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宫外,离央抬头看着巍峨的宫阙,眼中神色不明。
这里与她记忆中其实已经不太一样,两千年来,燕王宫已经扩建重修不止一次。
“还请贵人随我来,陛下已经在殿中等候。”小内侍见她出神,也不敢直接催促,只能委婉道。
离央收回目光,径直向宫内走去。
“贵人,不是那边!”小内侍见她向相反方向行去,不由急出一头汗,对着她的背影连连道。
还是落后一步的姬扶夜道:“请转告燕王,若想见尊上,便来女帝埋骨之处。”
苏莹恍然,离央去的方向,正是女帝沉嫣年少时的居所,也是她百年后的埋骨之地。
她有些诧异的眼神落在姬扶夜身上,这少年定然跟在前辈身边侍奉许久,她不曾说明的话,他好像尽数都能明白。
“这……这怎么行……”小内侍讷讷道。
姬扶夜却已经向前,跟上离央的脚步。
苏莹道:“前辈大能行事,自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不必担心,我随你一起去告知陛下便是。”
穿过曲折的宫墙,重重宫阙的深处,是当日沉嫣还是公主时的居处。
离央停在紧闭的宫门前,沉嫣已经故去千年,为示对她的尊重,此处再无人居住,唯有沉氏王族会在每年祭拜,离央此时前来,这里自是显得十分冷清。
周围井非没有隐匿暗处护卫宫城的影卫,但他们已得了令,若非必要,不可对离央无礼。
是以此时离央孤身站在宫门前,有风吹起她墨色的长发,姬扶夜远远看着,只觉得她身上好像笼着一层浓重的孤寂。她孑然立在风中,似乎整个人都与这个人世割裂开,随时都会消散在天地间。
他上前一步,停在离央身边,对她笑道:“尊上是在等我吗?”
离央回过神,冷觑姬扶夜一眼,推开了紧闭的宫门。
这里和离央记忆里似乎没有太大差别,她的目光扫过院中林木,由回廊看向幽静的室内。
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院中多了一座孤坟。
墓碑上只刻着四个字,沉嫣之墓。
离央缓缓上前,苍白的指尖抚过冰凉的墓碑,她记忆里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永远沉眠地下。
“把酒给我。”
离央话音落下,姬扶夜已从纳戒中取出了几坛杏花酿。
她接过一坛,将酒封揭下,握着酒坛倾斜,清冽的酒液便尽数滴落在墓碑前。
沉嫣最喜欢杏花酿。循规蹈矩,沉静大方的燕国六公主,今生喝的第一顿酒,就是离央请的杏花酿。
离央却觉得这酒不够烈,魔族的酒,从来都是烈得灼喉。
沉渊不喝酒,彼时离央与沉嫣对月而饮,他在一旁冷淡地瞧着,只说饮酒误事,任她们百般诱惑,也绝不肯喝一口。
离央反而起了逆反心,同沉嫣一起压住她的兄长,硬生生灌了他半壶下去。
而后她们才知,瞧上去酒量极佳的沉渊原来是个一杯倒,怪不得从来滴酒不沾。
离央随手摔下酒坛,酒坛碎在墓碑前,四分五裂。
她又取过一坛酒,举坛痛饮。
离央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酒了。
从前她觉得不够烈的杏花酿此时流过喉间,却灼烫无比,叫她苍白的脸上也浮起薄红。
沉渊是离央的三师兄,他沉稳持重,一心向道,在从前的离央心中,素来最是可靠。
就如兄长一般。
兄长……
当日玉朝宫天问殿中,明霄要取出离央体内本命法器,他门下除死去的大弟子外,其余俱在。
巨阙出鞘,去势如山岳倾塌,湖海倒转,女子揽住离央,飞身向殿外而去。
无边的刀意弥散开,巨大的刀影径直斩向殿上。
也就是在这时,被离央视之为兄长的沉渊挡在殿前,阴阳戟出,拦住了两人去路。
玉朝宫明霄帝君乃是生于混沌之中的先天神袛,身负天道意志,神界三宫,从来以玉朝宫为首,令有所出,莫敢不从。
明霄的大弟子死得很早,最后入明霄门下的离央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师兄。
二弟子风玄殷乃是麒麟一族的少主,天生祥瑞,却是个浪荡的性子,嗜酒如命,一手刀法甚是精妙,甚至能与师尊明霄过上几招。
不过他和离央一直不怎么对付。当年见离央第一眼,风玄殷便说,我看这小丫头一身的麻烦,穗心,你得离她远些才好。
为他这句话,离央后来闯祸之时,都会记得报这位不会说人话的二师兄的名字。
好让他知道什么叫麻烦,她想。
明霄的第三个弟子便是沉渊,他于凡世遇见明霄的化身,得以拜入他门下,自此潜心修行,虽是人族之躯,修为却丝毫不输天生祥瑞的麒麟风玄殷。
他性情清冷,看上去井不好亲近,但离央却同他关系最是亲密。
而风玄殷口中的穗心,就是离央的四师姐。
她本是东海之滨被渔民雕刻出的神女石像,因明霄在此练剑而悟道,天生剑心,毕生追求的唯有极致的剑法。
离央要学剑,明霄便让穗心为她启蒙。
对于这个眼中只有剑的师姐,离央是有些害怕的。
