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涵秀眉微皱,凝神想了想,问道:“这件事你和别人说过吗?”
那人马上道:“没有没有,小人只告诉了女公子,没和不相干的人说。”
说了可能就不是自己一个人汇报了,这种表忠心、展眼力的机会,当然不可能分出去。
谢星涵语气微冷:“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琅琊王家的事,不是别人能掺和的,你若胡乱猜测,搬弄口舌,到时惹出什么乱子,别说王家不容你,我也不会饶你。”
那人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不敢乱猜,更不敢乱说!”
“好,你今天也辛苦了,小凝,取两贯钱给他。”
那个人顿时喜笑颜开:“谢女公子!谢女公子!”
“得了钱是喜事,但有些喜事最好不要张扬,否则别人问你得钱的原因,不免漏了口风,那喜事说不定就改丧事了。”
那人心中一寒,忙收起笑容:“女公子教训的是,小人绝对不敢张扬。”
待他退出房门后,谢星涵吩咐小凝道:“跟史二说,把这个人调到他的船上去,一会儿发船,带着他一起。”
小凝愣了片刻,有些迟疑:“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这叫防患于未然。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难保不会露了口风......”
小凝有些无语自家娘子为王扬的事如此操心,顺口道:“那我也知道了这件事......”
谢星涵看向小凝:嗯
小凝见自家主人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吓得一激灵,赶紧哭求道:“小凝口风最严了!娘子不要打发小凝回建康啊!!!!”
江岸上,两骑并立。
王扬道:“青珊,今天累了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陈青珊摇头。
“饿不饿?我让人做点吃的,一会儿宵夜?”
陈青珊再次摇头。
“要不咱们回库里,再看看那把槊?”
马槊太长,今晚取出惹人眼,所以陈青珊没带出来,还放在仓库里。
小珊凤眸一亮,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两人正要回货栈,便见谢家的一个管事挑着灯笼过来,满脸笑容,弯腰给王扬见礼:“王公子,我家主人请您上船。”
“你家主人?谢娘子来了?”
这大黑天的,谢星涵居然出城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主人在船上等您。”
“好,走吧。”
管家见陈青珊也拉动缰绳,跟随王扬,停下说道:“这位姑娘就不必跟去了。”
“为什么?”王扬问。
“主人只请公子一人。”
王扬起疑:“小凝呢?请我为什么不让小凝来?”
“小人不知道。”
王扬驻马,说道:“那不行,天这么黑,又是上船,我护卫不能离身。”
“那小人再回去禀报一声?”
“你去吧,如果谢娘子,她不会阻我带护卫的。”
王扬眼看着管事上了第三艘船,没一会儿便回来了,还带着小凝。
小凝向王扬恭敬行礼,然后又向陈青珊行了个礼,笑道:“听说公子不见小凝不放心,现在小凝来请公子啦!”
那个管事王扬是见过的,确实是谢府的人。那艘船和前两艘船停在一起,应该也是谢家的船。只是上次谢星涵提议今天小聚,王扬当时已经拒绝了。
并且王扬和谢星涵说过,让黑汉负责这件事。按理说,谢星涵并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出现在临江货栈。所以王扬才有点怀疑谢星涵是不是真的在船上。
此时见到小凝,大概可以确定那管家不是在蒙他,但王扬行事求稳,不喜欢“大概”二字,便说道:“小凝,青珊你是见过的,我带她上船没问题吧?”
小凝抱歉道:“公子,娘子确实说,只请公子一人。小凝不敢做主。”
不让我带护卫?
这是什么意思?
王扬本想拒绝不去,但转念一想,万一真是谢星涵呢?她刚帮完自己的忙,又在夜中出城,再者今天还是发船的日子,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便和陈青珊低声道:“如果一会儿听到我叫喊,或者半个时辰不见我下船,你和黑汉说一声,然后上船找我。告诉黑汉,若你也没下船,让他执行备用计划。”
陈青珊点头。
所谓备用计划,是王扬在端午那晚为庾易陈说漕运策论后,向庾易借的护卫,一共十二人,据说个个是好手。
其实以王扬的判断,王泰听他报信之后,实在没必要大动干戈,应该就是派扑克脸随他去做一下确认。因为扑克脸一来是王泰亲信,二来功夫好,三来自己几次与王泰对答,他都都在场,了解前因后果,所以让扑克脸去最合适。
但什么事都没有绝对。
万一王泰心血来潮,又多叫了几个人什么的。又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陈青珊一个人拿不下扑克脸,所以王扬便以“担心有人劫货闹事”为由,向庾易借了人。
这个备用计划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王扬是不会用的。
王扬随小凝上了船,走到第二层,进入一个房间。
房间内装饰雅致,舷窗雕花,沉香篆细,窗边摆着桌案,案上有一壶双杯,成套的碟筷餐具,四个精美的红漆食盒,盒上有盖,上绘彩色缠枝莲纹。
一个少女坐在桌旁,月白衣衫,金纹勾边,玉指微弯支着脸颊,向王扬微笑。
“谢娘子。”王扬拱手而礼,心中松了口气。
谢星涵看了眼小凝。
小凝不情不愿地退出房间,带上门。
“公子请坐。”谢星涵左手虚扶衣袖,右手在空中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掌心朝上,似托着一片轻柔的云。
王扬入座,看着食盒,疑惑道:“这是?”
