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安庆(四十)
尚未出发,莫敌先发了一封电报,收报人是徐平,内容很简单:暂停火,勿殉葬。
莫敌想得很简单,打打杀杀很正常,他杀了你两个,你也可以杀回他两个,但是不能搞殉葬这种太过于出格太过于奇葩的事,弄到再无退路,不可收拾,大家都为难。
从心底里,莫敌还是有点对新四军不满,本来大家相安无事,为什么要没事找事。不过再一想也就释然,新四军说起来是国民革命军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毕竟属于赤党管理,老蒋从来就不把他们当自己人,迫于民族抗日统一战线,给了他们番号,给了他们生存的空间。但是,一直来对他们的为难只多不少,不说给了多少军资,给了多少军费,仅从驻地的安排一项就可以看出其中饱含了阴谋和整蛊。按照中央军委会的说法,新四军的驻地安排在冀北地区,且不说那里已经是日军的占领区,仅路途遥远,渡长江过黄黄河,只怕没有走到就已经玩完。因为这个驻地问题,新四军被第三战区撵到江北,又被二十一集团军撵往路东。
路东是韩得勤的地头,这个韩楚箴,保定六期毕业,江苏省主席、鲁苏战区副总司令,号称能文能武,但是从衡山游干班的同学李仕贵口里听到,他们的韩司令水平很一般,能够在苏北呆住,主要是与南京的梁鸿志有过协定,才能保住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在苏北飘扬,否则,徐州大战后,陇海线被日军占领,黄泛区以北以东大多属于沦陷区,怎么就会留下一个韩得勤在苏北独树一帜。
李仕贵曾经说过,对于新四军进入路东,韩开始是欢迎的,新四军不进来,他与日军放对,打又打不过,跑又无处跑,新四军进来后,有新四军与日军放对,他就能坐山观虎斗了。没有想到,新四军不仅打退了日伪军,还在苏北地区站下了脚跟,把江北总指挥部也搬到了半塔集。所谓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韩得勤自然有了意见,也不管这些区域是不是新四军从日军手里抢下,腆着脸一伸手:我的土地还给我。新四军辛辛苦苦从日伪手里打下的土地,又岂能拱手让人,更何况这是新四军安身立命之所,更不能轻言放弃。于是,从年初开始,双方摩擦不断,擦枪走火经常发生。春节时,李本一和徐平派警卫营长盘龙给莫敌送了不少物资,在麻埠,听盘龙讲新四军与韩得勤之间发生的故事,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却没有想到,过了年还没有几天,新四军就把火烧到了李本一和徐平的屁股上,还把他们的屁股毛烧掉了不少。
想到这里,莫敌不由得笑出声来。
船顶着寒风,飘荡在淠河上,冬天仍没有过去,春天还没有踪影,淠河边颜色依然单调,暗色的土地,暗色的树木,暗色的天空,竟没有一丝的光亮。
覃国升只带着不到一个排的警卫,二十来人,不是不想带人多,实在是人多安不下。他在麻埠西淠河码头找到了一条小木船,船不大,挤挤也能够坐三十来人,加上行李物品,就已经满舱。覃国升把船包了,取道老河口直发六安,计划从六安上岸后,就有六安到合肥的公路,有了公路就有了车,坐车远比坐船要快得多。一辆卡车,最多只能容纳二十多人,这是决定覃国升带多少人的主要原因。
坐在船头,江风更寒,莫敌把大衣搂了搂,用手伸了伸头,缩的时间太长,脖子有点酸痛。
六安,走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这里,前年夏天,合肥大战后,莫敌曾带着1056团在这里整顿过一段时间,虽然时间不长,却也是块熟地,再次登临,竟然有了丝丝的往日之情。莫敌才刚刚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早有人向138师报告:军情报部莫敌处长到了六安。情报处,这是一个可大可小的部门,却也得罪不起。138师师长莫德宏问手下:谁与莫敌有旧,左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一齐摇头。这时,坐在一旁的副师长龙炎武转身对莫德宏说:“我在174师时,曾与莫敌有一面之缘,如果没有人与他有旧,那就由我出面见见他吧。”
莫德宏笑着说:“我们138师,人员变动很大,之前钟毅和李本一两个旅长都与莫敌关系不错,后来钟毅去了173师,李本一去了明光,还能认识176师一些老人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了,没有想到龙副师长竟然认识他。”
龙炎武说:“我也只是跟他有一面之缘,见面的当天,我就离开了174师,来到138师,只是当时张光玮师长让莫敌接我的参谋长之职,解了我的围,我承他的情。之后才知道,幸好有他,31军才没有在大营集吃大亏。”
“这次莫敌来六安,既然顶着军情报处长的头衔来,我们也不能怠慢,我本意是找一个上校军衔的出面接待,也好与他平等相称,既然如此,就让龙少将去受莫天纵的这个军礼吧。”莫德宏说。
于是,在六安码头,在第412旅主任参谋莫仲庆中校的迎接下,莫敌住进了六安城里一个条件相当不错的叫作淠上人家的旅馆。刚放下行李,138师副师长兼412旅少将旅长龙炎武少将就到了。
莫敌很是受宠若惊的站起来,给龙炎武少将举手敬礼,有点惶恐的笑着说:“劳龙将军亲自前来接见,莫敌愧不敢当。”
龙炎武笑着回了个礼,拉着莫敌坐下,说:“莫处长是军部要员,来到六安,自当迎接,只是莫德宏师长公务太多,不能亲自前来,只能让龙某代替,还望莫处长莫怪。”
两人寒喧了几句,在龙炎武的带领下,两人走到淠上人家的前楼一个靠窗的包间。包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看到龙炎武和莫敌进来,都站了起身。龙炎武向莫敌介绍,一位是138师上校参谋长崔坚,一位是138师政治部主任中校戴家谨,还有一位之前见过,就是在码头上迎接自己的第412旅主任参谋莫仲庆中校。
“莫处长,今天弄得比较简单。”政治部主任戴家谨中校说:“天寒地冻的,实在对炒菜提不起兴趣,知道莫处长是桂北人,对火锅应该不反感,所以今天安排的是六安本地最有名的吊锅宴。”
走进包间时,莫敌就发现了不对,这个包间里没有高桌,只有一个与桂北火盆差不多的圆形矮桌,矮桌的中央是大大的陶盆,陶盆中央,烧着熊熊的碳火,整间屋子在碳火的烘烤下,很是温暖。
见人上齐,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在屋子当中的粱上放下一个带钩的绳子,把一个大铁锅挂了上去。锅底不高不低,正好在熊熊的火苗之上,不一会,锅里就冒出了淡淡的青烟。一碗肥得透明的腊肉,倒进锅里,刺棘棘的响声,颇为悦耳。一把干辣椒壳与生姜片扔进锅,在油里爆跳,紧接着,把笋干加入,顿时香气四溢。
莫敌笑着问龙炎武:“你敢说这不是你们家乡的口味?”
