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烛火微晃。/br/br颜乔乔发现，公良夫子生气了。/br/br清冷黑眸浮愠怒，狭长眼尾泛薄红。/br/br“颜乔乔。”他语声缓而重，“知离经叛道,向来纵容。”/br/br颜乔乔赶紧端正坐好,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看他,等他说话。/br/br她有一点慌。/br/br除了她瞒他偷偷害韩峥坠塔那次之外,他从未这般严厉冷肃。/br/br“不想学,直说即可。”他倾身,沉沉带怒,“这般没轻没重激，就不怕当真伤了！颜乔乔，是男人！”/br/br颜乔乔怔怔看他。/br/br她能感觉他的气息有些错『乱』，呼吸时重时轻——是真的恼了。/br/br冷白如玉的眼尾和耳尖都飞了薄红,就像一尊清冷自持的神像染上红尘的颜『色』。/br/br殿下说,他是男人。/br/br她的脑袋里后知后觉晃过这一夜自己说过的各种胡言『乱』语，什么深了浅了，快了慢了,受得了受不了……/br/br才,她好像问他是不是不行？/br/br颜乔乔只觉五雷轰顶：“……”/br/br他拂袖身，经过她的身旁，压嗓音沉声道：“不愿伤毫，是好意,是珍重，可知道！”/br/br说罢，他大步踏向书房门口,带走满室清风。/br/br她动了动唇瓣，目光落在面前的阵图上。/br/br才，他为她重新整理了一遍阵法知识，由浅入深，排列得明明白白。他见她学得艰难，特意换了思路，助她打实基础。/br/br他画得专注，于是没有听庭院中风铃破碎的声音。/br/br“殿下……”她唤他。/br/br他已走门口。/br/br脚步停下，并未头。屋外夜风拂动他的广袖，发出清澈至极的猎猎声响。他等她说话。/br/br颜乔乔晃了晃神。/br/br她冤枉，但又没冤枉。/br/br她悦这人，悦他容颜绝世，悦他人品贵重，悦他那一身清风朗月的君子风度。两世都悦。/br/br但她其实根本不了解他，终究是看轻了他。/br/br否则，前世便不会趁人之危的韩峥错认成他。今生也不会暗暗期待他假借赵玉堇之名，行不君子之事。/br/br他没冤枉她。/br/br“失礼了，殿下。”她低低说，“是真的想学阵法。”/br/br他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阵图在案桌上，且自学。”/br/br“好。”/br/br他踏出书房之后，颜乔乔突然发现，春夜的风有些凉。/br/br*/br/br春日的夜风拂过公良瑾脸颊。/br/br他踏出书房，忽然定住。/br/br只见一孤盏灯卡在光秃秃的树梢间，将毫无生机的光线洒满庭院。/br/br面上的赤霞株的花枝被她挪动过，摆成笨拙的阵型，是最简易的生灭阵——在她开始浑浑噩噩点头之前，勉强学进脑子的入门阵法。/br/br他扫过一眼，便能看出这生涩阵法存在几处漏洞。/br/br他甚至知道她是因何而出错：咬笔神一处、眼冒蚊香圈张冠李戴一处、盯他的喉结走神一处、两人无意中手指相触之后，他讲得呆板些，她听得『迷』糊些一处……/br/br纵然如此，她算是摆出了一勉强能的生灭阵。/br/br并且……“灭”位指向的那一处，尘土中躺一只被切成两半的铜风铃。/br/br他眸光微凝，放眼望向整庭院。/br/br只见赤霞株下留有数处阵法残迹，视线扫过，眼前便有情景重现——他的推演能力自行复现了才这里发生过的一切。/br/br他“看”，她笨拙摆下第一阵，劈开第一枚风铃，欣喜得原蹦了来，面留下踢飞的尘泥；/br/br他“看”，她激动奔向树下，变换阵型，继续消灭这些令她憎恶的铃铛；/br/br他“看”，重复数次之后，她的眼睛里亮了光，拎裙摆跑向书房，想要找他学习多阵法知识。/br/br错怪她了。