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冬的某一曰,美国东部海域。
起伏的波涛中,一艘周身漆黑的潜艇浮上水面。戴着草黄色船型军帽、披着防水衣的军官们率先爬出指挥塔舱,他们不慌不忙地拿起望远镜向四周围观望,戴着同型军帽、穿着蓝色水兵制服的艇员们亦从容不迫地登上甲板,并在潜艇上升起了一面鲜艳的红旗。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不慌不忙地等着柴油机给蓄电池充电,全然无惧于隆隆的发动机声惊动了附近的船只。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一架船式机身的水上飞机出现在了这片空域,由于海面上下着蒙蒙细雨,视线并不理想,但在战争中后期,为了对付狡猾嗜血的德军潜艇部队,盟国方面将雷达设备安装到了反潜飞机上,使得巡航警戒效率得到了显著提升。在这艘潜艇上的官兵发现目标并作出紧急下潜举动前,飞机上的乘员就已经通过雷达波发现对方。接下来,双方展开了一场时间竞赛,只是胜利者并没有实质奖品,当这架水上飞机用一个并不标准的俯冲降下来时,艇上的人员已经全部钻入艇舱,潜艇以全速前进的姿态下潜,只是艇员们在慌乱中似乎忘了收起红旗,以至于它在风中的身姿摄入了飞行员的相机中。
1945年冬的某一曰,苏联,列宁格勒。
漫天的风雪使得这座从废墟上重建的城市整个笼罩在一片白芒之中。在上百万军民的努力下,堆塞街道的瓦砾已经清理干净,人们以最大的决心将坍塌的楼房和破落损坏的建筑悉数铲平,有的已经开始在原址上修建新的建筑,有的将改变用途变成公园或是学校。即便多数室外项目因为冰雪低温而暂缓速度,整座城市给人的印象仍是凤凰涅槃式的生机勃勃。
在一家重新营业已经有快两年的国营书店内,扎着头巾、戴着袖套,圆乎乎的面颊因寒冷而发红的女售货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燃煤的小炉子,既要取暖又得格外当心窜起的火苗引燃了四周围堆积如山的书籍,时不时还用思恋的眼神望着门外。在列宁格勒最艰难的那段时期,为了抵御敌人进攻,人们义无反顾地将自家的家具、门板以及其他一切可以利用的物件拆下来构筑街垒防线,唯独书籍被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没有空袭的时候,人们从炸塌的废墟中抢救伤员,顺带将所能够找到的书籍也妥善清理存放。列宁格勒之围解除后的第二个月,市内的电力通讯还没完全恢复,学校、书店以及图书馆就又重新运作起来——这听起来像是宣传噱头,在这个国度却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不是周末,天气也糟糕得一塌糊涂,偌大的书店里加起来还没有十个顾客。临近正午,两个各自穿着西服外套、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相继到来,他们应该是彼此相识的,看他们客套、冷板地相互致意,然后聊起了旁人听着觉得生涩难懂的学术话题,而且一边聊着一边走向书架堆的深处,像是在找寻他们所需要的专业书籍。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其中一个男子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书,假意认真翻看,一只手却迅速而敏捷地从口袋里掏出便携式字典大小的书,确切的说,是一本掏空了内部用来放置其他物品的假书。
“这本不错,能够代表学术领域的最高水平,不久前才印刷出来的,应该是9月份吧!”他低声说道。
另一个男子用同样迅速而隐秘的动作将这本书收下,目光却仍在书架上搜寻:“嗯,有些书确实很精辟,但有些只是西方资本主义的假学问,并不能代表时下最正确、最先进的理论。”
前面那个男子将刚才从书架上取下的书又放了回去,然后翻看了另外一本,一板一眼地评价说:“喏,这本很不错呢!对学术研究会有很大的进步吧!”
“你得注意,有些表面上很花哨的东西,其实并不符合唯物主义理论!”后面这男子一副高深的姿态说,“不符合唯物主义理论的都是伪科学,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算了,我还是回学校去读力思考吧!知识的海洋没有彼岸,唯有多学习、多思考,才能够不断强大自我!”
前面那个男子毫不挽留,继续自顾自地在书架上翻书。
收书的男子摇着头走了,临出门前,他呆板地笑着问书店售货员:“下一期的《真理》期刊什么时候到?”
正在用炉子取暖的售货员转过头亲和地笑着回答:“新年之前肯定会到的。”
“好的,谢谢您,同志!”
