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浓厚。
吉宅所有人都陷入熟睡中。
突然,睡在客房裴汌睁开了眼睛,倾耳细听几吸后,男人冷凝着眉目,利落翻身下床,套上外袍,落地无声飘了出去,眨眼便来到了前院。
廖老头早已醒来,正站在大门内,见到好友也不意外,他轻声说:“帮我去后院看着夫人,这里有我。”
裴汌蹙眉:“有可能是我那仇家。”
方才已经听到院墙外,来人只字片语,廖老头摆手:“不是,是冲着夫人来,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杂碎,你帮我守着夫人就行。”
这几年,几个武婢身手经过他指点,常人进不了身。
但是以防万一。
廖老头不愿意冒险,自己这好友护着才是最稳妥,毕竟他身手,当世难逢敌手。
听得这话,裴汌立马想起了前几天听老友说事情。
他皱眉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动静,确定外头人功力浅薄,甚至还有几个完全没有内力,便没再耽搁,点头应允,转身去了内院。
而此时吉映雪,已经被芳草喊醒了,简单套了件外袍,披散着一头及臀秀发,紧张站在寝室门口朝着前院张望。
然后借着月光,就见到了身形高大男人,顺着屋顶飞了过来...
吉映雪心下,以为前方出了什么事,所以歹人才会闯了过来,下意识握紧了芳草手臂,一脸惊疑不定。
芳草也在这时才反应过来,夫人还没见过裴大侠,赶紧安抚道:“夫人,莫怕,这是廖叔朋友裴大侠,就是前几日您救回来男子,他定然是来保护咱们。”
闻言,吉映雪心头一松,这才有功夫盯着人细细看了几眼,虽然因为暮色遮掩,看不清楚容貌,但那高大身形,确有几分熟悉。
她赶紧问:“请问裴大侠,前头发生了何事?老廖他们怎么样了?”
裴汌乃习武之人,五感强与常人,暮色对于他视线并没有什么阻挡,他此刻清晰看到了女人披散着长发,和稍显凌乱衣衫。
裴汌只看了一眼,便不好多看,敛下了视线,温声回:“夫人不必担心,老廖很安全,他说...应该是陈良才夫人派来人...”
这个答案,吉映雪其实也不算意外,陈良才与他那岳家,几年不得寸进,还被皇帝厌弃,说是想要将她们母女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她与女儿只是平头百姓,能躲藏这么些年才被寻到,其实已经是出乎她意料了。
吉映雪只是有些遗憾,和和明明说了,等她回来所有事情就能结束,这都到节骨眼上了,居然还是被找到了。
她并不担心自己,闺女留了足够多人手保护自己。
只是...她可能又要转移地点了,好歹要躲藏到和和回来吧?
不对...吉映雪转头看向芳草,焦急道:“我外公他们怎么办?会不会他们那边也遇到危险了?”
在吉映雪看来,她被找到,多数可能性,是在外公那边暴露了,万一这些人奈何不了她,恼羞成怒去找外祖家麻烦可如何是好...
芳草显然也反应过来了,老太爷那边可没有高手保护,家养护院身手只能说比普通人强一些。
这般想着,芳草咬牙:“夫人,我现在就去老太爷哪里瞧瞧。”
吉映雪一把拽住想要离开芳草:“不行,万一你遇到危险怎么办?要不...叫上院里所有人,咱们一起去我外公那边?”
芳草不赞同:“那万一外边人发现咱们都不在,将家里烧了砸了怎么办?就算您不在意这些家财,万一连累到邻里呢?”
这话也是个道理,吉映雪急团团转,头一回后悔自己没跟着老廖学功夫,起码这时候,不会成为拖后腿那一个。
就在吉映雪想着,是不是得分一半人去老太爷那边时候,裴汌出声了:“...夫人如果不介意,在下愿意跑一趟。”
其实按裴汌意思,就凭门外那些人三脚猫功夫,别说杀人害命了,就是翻墙都够呛,只是看出吉映雪着急,他觉得陪着跑一趟也没什么,起码能叫她安心。
这话一出,芳草眼睛顿时一亮,对啊,裴大侠跑一趟可比她快速安全多了。
吉映雪也想起了,眼前这人据说是武林第一高手来着,不过...“你身体没事了吗?”
前几天,这人黑紫黑紫模样还深刻映在了她脑中呢。
听这话,裴汌脑中莫名浮现了,自己趴扶在眼前这美丽女子膝盖上事情,他不自在轻咳一声:“无事,多谢夫人关心,咱们现在就出发吗?”
