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山西巡按御史宋纁奏上,说太原府静乐县有男子名为李良雨,不知何故竟化为妇人。”
陈以勤乐和和说道,显然他在看到这篇奏疏的时候是有多惊讶,也十分好奇。
魏广德这会儿惊讶的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江西巡按御史报上来的,想来不会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可发生这样的事儿,也实在稀奇的很。
“以前看书倒是听说有‘男化女’‘女化男’,但是那都是在书上说的,内阁是否让山西那边尽快把相关认证带到京城来严加审问,辨明虚实?”
殷士谵也是大大的惊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事儿貌似不能当做一个民间故事看待。
以往出现“男化女”、“女化男”的传说故事,向来被认为是灾变妖异,于国于家都是不祥之兆。
“辨明虚实?”
魏广德低声重复一句,也明白了殷士谵的考虑,随即正色道:“正该如此。”
先前还存着看稀奇的态度,现在忽然发现这可能会成为一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
看到两人都变了脸色,陈以勤也收起笑容道:“你们说的有道理,那宋纁在奏疏上就写道,此阳衰阴盛之象,宜进君子退小人,以挽气运。”
殷士谵点头,“果然如此。”
魏广德想了想才道:“若此中真有阴谋,不妨奏请陛下,秘派锦衣卫赴山西静乐调查真伪。
以我判断此事若真有蹊跷,人定然活不到京城。”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陈以勤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明日我就奏请陛下派人暗查,不过话说今日内阁中,和两位辅臣大人说起此事,大家也直说稀奇,说民间这样的奇事古已有之,宋纁是小题大做了。”
“嗯,我记得汉书里有类似记载,一是,汉哀帝建平年间,豫章有个男子,转化成了女人,出嫁后还生了一儿子,长安一个叫陈凤的评论此事,认为阳变阴又生子,这是改姓且自我繁衍的象征,没多久,王莽篡位。
二是,到了建安七年,越隽又有一名男子化为女人,周群就说了,前朝汉哀帝时就有这怪异之相,看来又要变天了,没想到了建安二十五年,汉献帝被废为山阳公。”
殷士谵回忆道,就在刚才陈以勤说起此事之时,他就记起以前看到过类似记载,貌似都不是好事。
“是啊,记得宋史里也有记载,‘宣和六年,都城有卖青果男子,孕而生子,蓐母不能收,易七人,始免而逃去。’”
魏广德也是说道,这是他刚想起来的,“这事居然是发生在山西,呵呵”
大致的意思就是宋徽宗年间,有一位以卖果子为生的人,这个人本来是个男性,但却怀孕生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一共找了七个接生婆来才成功生下孩子。
奇怪的是,生下孩子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魏广德没像殷士谵那样说之后发生的事儿,但是个读书人都知道宋徽宗之后的结局,实在是身为读书人不愿启齿之难。
陈以勤这时候也是猛然坐直身子,他已经意识到此事若是广为流传,对国朝的影响是极大的,绝不是一些派系官员私下的小动作,对朝廷不满可以解释的了。
此事说大了,是要直接动摇国本。
“山西,山西”
陈以勤喃喃道。
“善贷的意思是说.”
殷士谵一开始只想到是有人构陷朝廷大臣,可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貌似比这个还要大。
“哼哼,说不好就是白莲教徒搞的鬼,那可是在山西,白莲教徒实力庞大,编造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怕是地方官府也被蒙在鼓里。”
以往看到这样的记载,他也是读了许多杂书的,但魏广德对这些记载都是一笑而过。
后世,男变女或者女变男,动手术,再注入一些激素,确实可以做到看起来像,用起来也可以,但是你要让男变女产子,这得多大的心啊。
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没道理的,毕竟我们要讲科学,这里不是仙侠世界。
好吧,貌似仙侠世界里也没听说过男变女和女变男,还能产子的。
仙家手段也不过就是达到后世那种程度,通过变幻外貌来骗人。
魏广德不相信地方官府那些人有这么大胆子构陷这么个故事,地方上那么多人,他们能全部摆平?