说罢,男子步履轻快地走出书店。
仍是1945年冬的某一天,设立在冰岛的美军无线电监听站截获了一条可疑的加密短波电码,经过破译解码,这条电报的内容为“天气良好,海豚已按计划从北方出发”。美军驻欧洲司令部接到报告后遂下令在格陵兰岛、冰岛和英国之间设置海上警戒线,不久后在丹麦海峡发现自动向西行驶的苏联货船一艘,美军遂对该船进行了全程的跟踪监视,在距离美国东海岸约300海里处监测到其附近一度出现不明身份的潜艇,而当该货轮抵达墨西哥港口时,美国情报人员在码头区展开了一次冒险的探察行动,在卸运物资中发现若干德式枪械及与之相匹配的弹药。
冬曰之寒仍在延续,凄风苦雨的美国华盛顿,白宫。
“证据,这就是确凿的证据!潜伏在苏联情报机构内的双面间谍提供的机密材料!诸位,专家刚刚已经确认了,这就是我们在洛斯阿莫斯丢失的原子弹技术资料中的两张,属于制造原子武器最核心的技术数据。如果说之前我们对现场痕迹的判断、对被捕人员的拷问都是辅助证据,从乌克兰传来的情报也不足以确定事实,那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一个穿着美国陆军上校制服的中年男子毫不避讳地大声说道。
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冷静的国务卿说:“我并不想质疑这些证据的真实姓,只是不太理解,苏联人如何敢冒着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险派遣武装人员潜入美国本土的核心区域抢夺核武器资料,难道他们不害怕我们查获证据并将其公布,这样全世界的矛头都将指向他们,而我们完全可能出于正义的愤怒向他们的腹地投掷原子弹,并以优势的海空军全面封锁他们的海岸线,而他们即便掠走了奥本海默博士为首的一批技术专家,并将全部的技术图纸夺走,掌握这种技术至少也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吧!”
陆军上校说话的嗓门显然比他的军衔等级还高:“先生,一到两年只是我们的专家给出的估计数字,他们并没有将苏联人战争结束前是否就开展这方面的研究考虑在内,也没有估算过苏联人究竟从德国获得了多少核设备和核原料。我实在很担心,苏联人已经利用我们犹豫不决的这两个月时间大踏步推进了他们的核项目,相当数量的浓缩铀可能已经被提炼出来,一旦他们掌握了这种可怕的武器,完全有可能将它用于进攻西欧的军事行动,届时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卷入一场原子弹对原子弹之战争的可怕后果!如果英国和法国抵挡不住进攻,我们将被彻底逐出欧洲,然后是非洲、地中海、亚洲乃至……”
坐在大办公桌后绞弄十指的杜鲁门突然插话问说:“考虑战争在明年上半年爆发的可能,我们的武器库里届时能拥有多少原子弹?”
对于这个问题,一位戴着眼镜、神情拘束的瘦老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总统先生,好在我们的橡树岭工厂损失不算太大,设备转移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乐观的话……到明天夏天的时候,我们将获得制造5到6枚原子弹所需要的材料,若等到下半年,这个数字大概能达到20枚左右。”
杜鲁门摊开手对上校说:“我们的能力尚且如此,苏联人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
上校仍是非常忧心地提醒道:“若是他们以举国之力和我们展开时间竞赛,很难说他们的第一枚原子弹还要等多久。”
这时,站在总统办公桌斜对面的艾森豪威尔反驳说:“这不太可能,战争刚刚结束,他们还在忙着进行重建工作,而且我们还得到一些消息,说苏联军队正花费大力气研究喷气式飞机和火箭技术,这些都需要很大的资金和人力投入。”
上校收了一截音调:“将军提到的这些确实是我们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情报,而根据对一些德国主要将领的讯问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在火炬行动和诺曼底登陆前确实被我们的假动作搞糊涂了。”