谢星涵笑吟吟说:“这是我做的四样小菜,请公子指点。”
“嚯!你还有这一手!”
王扬有些惊讶,一直以为谢星涵十指不沾阳春水。
“以前一直吃公子做的菜,今日算是回请公子。”
王扬故作皱眉:“公子可请你吃了那么多次,你回请一次可不够!”
谢星涵一笑,如小婢一般柔柔顺顺道:“公子要是每尝一道菜,便能此菜为题,作首诗出来,那小女子以后便继续下厨,服侍公子饮食。”
王扬角色扮演得颇爽,坐正身体,点了点桌案,仿佛真让谢星涵服侍一般,端起架子道:“倒酒。”
谢星涵笑着揭开第一个食盒:“不忙,公子先尝第一道菜,成诗之后,小女子便为公子佐酒。”
王扬见盒中有一瓷盘,盘上米饭金黄,葱花翠绿,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蛋炒饭?”
“点翠碎金饭。”
“这不还是蛋炒饭吗......”
“是点翠碎金饭!”
“第一次请我就吃蛋炒饭......”
“是点翠......怎么,你还想吃八珍宴啊!”谢星涵恼道。此饭用料所费是蛋炒饭十倍不止,这家伙居然不识货!
“好好好,我尝尝......嗯?这确实不是蛋炒饭的味儿,好鲜啊!怎么做到的!”王扬大觉惊喜。
“都说了不是蛋炒饭......诗呢?”谢星涵伸手,仿佛索要物件一般。
“嗯......有了!松火和云煮,香炊玉粒圆。八珍何足贵?不如一饭鲜。”
“你取笑我!”
“实话实说,何来取笑?自信点!诗作完了,快倒酒!”
谢星涵气哼哼地为王扬斟了一杯。
王扬饮了酒,掀开第二个食盒,见到一盘海螺丝,颗颗如钉大小。旁边还配了竹签。
他用竹签剔出一只螺丝肉,放入嘴中,赞道:“这海螺丝炒的真不错,事先用酱料腌过吧,好吃!是不是也有什么风雅名?”
“这道菜叫‘醉舞春风螺’,炒得香滑,颗颗入味,食之如触春风,故名‘春风’,因为下锅前用蜜酒腌制,所以又叫‘醉舞’。”
“好名字!就是吃着有点麻烦。”王扬边听谢星涵说边剔螺肉,这么会儿功夫才吃到两颗。
谢星涵眉眼弯弯:“公子吟诗一首,小女子便为公子剔螺肉。”
“好说!”王扬灭了扑克脸,正在兴头上,感觉自己超能打!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笑着吟道:“盘螺新成味,春风入醉眸。纤葱十指细,岂可污膏油?”
谢星涵嘴角微微扬起:“算你有点良心。”
“开始剔吧。”
谢星涵:???
“你不是说‘纤葱十指细,岂可污膏油’吗???”
王扬把竹签摆在谢星涵面前:“为了押韵嘛,又当不得真......剔肉前先洗手啊!”
谢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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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南北朝时贵族女子并非不会烹饪,相反厨艺是“妇功”的一部分,虽然日常饮食多由仆婢操持,但有的场合也需要“亲自上阵”。比如北朝第一等门第的清河崔氏崔浩在《食经》中说:“余自少及长,耳目闻见,诸母诸姑所修妇功,无不蕴习酒食。朝夕养舅姑,四时祭祀,虽有功力,不任僮使,常手自亲焉。”
崔浩的意思是他们家从来不缺厨工,但母亲、伯母、姑妈这些长辈们常亲自下厨,不驱使仆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