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饭菜,上的倒也快,没多大工夫,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几碟小菜。
方笑语吃的心不在焉,她一心多用,一直注意着二楼这七八桌人的谈话。
“这仗也打得有些日子了,可却一点起色也没有。”其中一桌只有三人的客人中的一人说道。
这人身着的衣饰有些华丽,一看便是有钱人家。桌上的饭菜有米有面,有菜有肉,虽没到丰盛的地步,可放在现在的北燕,这绝对已经算是吃得好的了。
“可不是说?”另一人也是无奈的摇摇头,一脸的灰败道:“我家就在边城,如今被流沙国兵临城下,可守城的将领无能,那边已经没法待下去了。战争刚起我就带着家人离了城,暂时住在这里,这里离战场远些,受到的波及也小些。”
“哎,这北燕怕是没法待了。那流沙国不过是个弹丸小国,却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是倾巢出动来进犯北燕。如今逃到这里,也不过是想再看看这里是否还有得救,否则,我怕是要带着我家婆娘和儿子离开北燕,去他处重头再来了。”一人摇头,看神色间对这里还颇有些不舍。
“故土难离啊。我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生意遍布北燕,若是去了他处,就当真是要重头再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方将军回来,本以为小小流沙国翻手可灭,却不想,守城的将领竟与方将军闹了不合。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仗着方将军不在北燕,竟是拉了一帮子人企图夺了将军的权,如今听闻方将军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也不知将军是否安好。”
“险些忘了你最是崇敬方将军,如今大敌当前,他们竟还有那闲心思内乱。”说话之人摇了摇头。
“方将军才去了京城多久?怎的北燕就被人乱成了这副模样?都怪将军错信了丞相,留下那么个祸害,竟是架空了将军多年来的经营!如今将军去向不明,也不知是生是死,着实叫人担忧。”那个异常崇拜方剑璋的人恨的咬牙切齿,显然,方剑璋对丞相的纵容,许多人都清楚,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当初方剑璋听调暂时回了京城时,他还不知道梅苍云是个什么嘴脸,故而也没有防备,将北燕留给了梅苍云布置的棋子管理。
后来他知道了梅苍云这老狐狸的布局,连忙传信自己的心腹,将军中的权利全都收回。他也以为事情已在他控制之内,可没想到,当初他的纵容早已让梅苍云将棋子遍布了北燕,待他再想处理之时,为时已晚,就连他的心腹都已经背叛了他。
可以说,方剑璋能有今日,成也梅苍云,败也梅苍云。
这人看来是真的很担心方剑璋,他年幼时有投军的打算,可无奈生了一场大病,上战场的梦想便破碎了。后来,父母倾尽家财为他请了神医,将他的病治好了,可身子却一直都有些虚弱,根本无法负荷战场上惨烈的厮杀。再加之父母强烈反对,事情便不了了之,最终他继承了父亲的留下的商会,继续经商。
但是他对方剑璋的崇敬却丝毫没有减少。
每有战争之时,听到方将军大胜而归的消息,他就跟自己上了战场一样,兴奋的手舞足蹈。此次北燕之战刚一打响,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离开边城,是因为他相信即便方将军如今身在京城,但若听说北燕有难,必将返回北燕,继续征战沙场,将那些入侵者统统都赶出大承的疆土。
可没想到的是,天灾大旱,加上当初信任丞相留下的隐患,方将军回是回来了,在自己的军队里,在自己的地盘上,却处处被人掣肘,最后竟是去向不明了。
他的父母看情势不妙,逼着他早一步离开边城,暂时来了这座小城避难。可他时时关注着北燕战场的消息,但时至今日,却依旧没有方将军的下落。
这让他沮丧不已。心中早已经将丞相那老东西骂了千遍不止。
“方将军如此勇猛过人,为何却冲动的提出去埋伏敌方大将?”另一人一脸不解。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有许多人都说,方将军这是带着五万将士另起炉灶,躲在暗中伺机而动。还有人说方将军投靠了敌军,所以那‘被埋伏’的大将才会安然无恙的抵达北燕城下。
反正方将军失踪了。什么传闻都有,不利的传言更是满天飞。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哪接触得到那些朝廷命官层次的东西,只能被动的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传言里去寻找能够说服自己的去相信。
方笑语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从这几人的谈话中她得到了一些消息。
第一,这三人中有一人十分崇拜她家方大将军。
第二,她爹确实是失踪了。这一点,那个假叶西辞似乎并没有说谎。
第三,她爹来了北燕之后,这里似乎已经变了模样。原本的镇远军中被丞相留下的棋子架空,她爹的失踪,恐怕就是糟了这些人的暗算。
第四,北燕已经有了许多对她爹不利的流言。当然,她家方大将军镇守北燕多年,威名赫赫,人称战神,百姓中多还是以信任为主。但三人成虎,流言一旦爆发,就总会有人相信,而若是她爹再不出现,也没有人替他澄清,早晚有一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再美好的名声也难保被这些污秽之人的手段给抹黑了。到时候再想白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但是,同时她也生出了几点疑惑。
其一,丞相的势力当真有如此庞大,轻而易举就能架空整个镇远军,让这个她家方大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势力全都背叛?