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白莲教。
他们本就在民间有广大的群众基础,对信徒来说,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对非信徒,只要稍加威胁,身边还有白莲教徒存在,为了自身和家庭的安全,大家也只能附和。
就算是皇帝派出锦衣卫追查,怕是也难以有结果。
不过魏广德还是把这种猜测说了出来,最起码锦衣卫追查此事时可以顺带查查当地白莲教徒的情况,若是有机会当然是要发兵围剿的。
“逸甫兄,善贷说的有道理,我看十有八九就是白莲教徒搞的鬼,目的就是把事儿通过官府文书传开,动摇国之根本。”
殷士谵对陈以勤说道。
“我明白了,此事一定请陛下详查。”
编造山西男变女,如果民间再有人说起宋徽宗事旧事,那不是说大明要亡,做出此事的人已经是造反谋逆的大罪了。
确实,地方官府怕是被白莲教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自知。
今晚对他们说起这事儿,陈以勤本意是想让他们知道,当今朝堂并不安稳,还有许多不满官员存在,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攻击廷臣,为自己争取晋升之计。
只是想提醒下殷士谵、魏广德,没想到被魏广德一分析,貌似这次事件不是个小事儿。
白莲教,在大明立国之初就被定义为邪教,是必须铲除的宗教,明廷为此没少施展手段。
通过前朝的反复梳篦,最后的白莲教徒不得不反出长城,跑到蒙古人地盘上去苟活,只不过在国内势力依旧猖獗。
“对了,你还没说此事到底是怎么传到宋纁耳中的。”
来龙去脉要搞清楚,才知道宋纁有没有问题,魏广德开口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据说这李家是两兄弟,家贫如洗,只有大哥李良雨娶妻张氏已四载,后因贫出其妻,自佣于人。
之后就是其弟找兄长,结果没找到,最后出来个女子说是他哥,其兄弟哪里肯信。
因疑兄长被人所害,找个面貌有几分相像的女子冒充,所以直接报官,才发现这事儿。”
陈以勤说道,随奏疏来的还有该案卷宗副本,他自然也是看了,所以魏广德问起,他也能说得上来。
“静乐县可曾验明正身?”
殷士谵插话问道。
“男变女,你让静乐县如何判断该人就是李良雨?只能确认那人确为妇人,其弟不认,找来其前妻也无法辨认。”
陈以勤答道,“静乐县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上报州府,这卷宗才到了宋纁手中。”
魏广德呵呵一笑,道:“若真是白莲教所为,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锦衣卫宜从速追查,还要加派人手保护证人,否则,怕是会被杀人灭口。”
殷士谵很重视这事儿,于是分析道。
这事儿关键还在于当事人,若真的死了,这事儿几乎就可以坐定,再想翻案难上加难。
明朝对于这类有状告的案子,是不能随便销案的,记录还要保存完整,不管结案还是疑案。
档案被保存,那就意味着这事儿被坐实,说不好就载入史书里。
除非查清案子,才能还一个清白。
到第二天的时候,山西太原府静乐县的事儿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从官场到市井,民间议论纷纷。
不用说,他们昨晚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老百姓不懂,但读书人懂啊。
听到山西发生这样的奇事,许多人很快就想到以前看到过的这类志怪记载,自然史书中的故事被翻出,所有人都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儿肯定是灾难的预兆。
隆庆皇帝此时在乾清宫召见完内阁阁臣咨政,这也是明朝皇帝设立内阁的主要原因。
除了内阁阁臣票拟外,皇帝在遇到犹豫不决或者不理解的票拟时,都会把阁臣叫来咨询。
隆庆皇帝也不例外,虽然有些沉迷美色和珍玩,可和嘉靖皇帝一样,每日急报是一定要处理的,一般的奏疏或看,或直接交给司礼监处理。
此时,陈以勤就把昨晚商议的事儿详细说了遍,分析了此事可能是山西白莲教搞鬼,立时把隆庆皇帝就惊住了。