她只是言语无状，想学阵法，是真。/br/br他蹙紧眉，抬眸。透过映出暖光的窗台，他看见她坐在书桌前，正在认真看他才重新整理过的阵法图。/br/br良久，他隔窗唤她。/br/br“颜乔乔。”/br/br颜乔乔慢吞吞视线挪出阵图，望向窗外。/br/br清清皎皎的身影立在木廊上。/br/br“出来。”他道。/br/br“……哦。”/br/br颜乔乔将手边的阵图放下，镇纸压好，身，整理了袖口和衣摆，然后规规矩矩走出书房，停在距离他五尺之处。/br/br“殿下。”/br/br他踏前一步。/br/br木廊震动，似有什么波纹泛了她的身上。她身躯微颤，捏住手指没有后退。/br/br“误会了，为何不辩解？”他温声问。/br/br她没有抬眸看他，却能感觉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br/br她轻轻抿了下唇瓣，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br/br公良瑾：“……”/br/br她抬头，『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语气轻快补充道：“您走出来便会看见这赤霞花阵，自然知道在认真学习。”/br/br他长眉微蹙，背光，眸『色』显得深沉。/br/br他盯她的眼睛看了片刻，认真道：“错怪，很抱歉。”/br/br她笑摇了摇头：“是言语不慎，冒犯殿下。以后不会了。”/br/br有些事情没办法解释。/br/br她有过前世那段过往，谁都会以为她习惯了言语轻浮，以为她和韩峥相处就是那样。其实真不是。她以前从未想过、说过那样的话，否则才也不会失言。/br/br这种事情，她无法他说，只能岔开话题，再不提及。/br/br她微微偏头，冲他笑：“请殿下教进阶的阵法，趁手感好，想多练练。”/br/br他的喉结缓缓上下滚动，片刻，启唇：“好。”/br/br他走向庭院，踏过满尘土和花枝。/br/br她望这道清瘦利落的身影，不自觉有些失神。被斩落的花枝、悬了满树的风铃都在提醒她，她以为的圆满只是幻象，她的就像那蓬赤霞花云，轻轻一撕，所有美好便『荡』然无存，只余永远无法抹去的百孔千疮。/br/br这样一人，怎堪伸手捧月？/br/br“此为阵。”清寒的嗓音从庭院中传来。/br/br颜乔乔瞬间神，定睛望向他的手。/br/br他左手挽袖，右手从广袖中探中，提花枝。骨节极明，腕骨凌厉漂亮。/br/br“记下了。”她的嗓音像一团蕴满水汽的云。/br/br他眸看了她一眼。/br/br颜乔乔立刻打二精神，展颜『露』出应付夫子的笑容，双目炯炯有神看他。/br/br“以灵气沟通阵势，便是如此。”/br/br他翻覆手掌，纯白的道意落入阵，如流星般一处一处掠过阵眼，勾勒出一玄奥的虚空点阵。随他手掌缓缓移动，整阵势亦如流水般活了来，就好像……一万年时间凝望夜空，见斗转星移。/br/br颜乔乔头震撼，看得目不转睛。/br/br他收手许久，她仍怔怔难以神。一入门级别的阵，竟让她看出了天人合一、万妙同归。/br/br“记住了？”清凉的嗓音唤她的神智。/br/br颜乔乔郑重点头：“记住了。”/br/br他微微挑眉：“不错。”/br/br她忍不住多嘴补充了一句：“平日不爱学，是因为书上许多东西死板又无趣，一辈子也不，学来没意思。”/br/br公良瑾无奈道：“那是框架和基石，习的是自律、专注。”/br/br颜乔乔点点头，听懂了。/br/br他示意她进入阵演练，然后转身走向书房。/br/br颜乔乔步入阵中，抬手指，祭出细若银毫的冬杀。/br/br银白的灵气涓流渡入阵，就像往干旱的渠中注水一般，细细缓缓、摇摇摆摆流向下一处眼位。