她是个懒怠的性子,实在做不到如穗心那样潜心于剑道,不为外物所动。每日挥剑三千次,在初来玉朝宫的离央看来无聊又没用,于是便总是想着法子躲懒。
穗心发现后,便免不了会训斥她几句。
后来,在天问殿中,总是苛责离央不够努力的师姐护着她,巨阙出鞘,毫不迟疑地向外逃去。
而一直嫌弃离央是个麻烦的二师兄,将他的刀劈向了高坐殿上的明霄,为她们争取一瞬喘息之机。
但是被离央视作兄长的沉渊,一起于人间游历百年,最是亲近的三师兄,挡在殿门处,用阴阳戟拦下了巨阙。
仅仅是一瞬,也只需要一瞬,风玄殷的刀影碎开,而明霄抬手,穗心和离央便再没有向前半步的可能。
那一瞬间,离央抬头望进沉渊眼中,只见得幽深一片,分辨不出情绪。
她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其实也不过是,她在他心中,从来井不重要。
因为不重要,所以不必为她违抗师命。
心脏处传来万蚁噬咬般的刺痛,离央将手撑在墓碑之上,脑中有些混沌,阿嫣,当年你我可曾想到,再相见时,竟已是生死相隔。
你长眠于冰冷地下,而我,怀着满腔仇恨,自深渊之中挣扎而出。
魔族三公主,玉朝宫小师妹,早已化作漫长岁月中的尘烟。
酒坛从她苍白的指尖坠落,在墓碑前滚了一圈,没有喝尽的杏花酿浸湿了地面,离央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姬扶夜眼中暗含隐忧,任谁都能看出,离央的情绪异于平常。
她后退一步,身形有些踉跄,姬扶夜下意识上前,想扶住她。
离央便在这时撞入姬扶夜怀中,两人贴得极近,亲密得像耳鬓厮磨的情人,姬扶夜不由一怔,一刹那间,天地似乎都为之沉寂,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膛之中鼓噪的心跳声。
离央转过身,微微抬头看向姬扶夜:“姬扶夜?”
姬扶夜沉默地看着她,心乱如麻。
离央向前一步,将头枕他肩上,姬扶夜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凉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颈间。
他将手虚虚护在离央腰间,垂眸道:“尊上,你醉了。”
“是么?”离央在他耳边轻声道。
她笑了一声:“我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姬扶夜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而离央看着天空云层,喃喃道:“姬扶夜,你可知道,上古而生的神袛,就如明霄,是不死不灭的……”
姬扶夜的身形僵住了。
“要想剥离他体内的本命法器,须得——”
姬扶夜眼中是难以言说的愕然,依他猜测,明霄应该是离央的师尊,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算是神族,剥离本命法器也会修为尽失……
等等,修为尽失?
姬扶夜握紧了手,这就是她当日失去修为,被抱月和区区金丹的澹台奕算计得逞的原因么?
她曾经被她的师尊,亲手取走本命法器?
所以她现在才会这么说。
可是姬扶夜不明白,那位明霄帝君有什么理由要取走自己弟子的本命法器,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只觉心中一痛。
离央的话没能说完,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冷声道:“老夫倒要看看她是什么人物,要堂堂燕王和我这个安侯亲自来见她!”
“就算是大乘境界的修士,也休想在我燕国境内放肆,天帝可是出自我沉氏一族!登仙试将至,她若敢放肆,老夫便要请仙君替我在沉渊天帝面前亲自告上一状!”
看着老安侯振振有词的模样,沉毓只觉一阵腻烦,他对这些倚老卖老的长辈实在难有好感。
沉渊——
听到这个名字,眼中已有几分混沌的离央抬起头。她抬手,张开五指,四周忽然起了一阵风。
老安侯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隔空落在自己身上,他神色一凛,来不及多想什么,立时运转灵力抵御。但这道力量比他预料的更强,老安侯运起全身灵力才能勉强相抗。
沉毓见他如此,眸中一惊。
下一瞬,离央将五指一收,老安侯便再也稳不住自己的身形,苍老的身体凌空飞去,最后重重地落在离央面前,双膝着地。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羞辱老夫……”老安侯面色赤红,只觉得半辈子的老脸都被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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