满场沉默了两分钟,杜鲁门神情尴尬地站了起来:“我们相当一部分议员以及民众都不希望打仗,甚至惧怕打仗。他们同情苏联人在抵抗德国入侵期间所付出的沉重损失,他们敬畏苏联人在反击德国尤其是柏林战役期间展现出的强大战斗力,他们觉得一旦开战,苏联人潮水般的装甲部队和低空战术飞机将在两个星期内占领中欧和西欧,我们只能再次退回到英伦三岛,而且不再会有东线战场牵制敌人的大多数兵力。除此之外,我们最英勇顽强的盟友改换了一位温和派的领袖(丘吉尔在战后选举中失去了首相宝座),法国的军队则还是一具干枯的骨架,这一切都让人们觉得我们不堪与苏联人一战。”
听着这番陈述,在场的美[***]人们,不论是坚决反对对苏动武的,还是觉得应该进一步对苏联施加压力甚至以核武器进行威胁的,都觉得尴尬难堪、信心受挫,他们很想像以往的历次重大事件一样强势出击,然而这一次,他们不仅对内外都封锁了消息,还在与苏联方面展开的紧急会晤中遭致冷场——对方全盘否定了美国方面的揣测,至于和平协商、交还专家和图纸这些,更是让苏联人感觉受到了羞辱,以至于愤慨到了当场离席的地步。同样糟糕的是,美国政斧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以身体抱恙等原因掩盖奥本海默等科学家失踪的消息。这正应了那句哲言:说谎者只能不断用新的谎话去掩盖旧的谎话,最终越陷越深而无力自拔。
上校不合时宜——又或该说他是凑准时机的,用酸不溜秋的语气感叹说:“也许真是看穿了我们软弱的内在,苏联人才会频频做出我们意料之外的举动,突袭洛斯阿莫斯、拖延柏林协谈甚至公然在挪威采购铀矿石,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屡屡出现在大西洋西北部的苏联潜艇、很可能设置在加勒比海某处的秘密基地……”
杜鲁门握拳捶击桌面,一下、两下,办公室里的十几颗心脏全部随着这种冷寂的啪啪声而紧张抽搐。
“用飞机把这些证据送到柏林去,展示在谈判桌上,看看苏联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若是他们一意抵赖,我们就全面关闭位于中欧和西亚的陆上通道,断绝和苏联的一切往来,同时派遣高空侦察机进入苏联境内实施侦察。如果局势继续恶化,那我们也只有重新动员军队并做好下一场战争的准备了!”
这不像是角斗士出场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言,而是备受欺凌者怨愤的恶语。1945年的美国并没有衰弱,反而达到了其军事的新高峰,在国际经济和政治舞台上的影响力曰趋增加,然而曰本宣布投降、世界大战结束后一个多月,洛斯阿莫斯原子弹试验基地接连遭到不明飞行物挑衅以及地面人员的突然袭击。这时候在欧洲战场上表现平平、在太平洋战争末期方才展露出强者霸气的美国大兵们都在愉快地享受胜利,他们有相当一部分都解甲归田了,而重新动员和招募将是一个极其繁杂痛苦的过程。
骄傲的美[***]人们鸦雀无声,他们中有人知道英国首相丘吉尔卸任之前曾制定过一份极其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那就是在击败德国后迅速对苏宣战,趁红色苏维埃最虚弱时一鼓作气冲过波兰、白俄罗斯,打到斯大林格勒,越过德军止步之处,彻底接触这个自1918年以来就让西方世界惶恐不安的威胁,然而德军的阿登反击战让西方盟军尤其是美[***]队看到了第三帝国的余威,战场的另外一边,苏军却摧枯拉朽地攻到了柏林城下,进而以一场空前惨烈的攻坚战拿下德国首都、迫使德军投降。苏军打败德军,德军重挫美军,这样的优先秩序形成了一个默认的规则,那就是同等情况下苏军战斗力是强于美军的,何况在战后的欧洲大陆,苏军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
第一个出来打破这种沉默的,是凭借收复菲律宾的作战行动而声名大涨的麦克阿瑟:“如今的气氛让我想起了1941年的秋冬,国内也是反战呼声一片,大多数人都认为我们不该卷入欧洲战事,他们觉得牛仔们登陆欧洲将会被德国人的坦克和机枪撕成碎片,但我们最终还是做到了,并且昂首阔步地挺进了德国腹地。如今他们同情苏俄、畏惧苏俄,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发现自己将不得不为了国家的存亡而战,希望他们仍能够像珍珠港事件发生后那样迸发出同仇敌忾的气魄和凝聚力,打败强敌的同时证明美利坚的伟大!”
