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中间御道,朱景洪来到了殿前,并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严寒之下,朱景洪转向了众人,说道:“平身!”
“谢陛下!”
一众将领这才起身,排班站好不敢妄动,展现了作为军人的作风。
现场的这些人,多数都见过朱景洪,所以不会对皇帝太好奇,但心中崇敬却一分不少。
毕竟朱景洪此前经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功业,只凭这一点就能让人对他顶礼膜拜。
在场这些人里,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各自多少都有些骄傲,但在皇帝面前他们只感到卑微。
坐到宝座之上,朱景洪目光扫向前方,说道:“瑞雪兆丰年,今日诸卿即将屡新,我大明又得一批猛将干臣,于朕而言……今日所获便已颇丰了!”
朱景洪自带威仪,无需装腔作势吓人,此番说笑轻松拉近与众人的距离,让人觉得亲切值得效忠。
“如今大明强敌环伺,护卫天下的重担压在你们肩上,今日朕亲自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可能让朕安心坐镇京城?”
皇帝笼络将领不稀奇,但跟中下层将领们说这些,这确实是极少见的情况。
无论是开始说的“丰收”,还是眼下说的重任在肩,都让众人感受到了皇帝的信重,心中便对朱景洪越发崇敬起来。
这边朱景洪正慷慨陈词,而此刻另一头的瑶华宫内,黛玉正在跟朱云笙说话。
别人都是去坤宁宫拜见,朱云笙却去得不多,反倒多往黛玉湘云二人处去。
二人正闲聊着,这时有宫女来报:“娘娘,主上还在隆武殿,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点了点头,在宫女退下之后,黛玉方道:“说了巳正二刻(十点半)过来,现在都过了三刻了,就难得见他守时过!”
朱云笙接话道:“十三哥忙于国事,却也是无可奈何!”
黛玉笑了笑,而后展颜笑道:“是啊,最近这几个月,他确实忙得很,尤其是听曲、修道、念佛,各种花样都玩儿尽了!”
“修道?念佛?”朱云笙有些意外。
把手靠近火盆了些,黛玉方笑道:“罢了罢了,你不知也是好事,否则啊……世上又得多一个人笑他!”
“十三哥是皇帝,谁敢笑他!”
“面上不敢笑,心里可就难说了,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看他他笑话呢!”
说到这里,黛玉不免神色黯然,随后叹息道:“其实他如今做了皇帝,自己也有不少难处,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这话似乎是随口感叹,朱云笙还是听出了劝诫的意味。
她自己清楚,最近这些日子做的那些事,不出意外会让皇帝哥哥心烦,所以黛玉这是在提醒她。
“是啊……林姐姐说得是啊!”
原本她二人聊得很高兴,可此时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反正不再如刚才那样轻松。
黛玉其实不想这样,但人毕竟生活在现实世界,很多事情都需要面对。
见朱云笙有些执迷不悟,她不愿看她走向“不归路”,所以才要出言提醒。
“林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了……往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
黛玉笑着说道:“好好的过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对了,前两天我听宝姐姐说,你十三哥最近在提说,要加封你为长公主呢!”
皇帝的姊妹可以加封长公主,但不是必然会被加封,比如正统朝就没有过,或许是因为朱咸铭没嫡亲姊妹。
而朱云笙与朱景洪一母同胞,二人又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加封她为长公主倒不足为怪。
就着这件事,她二人继续聊了起来,而隆武殿这边召见已近尾声。
隆武门内,陈云泰拿着一摞奏报,昂首挺胸等在台阶下,前方众将已在拜别皇帝。
“陈千户,最近忙什么呢!”
陈云泰正想着一会儿奏报的事,身侧却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他定睛一看便发现是邓安。
邓安作为东厂掌班太监,在北镇抚司等同于指挥佥事,何况他还是皇帝近侍出身,地位自是比陈云泰高出不少。
即便陈云泰做了指挥同知,全权处置北镇抚司之事,地位也就跟现在的邓安相等。
而若邓安执掌东厂,并挂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头衔,那他陈云泰还是得矮一头。
“见过邓公公,近日卑职奉密旨查案!”