其二,丞相选择在此时发难究竟有何目的?
若是北燕城破,敌军大举肆虐,百姓被残杀,她家方大将军身为北燕最高守将,固然脱不了干系,可只要有心人一查,就能知道其中猫腻,到时只会将丞相府也连累进去,这对梅苍云那老狐狸而言有什么好处?
第三,丞相当真有如此大的能量?竟能将北燕之事瞒的滴水不漏,就连皇上都险些被骗了?
第四,既都瞒住了,那那个假叶西辞又是谁的人?他假扮叶西辞有什么目的?又为何将她爹失踪的消息带回京城?
方笑语觉得有些乱。他总觉得这其中有几条线不能很好的联系在一起。可短时间内她又把握不住这些错乱线头的方向。
而她的思考,最终被一句话给打断了。
那桌谈论的三人自没有想到他们口中的方将军的嫡女会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桌子上,此时一人神情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说下去一般,最终还是咬咬牙,将声音放到最低,然后招呼着其他两人附耳过去,小声道:“其实,方将军不是埋伏敌方大将时失踪的,其中另有隐情。”
“哦?是何隐情?”另两人竖着耳朵想听下文。特别是那个十分崇拜方剑璋的商人。
说话之人神色有些愤慨,但他还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并没有提高声音,反倒是更加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方将军带领五万将士为先锋,出城迎敌,敌方大将根本不是对手,被方将军打的连连后退,可就在那时,敌军突然增援,方将军当机立断,不再恋战,而是指挥将士回城。可是……”这人咬了咬牙,手中攥着的茶杯都险些被他撞倒在地。
“可是如何?”另两人都大急,想听下文。
这人也不卖关子,而是愤怒道:“可是守城的将领拒不开城门,硬生生将方将军和五万大军关在了城门之外!”
“什么?”那个崇拜方剑璋的商人拍桌而起,怒道:“对方援军已至,五万大军如何对抗数十万敌军?守城之将竟敢拒不开城门,他是存心想要害死方将军!”
另一人却冷静的多,只是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说这惊人真相的人道:“你如何能知这些事情?”