“但愿我们能够承受下一个珍珠港的损失!”角落里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在场每个人都听到了,却又都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1945年12月23曰,圣诞夜即将到来的前夜。
瑞士,巴塞尔。
一座半新不旧的工厂后门处,林恩头戴宽边绅士帽、身穿灰色麻点毛呢长风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纯黑色的线绒围巾,嘴里叼着一根比普通香烟略大的迷你雪茄,与瑞士政斧国防部和工业部的两位特派督察员以及加夜班的二十多名工人一道朝着铁轨延伸的方向翘首眺望。
寒风中,鹅毛大小的雪花呼卷而下。终于,一只犹如独眼怪兽的黑色物体呼哧呼哧地出现在了视线中,强劲的光柱冲破了黑夜和飞雪的双重阻碍,逐渐照亮了这座外墙斑驳、冷清许久的落寞之所。
见火车沿着铁轨驶近,两位瑞士政斧的特派督察员不约而同掏出证件佩戴在胸前,他们中年纪稍大且是领队负责的侧头问林恩:“这些都是从西班牙直接运来的?”
“是的!”林恩用不太流利且带有奇怪口音的德语回答说,“从布尔戈斯开出,穿过法国南部,跋涉近一千公里,耗费了5天又7个小时……不得不说,法国官员的效率比起瑞士来还是有明显差距的。”
听到这样的恭维,帽子和肩膀上同样积了不少雪的督察员嘴角微挑,并不对邻国的同行们作任何评价。等到火车沿着这条货运线路驶入工厂区并最终停稳,他示意自己的同伴顺着车尾方向检查,自己拿着文件夹板往前走。等火车司机从车头上走出,便用西班牙语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留着浓密唇胡的火车司机是个体形微胖的中年人,他也用西班牙语哩哩啰啰地说着,似乎是在抱怨行程不顺——若非法国当局的审批拖延,这列包车运送机械设备而来的火车比预计时间晚了许多。当然了,瑞士的天气也较位于比斯开湾南岸的西班牙城市布尔戈斯寒冷得多。
督察员无心闲聊,任由火车司机继续挥动手臂愈发兴奋地唠叨着,转身等随车的货运专员将出入关的核准文件、物品详单直接送到自己手里,这才转身回到门旁的值班室,借着那里的灯光一页页查阅核对。
林恩默默站在铁轨旁边,看着工人们使用工厂内的滑动式吊车将车厢里的机械设备装卸下来。到这时为止,自己和安德里等人已经在瑞士呆了两个月时间。这期间的生活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安定富足,在新朋友们的邀请下,三对夫妇还抽空去阿尔卑斯山度过了为期一周的滑雪之旅,而在厄利孔-匹菲尔项目运作后期,牵涉到细节的内容也不再需要这些高级别的指挥官事必躬亲。利用这段空暇,林恩、安德里和考特兰德的联手协力,决策投资了4500万瑞士法郎(约合260万英镑),通过收购一家破产拍卖的旧纺织企业、一家车辆制造公司,在瑞士北部工业重镇巴塞尔成立了全名为“凯撒防务设备公司”的军工企业。
名义上,这家新型军工企业由两位西班牙籍股东、一位瑞士籍股东和一位挪威股东共同出资成立,初期的经营项目是以授权生产的方式为西班牙的赛特迈公司代工制造毫米口径的m1943步枪及配套弹药,全部生产线也是从西班牙原装购入。这个过程听起来有些复杂冗余,但装备西班牙军队的m1943正是德国毛瑟98k的原样翻版。更重要的是,赛迈特公司已经接到弗朗哥政权的技术订单,着手仿制研发类似于德军mp44的自动步枪。双方的协商会谈基本上是一拍即合——“凯撒”为赛迈特制造老式步枪及步枪弹,赛迈特获得技术支持后将在一年之内成批量制造西班牙的mp44及中间短步枪弹。
眼下从这列火车上卸下来的,正是西班牙赛迈特公司整条m1943生产流水线,制造这种枪械所需要的铸造部件则由另一家正愁没有订单的瑞士当地企业负责生产,该项目从头到尾都是跟厄利孔-匹菲尔没有任何瓜葛的。在全民皆兵的瑞士,军工生产企业并不少,瑞士军队从步枪、机枪到火炮都形成了具有瑞士特色的供应体系,并选择了毫米作为枪械的标准口径。因此瑞士政斧并没有在“凯撒”的生产线和技术引进方面多设阻拦,但这毕竟是一家军火公司,不仅设立的全过程有特派督察员随行,今后投产运营也将一直受到工业和国防部门的联合监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