宋纁那奏疏他看了,不过只当是奇闻怪谈来看,并未深想。
不过经陈以勤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貌似事儿不小。
至于李春芳和张居正,身为读书人,讲究的是不以怪力乱神,所以当初只想到要调查清楚真相,并未考虑太多。
但是陈以勤说出魏广德和殷士谵的担忧,自然也是惊惧的。
此时若真坐实,说不好听的,那是打他们几个内阁阁臣的脸。
李春芳怎么想不知道,可张居正却是以匡扶社稷,挽大厦于将倾为己任,想要名留青史的人,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
流传下去,这将是他们三位阁臣的政治污点。
“此事涉及要秘密派出锦衣卫追查,按照殷士谵和魏广德的意思,朝中知道之人越少越好。”
在详细说出魏广德的分析后,陈以勤又说道。
此刻隆庆皇帝脸色凝重,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他是真的生气了。
有人把他比作宋徽宗,这谁受得了。
“传朱希孝来见朕。”
隆庆皇帝对身旁太监吩咐道,“告诉周围的人,嘴巴给朕管好了。”
“是,皇爷。”
一个御前太监低头躬身答道,随后退出大殿传旨去了。
不过很快,那太监就又回来,跪在殿中道:‘启奏陛下,朱指挥使已经在殿外候旨。’
朱希孝进宫来了,隆庆皇帝心里一惊,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儿,马上下旨让他进来。
不多时,身穿飞鱼服的朱希孝大步进殿跪倒,参拜隆庆皇帝。
在平身后,马上把今日市井流传之言如数告知隆庆皇帝。
山西奏报他昨日也听说了,也只是当稀奇事,并不知道故事背后还有那么多弯弯绕。
直到今日京城各坊市流传开来后,锦衣卫的暗探报上来消息,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其中怪异之处,立即整理文档进宫禀报。
其实他早就到了,只是此刻三位阁老正在御前咨政,他没有贸然觐见。
“查,给朕追查到底。”
隆庆皇帝听说市井坊间及流传开来,当下怒极道:“锦衣卫派出得力手下立即去山西,把所有人证安全给朕带回京城,朕要亲自审问。”
“遵旨。”
朱希孝此时心里有些悲观,若真如先前所言,此事是白莲教所为,陛下要的人证,这会儿还有命在否?
可是皇帝已经下旨,他必须无条件服从。
“静乐县令,太原府,都要给朕查查,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此事涉及人绝对不少。”
隆庆皇帝又下令道。
朱希孝匆匆退出殿外,去调集锦衣卫精锐西去,追查山西白莲教去看了,而隆庆皇帝看着殿上的李春芳、陈以勤和张居正,心里其实也是有气的。
这么重大的事儿,他们只以为是有官员不满朝廷而编造诽谤。
要知道,事儿是昨日发生的,被他们耽误了一天时间。
若是在昨日内阁就意识到背后暗藏的狼子野心,哪里会如此被动。
想了想,隆庆皇帝这才说道:“看来徐阁老回乡后,朝政繁重,内阁也需要补人了。”
听到皇帝话里的意思,李春芳、陈以勤等人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三位阁老回去想想,这两日议一议,提交个名单上来。”
三人退出乾清宫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隆庆皇帝要增补阁臣,让他们举荐,其实三人心里都清楚皇帝的意思。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你看什么时候上奏陛下为好?”
张居正开口对着李春芳和陈以勤说道。
李春芳只是略作迟疑就说道:“那就明日吧,下午叔大先拟个条陈,我们看一看,明日就上奏此事。”
李春芳虽然对坐上首辅之位有些飘飘然,但他真没太大野心,他不贪财,家里本来就有钱。
只是想好好过这几年,然后退位让贤,自己回家养老去。
按照后世人的话,那就是他有文才,也会溜须拍马,因为没野心所以是条咸鱼。
对于隆庆皇帝补阁臣分担他们的权利,自然没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