/br/br她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了小汗珠，中刚喊一句‘好难’，手指便巍巍一颤，灵气溃散在指尖。/br/br果然是，知易行难。/br/br她咬了咬牙，再度祭出灵气，渡入阵中。/br/br身畔忽有清风拂过。/br/br余光瞥见，公良瑾取来了一卷卷书本，翻开，放置在阵点旁。/br/br颜乔乔：“？”/br/br他轻轻叩击书卷，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一处阵点衍生出的种种变化，可以来应课业支。灵气点亮阵眼与阵线时，可以顺便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待灵阵点亮，书卷上的内容亦会铭刻在。”/br/br“试过，很管。”他微笑。/br/br颜乔乔：“……”/br/br昆山院半师，恐怖如斯。/br/br为她安排好双重学习计划之后，公良瑾离开了她的庭院。/br/br一刻钟……/br/br两刻钟……/br/br当颜乔乔艰难点亮第一处阵眼时，她惊奇发现，自己当真记住了书卷第一目录下衍生出的四小章节知识点。/br/br它们经由阵势勾连，想一处，其余的篇章便在脑海中融会贯通，想忘都很难。/br/br颜乔乔：“……”/br/br人生第一次发现，学习竟是一件有趣且快乐的事情。/br/br果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br/br*/br/br中途，沉舟来了一趟。/br/br她送来一张新木榻，以及一身新衣裳。/br/br“颜小姐放修炼，安全不是问题，们看。”沉舟笑眯眯道，“殿下入宫去了，穿得极正式，应当是有要事商谈，不知何时来。”/br/br“多谢。”/br/br颜乔乔跟在沉舟身后，看这身材瘦小的女官单手木榻拎进屋，片刻后，又原本那张木榻拎了出来。/br/br踏出院门之前，沉舟猛然身：“喔，了——”/br/br木榻带呼啸狂风，贴脸从颜乔乔面前扇过去。/br/br沉舟笑道：“殿下说，学累了的话，可以赤霞株‘春生’催发试试……嗯？颜小姐的发型变得好奇怪。”/br/br颜乔乔：“……”/br/br默默“枕边风”扇歪的头发捋原处。/br/br送走沉舟，颜乔乔怔忡走遍体鳞伤的赤霞株下，轻轻将手掌贴上去。/br/br“春生能治树？”/br/br她抬头，望面前一处断枝。/br/br断枝上的风铃已被她成功消灭，此刻，那里只剩半根光秃秃的树杈。/br/br她想象它伤愈结痂的模样，灵气自经脉中渡出，全无保留涌入枝干。/br/br颜乔乔并未抱什么希望。/br/br从前春生殿下治伤时，并不见明显的疗效，如今这么一株断手断足的树，她完全无法想象奇迹该如何发生。/br/br灵气涌入赤霞株，就像龟裂的大洒下甘『露』。/br/br颜乔乔漫无目的望树梢……/br/br目光忽然凝滞。/br/br她清清楚楚看，枝杈的断口处，钻出了一根细嫩的枝芽。/br/br“？”/br/br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颜『色』从带浅黄的嫩绿一点一点转深，叶片冒出来，由小变大，在她的灵气耗尽之时，枝梢尖上颤巍巍结出了一大群赤红的小花-苞。/br/br这……/br/br她的赤霞株，死生了。/br/br颜乔乔呆怔了许久。/br/br每一次，那人总是可以在她中的死灰上，种下一株花。/br/br*/br/br此刻，“那人”身繁复正式的觐见礼袍，端端正正站在帝后面前，长揖底。/br/br“儿子想娶一位姑娘，烦请父皇母后为说亲。”他正『色』道。/br/br刚离开被窝的帝君君后：“……”/br/br该来的，终究是逃不过啊。/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