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觉得殿下可能误了什么。/br/br此刻她情绪悲恸,并不是因为思念赵玉堇，不是为了区区一块半尺大、雕刻精美繁复花纹的、沉甸甸纯足金的金砖。/br/br她心所想，分明是前世她不曾参与的、殿下一个人历的那些波澜壮阔的过往。/br/br她动了动唇，一不知该从何说起。/br/br思忖,她下意识抬起手,从他手接过了那块金砖。/br/br公良瑾：“……”/br/br颜乔乔：“……”/br/br她反应奇快，立刻诚挚对他说道：“殿下请您听我狡辩。”/br/br公良瑾微笑：“……”/br/br直觉告诉颜乔乔,笑得温和斯文的少皇殿下,他生气了。/br/br而且气得不轻。/br/br“殿下。”颜乔乔赶紧亡羊补牢,“我方才心想前世的殿下。”/br/br她托起手的金砖。/br/br“前世不曾刺杀檀郎,那一场最终浩劫,必是由您亲手平。在我心，您就像这砖，坚不可摧，顶天立,救苍生于水火,挽大厦于倾崩。”/br/br公良瑾起来有些头疼。/br/br他由衷觉得，无论任何人与她接触过，想必都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br/br世怎有这般厚颜无耻的可爱徒。/br/br“你就此信得过我。”他淡声道。/br/br颜乔乔把脑袋得斩钉截铁。/br/br他沉默片刻,道：“你所言,前世我未能救你『性』命。你不怨我？”/br/br颜乔乔飞快摇头，不假思索回道：“我只遗憾前世未能陪伴殿下左右。京陵一战，殿下孤守空城，我身在远方徒留遗恨。失踪七,殿下浴火归来，我身陷囹圄任人宰割……我何能怨殿下，我想到您孤零一个人走过那么多路,我只心疼殿下。”/br/br说到这里，眼眶忽然酸涩。/br/br她急急将头撇到一旁。/br/br沉默片刻，他轻轻笑了下，把一只大手重重覆上她的肩。/br/br“心疼一个七成圣的修真者。”他叹息道，“你脑袋里装的是木头？”/br/br颜乔乔：“……”/br/br好像是这么回事。/br/br圣人得道飞升，成仙成神，解决了此方天的恩怨，殿下便破碎虚空畅游大千世界去了，轮得到她一个死人来同情？/br/br她转回头，他，嘴角垮出可怜兮兮的弧度。/br/br她道：“您到了外面，果娶了妻，待她像赵玉堇待许乔那般吗？”/br/br公良瑾：“……”/br/br“没有果。”他心平气和说。/br/br“嗯。”她敷衍头，心情并不见好，“前世我错过了生命最重要的光。后悔太迟，徒留遗憾。”/br/br她心不好受，只能紧紧抱住怀的金砖。/br/br*/br/br这一日，死士护送公良瑾抵达了西梁与大夏的边境。/br/br前方关卡已被戍边军攻下，只要与边军汇合，此次刺杀行便可圆满结束。/br/br只不过，最后一刻遇上了的麻烦。/br/br前方排兵挡道的这支西梁军队并不算强，边军未能及将他们击溃，是因为这支军队将远远近近的西梁平民百姓全绑了，浩浩『荡』『荡』十万人，尽数架在军阵前方充当盾牌。/br/br十万百姓啊，哪怕站不动给人杀，也不知要杀卷刃多少宝刀。/br/br荒野一马平川，无法绕行。/br/br倘若再不击溃这支西梁军的话，公良瑾一行便要直直撞入他们的军阵。/br/br大夏戍边军的黑甲在烈日下反『射』寒冽的光芒。/br/br没有人愿意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举起屠刀，然而形势『逼』人，众将士没有选择。/br/br没有什么能比储君的安危重要，拖到此刻才做决断，已是严重失职。/br/br边军将领的眉心皱得能够活活夹死苍蝇。/br/br扬起的铁掌隐隐颤抖，准备向敌阵放箭。/br/br众将士唇角紧抿，心情沉重。/br/br与大夏边军的沉闷肃穆相比，那支西梁军队反倒气氛十分轻松，他们望向阵前百姓的眼神，视猪狗。/br/br西梁军主帅与副将在制围杀策略——用这十万百姓的身躯堵起血肉城，阻挡大夏边军的脚步，西梁规军则分五路包抄，誓必截杀那队车马。/br/br“硫磺火。”一名副将对下属道，“去，令那些贱民吞食硫磺火，等到大夏人踩过他们尸首，轰，炸得他们两腿开花！”/br/br一箱箱刺鼻的深黄粉末被运到阵前，监军挥刀，『逼』迫西梁百姓吞食这些致死物。/br/br对面大夏阵，劲弓已拉到满弦，只等将领挥手放箭。/br/br那只曾与西梁规军生死鏖战、满是伤痕与敌血、从来不曾迟疑过片刻的大掌，此刻重若千钧，迟迟无法挥下。/br/br平线上已遥遥出现一列扬尘。/br/br死士护送公良瑾，在迅速靠近两军对垒。/br/br拖延不得了！/br/br西梁军开始分散，准备截杀。/br/br便在这，前线的西梁百姓，忽然传出一声颤巍巍的大吼——/br/br“西梁把我们当牲口，大夏把我们当人哪！”/br/br话音未落，监军大刀挥过，喊话的老者身首分离。/br/br然而他激起的波浪并未平息。/br/br十万百姓，又有人放声嘶吼道：“去旱灾活不下去，是大夏边军从城墙上往下扔粗粮，我记得，就是前面那位将军带的人！”/br/br“我也吃过大夏的粮！”/br/br“大夏军人，从不滥杀！我家人都是修神庙被西梁老爷活活打死的！”