陈云泰不想别人分走功劳,所以非常注重查案的保密,用的人都是他最心腹的人。
此刻邓安过来,为防止他打探情况,他便用“密旨”二字来挡。
他这可不是假传圣旨,而是真正特意请过旨,而没有公开的旨意都可称为密旨。
“好好……既是奉了密旨,咱家就不多问了!”邓安笑着说道。
此番邓安过来,其实也是有情况要汇报,主要关于近日朝中官员的事,东厂职能更侧重监视百官。
此时召见已经结束,朱景洪在兵部堂官和五军都督府诸将陪同下,朝着隆武门这边徐徐走来。
邓安与陈云泰随即跪地,朱景洪看了他俩的出现,心里其实不太欢喜,只因他还赶着去瑶华宫。
可他毕竟是皇帝,此刻自当以皇帝职责为重,所以还是要见这二人,听他们禀告之后再去黛玉处。
于是在出了隆武门后,朱景洪便命随行文武散去,然后就让余海去叫邓安二人过来。
从隆武殿到乾清宫,路程差不多有近两里,正常走路也要八九分钟,拿来谈事情再合适不过。
这二人过来之后,原本是该邓安先禀告,可这厮为掌握陈云泰查的事,愣是谦让请后者先禀报。
邓安既开了口,陈云泰也就不好再推脱,他们两个都属皇家奴才,相互谦让等于蔑视皇帝。
于是陈云泰只得先讲,但这厮知道此事不易宣扬,于是只说了些重点情况,主要提了朱景渊和白莲教的事。
“陛下,其他更恶之事,臣不敢妄谈……恭顺王一应罪行,皆已在奏本之中!”
言罢,陈云泰把手中奏报递出,朱景洪正要伸手拿时,余海却引来了一名宫女。
“陛下,林娘娘遣人来传话,说……若……若陛下实在抽不开身,今日之约便作罢了!”
原本朱景洪是打算,听了汇报就去黛玉处,可眼下陈云泰说的事很重大,他得细看了后再处置,何事能抽身已说不清楚。
换句话说,他便只能爽约了!
“你回去转达贵妃,就说朕临时有事处置,今日爽约……深感歉意!”
瑶华宫的小丫头连忙应下,参拜之后便回去传话了。
朱景洪没接陈云泰的奏报,而是让他留下单独问对,接着便让邓安禀告相应情况。
邓安禀告的情况也很重要,但比起陈云泰的没那么急,说完之后他便辞别离开了。
几分钟后,乾清宫暖阁内,朱景洪坐在御座上,开始翻看陈云泰的奏报。
而陈云泰本人,则是跪在了暖阁门槛外。
进乾清宫暖阁之内议事,是内阁大臣和六部九卿,及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才有的资格,他陈云泰如今还差得远。
即便朱景洪城府深心性硬,在看到最后一页有关正统十年的奏报时,他也最终愤怒到了破防。
“朱景渊,院浸猪……这个灭绝人性,毫无人伦,悖逆犯上的畜生!”
听到皇帝痛骂,即使跪在暖阁之外,陈云泰也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以至于把头磕到了地上,感受着地砖传来的清凉。
“那些个太医,还都活着?”朱景洪神色阴冷问道。
“涉案之太医前后共四人,仅一人还在太医院,另三人已先后致仕回乡,其中一人已于去年八月病亡!”
只听朱景洪道:“他们倒是活得好啊!”
强压住怒火,朱景洪接着说道:“涉事之人,该如何处置你去料理,切记……不要搞得沸沸扬扬!”
“臣领旨!”
陈云泰本来想问,该如何处置恭顺王,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也无法确定皇帝的考量,这个时就只能求稳不多问。
当陈云泰跪安离开时,这边黛玉已得到禀告,得知朱景洪不来她还是有些失望。
但朱云笙却抓住了重点,于是问道:“你说陛下在见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正事!”传话的宫女答道。
“可听到了说的什么事?”朱云笙忍不住追问。
近日她虽未往恭顺王府送东西,却还是关心着兄长的病情,时不时派人过去探视。
所以,数日前锦衣卫进恭顺王府的事她知道,但因答应过梁毅不再多事,所以她才没有多去理会。
今日听是锦衣卫禀事,她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回禀公主,奴婢也没听清……”
听到朱云笙问话,黛玉便为她忧心起来,暗道这丫头还是没想明白。
听了宫女的话,黛玉刚松了口气,哪知后者接着说道:“好像是……跟恭顺王府有关!”