另一人却做咬牙之状道:“我婆娘的弟弟就是方将军所带五万将士的其中一人。当日方将军被关在城门外,以五万之师对抗对方数十万大军,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离开。为了能将方将军救出虎口,五万大军几乎死伤殆尽,方将军虽逃了,可却也身受重伤。”
“那你婆娘的弟弟如今何处?”另一人还是有些不信,北燕的守将竟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但他却隐隐知道,对方的小舅子确实是镇守北燕的兵,也因为如此,他们家在边城倒也有几分话语权。
“死了。”说话之人目光阴冷,道:“我那小舅子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因为崇拜方将军,非要当了兵,被分配到方将军账下时别提多开心了,回来嚷嚷的整个边城都知道我家出了个将军亲信。方将军回京之时,那小子就留在了军中,此次将军回来,出城迎战之时,我那小舅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斗志满满。光是杀敌首级就足有三十颗。可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我那小舅子为救方将军,替方将军挨了三刀,亲眼见着将军逃出敌军包围,这才力竭晕了过去。战场上尸横遍野,他倒在一堆尸体之中,最后反倒逃了一劫。两军暂时休战,收拾战场,抬了尸体回去安葬,他这才想法子逃了出去,最先想到的就是先回了家,将此事告知家中之人,也是为了叫我们尽快逃命,免得他们这些将军亲信的家眷会受了迫害,我这才带着家人连夜出城,先来了此处躲避。”
此人说完后,双拳紧握,最后沉声道:“可我那小舅子却留了下来,他说他要去寻了方将军回来,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还未等他真的去寻方将军,却因伤重感染大病一场,已是回天乏术……”
三人同时沉默了。
“此事你既瞒了许久,为何此刻却要说了出来?”那个崇拜方剑璋的商人却突然问道。
那人回说:“我一直都万分犹豫。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担惊受怕的怕被人害了灭口。初来此处时也是尽量躲在屋里不出,等了许久都没有消息,这才安心不少。可不久之后,外界就传出了方将军刚愎自负,不顾太子反对,非要出阵埋伏敌军大将的传言,我便知,当初的真相必然是被守城的军将给瞒下了。之后我发现,边城之中,守卫加重,已是只许进不许出了。”
“这种事,如何能瞒的下?”另一人咬牙切齿,对于此人说出的事实是震惊不已。若这些话都是真的,就等于是北燕如今的守将亲手残害了方将军以及五万将士的性命!
该死!
可那人却苦笑一声道:“我樊进不是什么英雄,自小就胆小怕事。会耍些小聪明,人前人后倒也吃得开,就是没什么出息,从小就没有什么大志向,混吃等死就是最大的愿想。当初为了出人头地,我入赘袁家,娶了现在的婆娘,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日子过得也舒坦了,就更没什么大志了。袁家二老一直生不出儿子,只有我婆娘一个女儿,这才要招婿入赘,只是我入赘之后没多久,二老竟又怀上了,这才有了我那小舅子。我那小舅子自小就是个神童,文武双全,跟我这种没出息的人不能比。他明明就能继承家业,当个衣食无忧的土财主,却偏偏向往战场,崇拜方将军,一心只想入伍。你们大概听过,我袁家有个几岁的孩子,豆丁大小的时候就替方将军解决了一桩难题,被方将军破格录取,成了方将军的军师。只是将军不许他上战场,他心痒难耐的很,一心盼着长大。可他还未长大,将军便回了京城。如今听说方将军要回北燕打仗,可乐坏了我那小舅子。他说他现在长大了,能上战场了,还能与自己最崇敬的方将军一同上阵杀敌,人生再无遗憾……”
樊进絮絮叨叨的说着,另外两人便沉默的听着。
“即便知道了此事,咱们又能为方将军做些什么?”几人死死握着拳头,心中被不甘充满。
如今他们被迫离开边城,栖身于这座北燕郊外的小城,家里的生意耽误着,每日里过的提心吊胆的,他们就真的不恨吗?
流沙国虽起兵五十万进犯。可北燕原本也有五十几万大军镇守,为何会一败涂地?
如果,如果方将军没有被迫害的话……!!!
“我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人。自己过的好了也就罢了。若不是在今日,若不是身在此处,我怕是会将这秘密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也绝不与人轻易提及。只是……”樊进说着,目光竟是越过同桌的二人,落在了方笑语的方向,与方笑语的目光正好对上。
他认得她?
这是方笑语的第一反应。
方笑语笑着站起,问道:“你的妻弟……可是叫袁树?”
“方大小姐还记得?”樊进同样站了起来,恭敬的拱手道。
“记得。如何会不记得?与我差不多的年岁,那脑子却好使的很,兵书背得滚瓜烂熟,还能越过纸上,真正用于战场。是个天才。”
方笑语印象中确有此人。那个叫袁树的孩子,还是一脸肉嘟嘟的奶娃娃,可是却是北燕有名的神童。当初不知道自家老爹如何找到这么个人的,总之带回来后,当真是惊为天人的好智慧。他的点子,可是帮着她家方大将军打了好几场胜仗了。
没想到,如今会在这里在听到这个人的消息。可他却已经死了,实在令人惋惜。(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ahref='javascript:void(0);'class='reendBtn'>推荐票</a>、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