...咱们?
吉映雪一愣,转念一想也对,自己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这般想着,她不在耽搁,松开握住芳草手,快步下了台阶,走到男人跟前。
这才看清男人长相。
吉映雪有些意外,退却了黑紫色男人脸,居然还挺好看,应该说很英俊。
不过这会儿她没有闲情去欣赏,满脑子都在忧心老爷子安危:“咱们怎么去?”
家里马车与两匹马全部养在前院,如果骑马走,也不知道会不会惊动前面歹人。
还有,老廖也不知应付怎么样了,这般想着,她又急急转头看向方草:“如果不敌,就不要管家里了,逃命要紧,知道吗?”
方草点头:“您放心吧。”
见吉映雪交代好了,裴汌温声说:“得罪了。”话音落下同时,他猿臂一伸,打横抱住吉映雪,在她下意识环住自己脖颈时,脚下一个轻点,已经带着人消失在原地。
在经过后门时,男人松开一只手,在吉映雪发现之前,强悍内力运于掌心,巨大波动直接将躲藏在后门处几个小罗罗震晕,然后一刻也没停顿飞掠出去。
而这一切,被密密护着吉映雪完全没有发现...
方草怔怔望着看不到人影夜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好半晌,没想明白她决定暂时不想了,脚下一蹬,也快速奔向前院。
却发现廖叔已经将十几个夜闯者全部捆了起来。
廖老头见芳草过来,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芳草呐呐:“我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
“这里不用你,已经解决了,夫人那边没事吧?”廖老头挥手让几个家丁将这些人拖下去,等下他要好好审审,听得芳草话,下意识回了一句。
芳草挠头:“...夫人...夫人去了老太爷那边。”
廖老头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回过头来说:“公子走之前已经吩咐过我,我早就安排好人守着老太爷那边了,哪里用着夫人亲自跑一趟?”
“啊?咱们哪里知道啊?您跟公子都没说,刚才可把我们急坏了。”芳草跺脚。
廖老头无语:“公子做事,从来都有章程,眼看到了关键时期,她怎么可能不安排好就离开?”说道这里,廖老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不对啊,你在这里,马棚也没有动静,夫人怎么去?莫不是...”
芳草老实点头:“恩,裴大侠抱着夫人去。”
...抱...抱着?
廖老头只觉不可思议,下意识想要反驳,裴汌个老小子,这么些年了,当年武林第一美人主动示好,也没见他多撩两下眼皮,他可不相信所谓救命之恩,能叫他做出超出平日行为事情。
半晌...廖老头一拍掌,这小子...不会一把年纪总算开窍对象是自家夫人吧?
所以前两天,裴汌耳根通红人是...自家夫人?
...王八羔子...忒!
另一边。
裴汌抱着人,将轻功运到了极致,那速度硬是比策马奔腾起来还要快上一倍,大约只花了一刻钟时间,人已经来到了吉老太爷家。
他停下脚步,稳稳站在一处屋顶上,垂目看向将自己抱死紧女子,眸底浮现笑意,男人低声说:“到了。”
好一会儿,吉映雪才反应过来这话意思,悄悄抬起脑袋,发现真停下来后,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手忙脚乱就要从男人身上下来。
她还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人?哪怕以前坐过两次公交车,也比这个速度慢上一些,可吓死她了。
“没事吧?”见人踉跄了下,裴汌抬手扶了把,眉眼染上悔意,他实在没有多少与女子单独相处机会,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只注意到不要颠簸到人,却忘了一般女子会不会害怕这般高来高去。
吉映雪跺了跺有些发抖腿,深呼吸一口气,又狠狠吐出来,才摆手:“没事,没事。”
很小时候,她也背着吉翠芳老太太,在几个哥哥掩护下,上山爬树,下河摸鱼,这点事情算什么?
这般安慰自己后,她很快就站稳了身子,回身看向下看,发现外公家并没有遇到危险,安安静静。
吉映雪彻底放下心来,对着男人指了指其中一个院落:“我想去找大舅说下今晚事情,好让他有个准备。”
裴汌点头,没有像之前那般抱着人,而是轻轻揽住吉映雪纤腰,一个纵身便将人带到了院子里。
外甥女深夜来访,衣着不得体,还带着一个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男人,吉大舅简直要吐血。
还不待外甥女说话,已经六十出头吉大舅,便用眼神在这个野男人身上挑剔起来。
长太高太壮,显得他娇弱外甥女更加柔弱了,不合格。
深夜来访,一点不懂礼数,不合格。
看见舅舅,居然不主动喊舅舅,只是行了个晚辈礼,不合格。
长得太俊了,一看就不老实,不合格。
...在心里挑出一堆毛病后,吉大舅就更不待见眼前这个仪表堂堂男人了,直接就是一个冷哼外加翻了个白眼。
裴汌...?