这宫女靠近时,正听到陈云泰提到恭顺王府,其他的确实没听到什么。
一时间,朱云笙已忧心起来,她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故。
即便黛玉好心安抚,朱云笙仍是内心难安,在瑶华宫用过午膳之后,便以精力不济离开了。
黛玉亲自送她出了瑶华门,离别时又是一番开解,但她也不好把话说太明。
送走朱云笙后,黛玉忍不住叹了口气。
“娘娘,公主还是在担心啊!”
说话的人是紫鹃,她一直守在黛玉身边,经历过太多事早历练了出来,所以有一双明亮的心眼。
“唉……他们兄妹几人的事,说不清说不明!”
微微摇头后,黛玉转身便往殿内走去,可她才走进了庭院之中,外面就来了坤宁宫的莺儿。
“禀林娘娘,皇后娘娘命奴婢来传话,说晚些请娘娘过去用膳,届时一同赏鉴徽宗花鸟图!”
黛玉随后笑道:“知道了,我下午早些就过去!”
且说这边朱云笙出宫,她从瑶华宫一路往南走,越过数道宫门后来到了乾清门外。
站在乾清宫门外,朱云笙望着宫墙内的阙楼,以往父亲在时她时常来此。
如今里面住的是亲哥哥,她同样有随意出入的权利,可从父亲灵柩移往观德殿后,数月来她再也未曾进过里面。
此时,她很想进到乾清宫去,求皇帝哥哥别再为难六哥,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那么干,否则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叹了口气,朱云笙继续朝宫外走去,可当她才经过了崇政殿,迎面却遇到了一名锦衣卫,看其衣着还是位百户。
对锦衣卫朱云笙没好感,可想到了今日锦衣卫来找过皇帝,这便让朱云笙多看了几眼。
“拜见公主殿下!”倪二郑重行礼。
朱云笙没有回应,径直便走向了宫门之外,大约十分钟后她出了东华门,外面就是她的辇轿等着她。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的辇轿来到了东安门处,在这里她要换乘马车回府。
哪知她才上了马车,就听外面侍女提醒道:“公主,青阳王殿下、静海王殿下,骑马进宫去了!”
正常来说,郡王进宫是乘坐轿子而非骑马,除非有特别急的事情见驾。
朱云笙好奇起来,于是便吩咐不着急走,而是打算等着两位庶兄出来,她会专门问问怎么回事。
再说朱景淳二人,其实朱景洪只是召他俩进宫,并未要求他俩要迅速赶到。
只是这俩人为了献媚,才特意骑马赶时间进宫,哪知到了乾清宫却只能等着,只因皇帝还在召见其他人。
下午朱景洪本来就有接见安排,主要是户部和工部汇报情况,所以朱景淳二人只能在偏殿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过去,然后他俩才得以被传召。
当他俩来到乾清门外时,便发现有一位锦衣卫百户候着,朱景淳依稀记得此人叫倪二。
“两位殿下,陛下在冬暖阁等着你们!”
面对余海,朱景淳二人也不敢托大,纷纷拱手致谢而后进了殿内。
和朱云笙不同,朱景淳二人很少到乾清宫,所以进殿时便让他俩心感压迫。
即便御座上坐的是哥哥,却也还是让他二人深感难受。
“臣弟朱景淳(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他二人在暖阁内叩拜后,把头磕在了地上不起来,只因他俩瞥见了亲哥脸色很难看。
“起来!”
“谢陛下!”
这俩人即便站了起来,却还是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直视御座上的兄长。
“这些日子,北镇抚司查到了不少东西,你们两个看看吧!”
听到兄长冷冰冰的声音,朱景淳二人差点儿被吓尿了,以为是自己二人被锦衣卫查了。
毕竟他俩私底下,也没少干作奸犯科之事,是一点儿都经不起查。
余海领着几名宦官,将北镇抚司的奏报分发给二人,此时朱景淳二人已在思索如何告罪。
可当看到奏报内容时,他俩绝望的心情顿时扭转,可来不及感受转危为安的喜悦,他俩就被奏报上的内容惊到了。
粗略看了一遍后,想起自己干的那些个事,朱景淳二人只觉简直不算什么。
老六啊老六,你可真是个,不是个东西啊……朱景淳二人皆是如此作想。
此时他们也明白了,皇帝哥哥为何如此生气,换做他俩早就掀桌子杀人了。
在他二人瞎想时,上首传来了皇帝声音:“老六所行之事,实为人神共愤,即使朕欲宽之,只怕天理难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