说道这里的时候,李芳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急促。
现在嘉靖皇帝的后妃中,可有一位地位不低的人,而那人就是景王的生母,难道
不怪李芳不多想,实在是今日陪着裕王入宫前后,裕王情绪的变化有点大,他在裕王身边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不是。”
魏广德急忙摆手说道:“今日,卢靖妃在给陛下请安的时候忽然提出一件事儿,想要给景王换封地,在北直隶周边找一处建景王封国。”
“什么,这怎么可以。”
李芳当即惊叫失声。
还好,魏广德马上就继续说道:“陛下没有答应,还当场对卢靖妃进行了训斥”
随后,魏广德就把从陈矩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李芳,而李芳越听脸上喜色渐浓。
“哈哈,好,这是好事儿,我得去给裕王说去。”
魏广德还没说完,李芳已经喜不自禁,拍着手起身就要走,却被魏广德一把拉住。
“李公公,我找你来可不是传递这个好消息的。”
魏广德严肃说道:“虽然景王谋求换封地的想法被陛下给否了,可这也是把他彻底逼上了绝路。
现在摆在景王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乖乖的去德安就藩,要么就是孤注一掷,我这次来其实还是提醒你,别怪我唠叨,现在裕王的安危比任何时候都紧迫。”
“嗯?哦。”
李芳回过神来,明白了魏广德的意思。
他不是蠢人,自己的将来也全系于裕王身上。
魏广德虽然又提起这个让他觉得很烦的话题,可是就现在的情形看上去,也是不错。
狗急跳墙、兔子蹬鹰,最怕的就是景王看到继位无望后进行搏命。
魏广德当初就给李芳说过,如果裕王真有个三长两短,嘉靖皇帝大概率也不敢发作,因为他就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是万万不会治罪的。
“魏先生,你的苦心芳明白了,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亲自盯着此事,决不许有半分差池。”
李芳还是站起身来,冲着魏广德深深一揖道。
“那好,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给殿下拜年。”
魏广德笑笑,随即起身和李芳告辞。
李芳送魏广德出了裕王府,直到他上了马车这才匆匆返回王府内院。
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景王就要离开京城,在京的王爷就只剩下裕王一人,就算旁人还有别的心思,也是鞭长莫及。
现在裕王心情不好,魏广德虽然是过来提醒他的,可不是也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吗?
那这事儿告诉裕王,让他也高兴高兴。
现在的裕王其实还是患得患失,虽然看似地位被确立,可是嘉靖皇帝毕竟没有封他为太子。
而此时的景王,在郑惠人离开后,一个人在厢房里枯坐半晌,这才叫进来一个亲信內侍。
“你今日算了,明日吧,去严府知会严冬楼,就说本王身体抱恙,这些天就不去那边玩了。”
“是。”
內侍急忙躬身答应下来,在景王摆手间他又缓缓退出厢房。
“严家完了,不要在和他们有过多来往。”
此时,景王脑海里还在盘旋着郑惠人离开时的忠告。
刚刚被郑惠人一提醒,景王才忽然醒悟过来,严世番和自己接近,为自己出谋划策的目的,不是他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所慑而臣服,实在是自知死局,不过是博一个死中求活罢了。
以他严世番在京城的名声,将来肯定是要被清算的,甚至郑惠人直言不讳,不是裕王清算他,也会是自己出手,严世番其实是留不得的。
他所作所为,注定了不能像其他臣子那样,致仕就可以剪断那些干系。
只怪自己以前被帝位蒙蔽了双眼,或许也不是自己没看明白,只是没去往深了想,地位都没争取到,怎么可能会放弃一股助力呢?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争夺帝位想法的?
景王不仅陷入回忆,出宫的时候,自己和裕王都是一样的待遇,那会儿外面有人这么猜测,自己还只是一笑了之,好像就是和严世番认识以后吧,才开始有了一些想法。
景王现在是彻底放弃了,他不想继续去争那个位置了,要是自己继续命令那人找机会给裕王下毒的话,或许锦衣卫就会持着驾贴来带自己去凤阳。
想到这里,景王霍然起身,叫来自己身边的近侍,小声吩咐几句,让他尽快把消息传递过去,这才又重新坐下。
时间转眼到了初四,这天一大早魏广德穿戴整齐,就匆匆赶到了翰林院,因为按照钦天监的计算,初四这天的卯时正二刻是吉时,所以全大明所有的衙门会在这个时候举行“开印”仪式。
按后世的时间,还不到七点,都不到上班时间,可在明代,官员们已经开工了。
魏广德也没什么好说的,规规矩矩去翰林院参加仪式,之后自然是稍微闲坐一会儿,就和张居正一起去裕王府。
和封印仪式差不多,翰林院官员在袁炜的带领下重新请出印章,院子里又是鞭炮齐鸣。
衙门开印,并不代表着官员们的年过完了,其实也仅仅是一个仪式而已,别忘了十五的时候京城还要组织鳌山灯会,只有灯会结束以后,在官员和百姓们看来,这个年才算是真的过完了。
“刚才你和吴学士说什么?”
离开翰林院,魏广德邀张居正和他同乘一辆马车前往裕王府,马车上张居正就问道,“看你当时很吃惊的样子。”
魏广德笑道:“当初我入翰林院时,就是拜在吴学士门下。”
“哦。”
张居正淡淡应了一声。
“听他说,年后翰林院掌院可能要换成李春芳李学士,袁炜要专事部议。”
魏广德继续说道。
“袁炜这是要完全投入朝政中,为国分忧了,呵呵”
张居正笑道。
其实袁炜的职务变动,他比魏广德消息要灵敏许多,毕竟他的消息来自老师徐阶,他之所以问魏广德,其实不过是好奇他和吴清的关系。
吴清虽然也是学士,可注定没太大前途,对魏广德和这样的人交好很是奇怪。
“你应该事先知道的吧。”
这时候,魏广德又开口说道。
“之前听说过。”
张居正点点头,朝中的消息,他比魏广德灵通,不过在裕王府这段时间他也知道了,魏广德在宫里有人,对宫里的消息很是灵通。
初二的时候,他都还不知道昨日西苑发生的事儿,可魏广德昨日就知道了,甚至还是事发后一个时辰他就知道了。
不可小觑。
说到这里,张居正又想起来什么,这还是前两天去徐阶府上拜访时才听说的,反正也是闲着,就给魏广德说说,打发下这段时间。
“另外听说,年后陛下要召南京翰林院掌院,国子监祭酒瞿景淳回京,具体要怎么安排还不清楚。”
“嗯?”
魏广德先是惊讶一声,随即开玩笑道:“叔大兄不会想去南京担任翰林院掌院吧。”
“我要能担任掌院我还真想去,呵呵”
张居正乐呵呵说道。
其实真有机会的话,他并不介意在南京去转一圈。
自己年轻,可不是去养老的,只不过是周转过渡下,真要去了肯定也能升迁为翰林学士,反正有老师在京城,这边有了好的官职空出,肯定是能迁回来的。
“瞿大人多大岁数了?”
这个时候从南京调回这么一个老资历的翰林学士,容不得魏广德不关心下。
“五十来岁吧,嘉靖二十三年的榜眼。”
“哦。”
魏广德答应一声,怪不得张居正清楚,瞿景淳比张居正早一届,他参加会试那会儿,肯定关注上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