吉映雪没有心情去纠结大舅舅为什么黑脸,拽着人来到外室凳子上坐下,快速讲了家里发生事情,也包括自家和和说,等她回来就能彻底解决了陈良才。
听了外甥女话后,吉大舅也明了自己是误会了,他脸色难看拍了下扶手,咬牙怒骂:“那刘家小姐简直不可理喻,抢了陈良才就抢了,那样货色,咱们吉家也不屑要,都这么些年了,怎地还跟疯子似得,紧咬着咱们家小雪。”
不管原身还是自己,对于陈良才都没有任何想法,吉映雪见大舅比自己还要恼火,安慰说:“大舅,您别生气,不值当,我来找您,就是想跟您说,最近我应该会出去避一避,您也要小心一些,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和和已经跟知府大人说好了,他会庇护您,只要忍三个月左右,等和和回来就好...”
吉大舅皱眉:“去哪里?就在家里藏着就好,外头还能有咱们家里安全吗?还有和和,和和这次帮谁办事去了?真有这么大能耐?”
事到这里,担心大舅不放心,吉映雪便也没有隐瞒,将和和帮贤王做事情,简单讲了一遍,至于藏在外公家,吉映雪拒绝了,她是怎么也不愿意给家人带来危险。
听说吉和是为了贤王做事,吉大舅立马懂了外甥女这般笃定原因,老实说,陈良才这些年给自家带来了不少麻烦,若不是前几年有了知府大人庇护,他们家早就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了。
如今贤王愿意出面,他再也没什么可担心。
吉大舅再问清楚了吉和没有危险后,才与外甥女商谈起藏在哪里比较安全...
“不介意话,在下有一处住所,就是城外温泉山庄,那处是我私产,知道人很少。”一直没出声裴汌听到这里出言道。
这话一出,吉大舅又将怀疑视线定在男人身上,见他大刀阔斧坐在凳子上,腰背笔直,有着习武之人体魄,长得也俊,剑眉朗目。
吉大舅自认还算有几分识人本事,这男人,分明是舒朗开阔好男儿,但是这会儿他就是格外看不顺眼。
“哼!”
吉映雪...?
裴汌...咳咳...
凉风徐徐。
第二日,又经过了将近大半日艰难行走,褚呈一行人总算彻底脱离了鬼林范围。
与等在林子外暗卫们会合后,众人找了一块干净地段,坐下来休息,享受着微风中凉意,顺便商量一下,用多少人护送郑承他们回京。
“王爷...我不能跟着您吗?”郑承现在特别崇拜贤王,也觉得只有跟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
“不行,本王还有要是处理,不方便带着你们,再说卫大勇腿也要及时医治,你放心,本王会安排足够人手护你们回京。”褚呈一口拒绝,毫无商量余地。
且不说他此次出去凶险,就是为了自己心脏,他也不能带着郑家兄妹,尤其是那个做妹妹。
思及此,男人黑着脸,又瞪了一眼叫郑莹小丫头,一肚子酸水男人完全没有作为大人自觉。
为什么?凭什么这个臭丫头在知道了吉和是女子后,整个人恨不能黏在她身上?
就像现在,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跟没骨头似得,非要依偎着吉和才行?
他...他还没这么亲密过呢!
想到这里,男人再次瞪了郑莹小丫头一眼,将人瞪越加抱紧吉和后,褚呈觉得更生气了。
“咳咳...王爷,喝点水吧。”莫青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子之前也是霸道不讲理,人嫌狗厌,但是也没有这般丧心病狂到欺负小孩子,还是个女孩,还有那酸成醋缸嘴脸,叫他简直不忍直视。
更叫他无语是,自家主子这厢气成了河豚,那厢和公子依旧一点也没开窍。
褚呈接过干净水壶,没顾着自己喝,而是将水壶拧开递给吉和,见她仰头喝水,他才勾了勾唇角看向自己暗卫头领:“你选出三十人,将郑大人子女平安送回京城。”
暗卫领命下去点人。
分离在即,郑莹眼神崇拜看着吉和:“和姐姐,我以后学了功夫,能去找你吗?”