/br/br“我一双儿女也是啊！”/br/br刀光闪过，人头滚滚坠。/br/br然而声浪愈大，根本无法阻挡。/br/br“反都是要死，为什么要帮这些不把我们当人的杂碎！还不帮大夏！”/br/br“拼了！替我爹娘报仇！”/br/br“对，和他们拼了！”/br/br第一蓬硫磺火，在西梁军队炸开。/br/br热浪滚滚，沸反盈天。/br/br十万百姓拖虚弱疲惫的身躯，一个接一个直起了从未直立过的脊梁，目『露』凶光，返身扑向身后的西梁军，用手掐，用牙咬，至死方休。/br/br西梁军阵瞬『乱』成了一团。/br/br十万人啊，哪怕站不动给人杀，也不知要杀卷刃多少宝刀。/br/br大夏将领扬在半空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br/br“步兵列阵，出击！”/br/br瞬息，大夏边军的气势直冲天际。/br/br“杀——”/br/br黑甲腾腾，冲向混『乱』的敌阵。/br/br虽然将军不曾下令，边军却很自然避开百姓，只斩西梁军。/br/br杀声震天，热血激昂。/br/br被欺榨压迫多的西梁百姓仿佛找回了自己的精神脊梁，他们嘶吼，下意识用身体替黑甲军挡刀。/br/br战局瞬一边倒。/br/br*/br/br颜乔乔与公良瑾在一处荒坡顶上清了前方发生的一切。/br/br虽然听不到那么远处的声音，但西梁百姓倒戈，颜乔乔仍是眼眶微湿，心情激『荡』。/br/br“殿下，”她吸鼻子道，“这就是咱们的仁道。”/br/br他轻轻颔首。/br/br“咱们要不要下去帮忙？”她摩拳擦掌。/br/br公良瑾失笑：“不。”/br/br顿了顿，他补充道：“你我只负责出场。”/br/br颜乔乔：“……”/br/br傍晚分，荒原上的大战彻底结束。/br/br西梁大败，马车碾满血迹穿过战场，停在阵前。/br/br颜乔乔总算是感受到了“只负责出场”是个什么情况。/br/br车帘掀起，周遭霎一片寂静。/br/br公良瑾带她走下马车，踏遍血污，迎一片灼热崇敬的目光，神『色』平静走到三军面前。/br/br“不留俘虏。”他道。/br/br“是！”呼声震天。/br/br他带她，继续往前走。/br/br战斗，黑甲边军有意识庇护西梁百姓。/br/br一场大战结束，手无寸铁的百姓活下了近七成。/br/br此刻，众人胆战心惊聚在荒原上，身躯微微发颤——热血下头后，西梁百姓心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br/br只见黑甲军左右让出道路，行来一道清瘦身影。/br/br他生天人般的容颜，温润若玉，却又拒人千里。/br/br站在前列的西梁百姓不自觉屏息俯首。/br/br公良瑾淡淡扫过一眼。/br/br被推到人前的，便是方才带头反抗西梁军的领袖们。/br/br他温声道：“诸位辛苦。倘若愿意归顺我大夏，可给诸位一处落脚。诸位需遵我法令，随我风俗，自挣前程。”/br/br片刻后，陆续便有人跪倒，深深伏首，呜呜哽咽。/br/br想来居住在边境的人们，早已知道大夏百姓过得好。/br/br一名起来有些学问的老人走上前，揖到底：“老朽是个赤脚医生，也兼给孩子们教教学问，大家都愿意听我说说话——从今往后，好好约束、教化大家，绝不『乱』添麻烦。”/br/br“有劳。”公良瑾浅浅颔首，转身离开。/br/br祸福自挣，来日何，只自身。/br/br颜乔乔跟他走出两步，忍不住回头了这些衣裳褴褛的西梁百姓。/br/br前往西梁国都的路上，她便已注意到西梁的百姓过得十分艰难。今日他们不再沉默、不再忍受，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的心绪亦是难以平静。/br/br西梁国都的金山银山，都是眼前这些人的血和汗。/br/br她咬住下唇，手指攥了又攥。/br/br终于，她重重跺了下脚，奔到众人面前，心翼翼、恋恋不舍将手的大金砖递到了为首的老人手。/br/br“喏，起步资金——你们一要好好过日子啊，不要辜负了我的大金砖！”/br/br说罢，她决绝含泪转头，奔向前方的殿下。/br/br抱了一路的金砖，终究还是还给了它真的主人。/br/br她想，终有一日，那座血汗堆建的黄金台必倒塌，辛勤的人们都过上好日子。/br/br*/br/br公良瑾见她手没了金砖，神『色』丝毫也没有意外。/br/br从边境返回京陵的行程十分顺利。/br/br日后，颜乔乔隔车窗都闻到了熟悉的昆山草木香。/br/br车马直入清凉台。/br/br双脚踏实面，她微微有些恍惚，感觉仿若隔世。/br/br走进清凉殿前的大庭院，她忽怔住。/br/br只见她居住过的东面厢房窗外，上了一株赤霞株。/br/br新植的树，不到半人高。/br/br她记起，那夜她曾对窗外发怔，心想这里若是有株赤霞株便好了。但当转念一想，待它高，已不知何何月，于是作罢。/br/br没想到，殿下竟起一株来。/br/br她愣神，清瘦颀的身影来到身边，他带笑意，声线淡淡：“无论任何候，只要开始做，便永远不迟。”/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