龙炎武是湖南东安人,被莫敌问得一怔,哈哈大笑,说:“你别说,这个东西跟我们那里腊肉火锅是有八分相似。”
“接下来就不相似了。”参谋长崔坚说:“接下来,可以加进各种肉类,或者爆炒,或者加水生烫,我们选择的是野猪肉,吃完加水,烫豆腐小菜。不知道这种吃法,是不合莫处长的胃口。”
莫敌笑着说:“我现在已经想吃了,崔参谋长再说这一长串,反而麻烦了,我在想,是现在吃呢,还是留着肚子一会再吃。”
大笑,上了一壶上好的小吊酒,开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说的闲话套话都说了,终于入了正题,政治部主任戴家谨中校笑道:“莫处长如果喜欢六安的吊锅,我负责带你去几家有名的吊锅店,尝尝更有味的罗田吊锅。他那个吊锅,先行码好,有点像佛山人吃的盆菜,只是盆菜吃凉,他吃热。”
莫敌摇摇头,说:“戴主任不见我正在死命的吃吗,就是想这一餐吃过够,明天就没有这个好吃的了。”
“怎么了?”龙炎武听出了莫敌的意思:“莫处长就住今晚一夜,明天就离开六安?”
“对!”莫敌点点头,说:“我这回是路过,去滁州。”
“滁州?”崔坚有点惊讶的说:“那是敌占区!”
莫敌把李本一徐平与新四军的冲突讲了一遍,最后说:“我就是去做那个鲁仲连的。”
知道情报处长来六安不是整他们的情报,在座四位都松了一口气,酒桌的气氛也为之一变,大家围绕滁州事件表达自己的意见,说别人的事,不用负责任,说起来就轻松得多。李本一之前是138师414旅旅长,虽然在座各位没有那一位是他的下属,可也属于同一阵营。他手下的亲娘舅,那一定是自己人,至于是那个伪县长,也就成了心在曹营心在汉的典型。
政治部主任戴家谨政治水平比较高,他把整个事态进行了拔高,说:“国党在堂,赤党在野,举天之下,莫非王土,赤党要在王土中分占一部,可见其野心叵测。”
412旅主任参谋莫仲庆中校就完全不同意,说:“半个中国都给日本人占了去,也没看到中央放个响屁,新四军占几个县,还都是从日本人手里抢回来的,就有意见了,这他妈的完全就是欺软怕硬。这个黄新农说到底也是个伪县长,除非李本一和徐平能够拿出证据他属于军统或者其它部门,否则,新四军杀他就没有错,靳同轩公报私仇,应当处分。”
龙炎武笑着说:“宁予外贼不予家奴,又不是今天才说出的话,你们在这里义愤填膺个屁。靳同轩的事,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谁把你亲娘舅杀了,你也会跟谁急。”
莫敌大笑,是这个理,这个有点像南宁伪政府和重庆政府,天天在报纸上骂得天昏地暗,私下里都是朋友,韩得勤和梁鸿志就是活生生的事例。
崔坚是日军士官学校毕业,容县人,为人质朴,说话比较有理,他对莫敌说,这种鲁仲连不是莫敌能当的,因为国共之争由来已久,民族生死当前,党派利益暂时靠边,一旦民族矛盾解决,党派利益就会自动升级。按道理,天下是国民党的,没有赤党的份,但是赤党偏偏提出一个理论,天下是人民的,人人有份,不能属于某个家庭或者某个党派,既然如此,争执就在所难免,对土地的占领也顺理成章。更何况津浦路早就沦日军的占领区,不是从国军手里抢地盘,而是从日军手里抢回土地,新四军抢得有理。
莫敌点点头,既来之,则循其自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做鲁仲连的,大多都是混几餐酒喝的角色,当事人都是精明人,怎么样处理他们早就想好了,想到这里,心身放松,筷子,向着锅里一块笋干伸了过去,吸满了油的笋干,比腊肉更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