吉和拍了拍小姑娘脑袋:“可以,不学武也可以来寻我。”
郑莹握紧拳头:“我一定要学会武功,要像和姐姐一样厉害。”这样...这样就能保护哥哥跟卫叔叔了。
许是也曾经记恨过自己太过无用,吉和很能明白小姑娘未尽之言,难得柔和了眉目:“那你要加油了,习武很辛苦。”
“我不怕苦!”
“莹莹很厉害。”
褚呈拳头握紧...“好了,就此作别吧。”
众人...
送走郑家兄妹后,吉和又陪着褚呈出发去了歙州。
那里是秦王属地,他们此次暗访,主要是为了收集罪证。
按照约定,本来她只需要找到郑家兄妹即可,但这些日子下来,怎么也算朋友,离与母亲约定时间也够,她便主动提起陪同一起去。
为了不被秦王人发觉,几人寻了处破庙,让莫青与翠柳去了最近集市,买了一些衣物,准备乔装打扮一番。
吉和拿着手上藏青色裙装,无言半晌,才看向翠柳:“为什么是女装?”
翠柳理所当然:“莫青大哥说了,您跟王爷假扮两口子,我们是仆人,到徽州寻亲,这般装扮最为合适。”
吉和抽了抽嘴角:“为什么不能是兄弟?”
翠柳也这么问过莫青,但是莫青理由说服了她:“莫青说公子...哦,小姐长相太好看了,引人注目,扮成女子再故意扮丑,就不会那么扎眼了,再说了,你们三个都是男子,带我一个丫鬟出远门,也奇怪啊!”
吉和斜眼睨了一眼满嘴莫青丫鬟,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这丫头...是不是有些憨?难道男子就不能扮丑吗?
不过翠柳身材比较娇小,扮作男子确不合适。
这般想着,她只能捏着鼻子换上女装。
其实她并不反对穿女装,之前作男子装扮,一部分是为了方便,更重要是为了躲避陈良才那帮人。
而如今,那人渣对于她与母亲已经构不成威胁,穿女装也没什么。
换好衣物后,翠柳又用买回来胭脂水粉,帮小姐化了个妆,不仅涂黑了肤色,还将眼睛跟鼻梁都化丑了些。
直到将吉和化只余下五分容色才收了手,翠柳左右打量了几眼,看着眼前清秀佳人,满意点了点头:“总算没有那么打眼了。”
吉和...
为了贴近稍有闲钱小福人设,莫青还买了一辆半旧不新马车。
待一切收拾好后,几人上了马车,由莫青驾与翠柳坐在马车前室驾车,出发去往歙州。
歙州。
以淮河为界,介于南北之间,严格算来,可以说一半南方,一半北方。
秦王府便建在淮河以南庐州。
马车速度与快马自是没有办法相比,当几人晃晃悠悠进入庐州城,时间又过了半个多月。
“公子,前头有间客栈,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休息,再去寻老舅?”莫青穿着朴素,一脸憨厚问着车厢里人。
褚呈正与吉和下棋打发时间,这一路上,没有了碍眼郑莹跟翠柳,又能跟心上人夫妻相称,哪怕是假,也叫男人心情都美滋滋,不知道,还以为他此去真是寻亲。
听得莫青话,他放下一个白子才看向吉和,温声问:“娘子,前头歇歇脚吗?”
吉和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经过半个月‘熏陶’,她已经习惯了,淡声道:“歇歇吧。”
莫青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里面动静,闻言也不用自家王爷再吩咐,立马驱着马车往客栈而去,啧...祖传三代耙耳朵。
到了地方后,莫青微佝偻着腰,一脸朴实将马绳交给迎出来店小二,然后殷勤打开车帘,好叫褚呈他们下车。
从车帘被掀开一瞬,车内两人已然变化好了表情。
皮肤略黑俊朗男子,一脸仔细扶着气质柔和,容貌清秀妻子下车,待妻子站稳后,男人笑看向小二:“可还有空房?”
小二挂上笑容,一脸殷勤说:“有,有,三等房都有,客观快快里头请。”
“娘子小心脚下。”跟在店小二身后,褚呈半扶着吉和,走到门槛处时,还不忘殷切提醒。
吉和...“谢谢相公。”
褚呈...︿( ̄︶ ̄)︿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