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与北京城不同,并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而是依托着钟山、莫愁湖、玄武湖而成一个近似的椭圆。
在城内的南部,有一条天市街,街上有一座巍峨的王府,乃是大明太祖朱元璋为吴王时所居。
其后朱元璋称帝,将此府赐予徐达。
国朝对功臣之恩遇,实为旷古未有。
甲申年国难,满朝勋贵竟纷纷投敌,及至朱由检南归,入主金陵城中。而这些勋臣竟然又一窝蜂地跑去了苏州,宁愿追随一个前途不明的弘光帝。
其用心之恶,非惟‘忘恩负义’一词可以形容。
徐胜入主府中之时,由见府上高悬着‘与国同休’的匾额,深觉为耻,将之送还了朱由检。
当时的朱由检有什么反应不得而知,不过随后朱由检下旨,令南京徐氏一脉,一概充作劳役,入当涂挖煤。
此府既为大明太祖所居,其规制颇为豪大,虽无苏州‘留园’之盛名,但于后世而言,‘瞻园’亦是南京一盛景。三百年后,一个名叫‘太平天国’的东西,建都于金陵,东王杨秀清也曾建府于此。
不过,此时,却是大学士徐胜的府邸了。
园中守备森严,守卫日夜带刀逡巡,口令一日一换。
金陵城中,除了紫禁城内宫,便属此地守卫最为缜密。
无论府邸如何大,守卫如何多,徐胜只择了其中一处作为睡觉之所。
于他而言,此处虽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来此大明世界快要半年了,他甚至有些怀念起之前在大白鹅公司没日没夜的加班的生活了。
人啊,真是贱骨头!
……
为朱由检处理好手术之后,他便直接坐了一抬软轿,在大队人马护卫下回了自己的府邸。
用了一碗糖霜煮的小汤圆,然后倒头便睡。
一直睡到第二日上午,才缓缓地醒来。
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酸痛。
昨夜那一场手术,耗费的体力和精力,比济南城外五峰山中打了一仗,都还要多得多。
只听见窗外风吹海棠,树枝乱响。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他的床边传来。
徐胜蓦然一惊,坐了起来。
我察!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问。
“我收买了一个守卫,他带着我就进来了!”李士元轻描淡写地说到。
“你想干什么?”徐胜问到。手在枕头下摸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让他好歹放下了心来。
“我还能干什么?”李士元说到:“要债啊,我的大爷!”
李士元一脸苦相,又说到:“我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你知道吗?我家祖上也曾是个商人,做得买卖不比如今的亢家、范家的小。可是后来祖业传到了我手上,我却不愿意再做下去了。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要账,实在是太tm难了!”李士元说到:“你要是欠了我几百两银子,看在你也是个人物的份上,说不得我就算送你了。你要是欠了我几千两,我李某人也吃得下这个亏,找几人摘了你脑袋,就当是那钱打了水漂。可你要是欠了我几十万两……我恨不得给你跪下来,给你磕头,求你了,徐大爷,把欠的钱给咱结了吧?”
徐胜没料到,自己竟然也能做一回欠钱的大爷?
不不不,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无耻!
“李兄,不是我不给你钱,实在是太忙了这几天。要不你再给我缓缓,过几天,我一定……”
这一次穿越过来,他带了一大堆医疗设备。
连紧要的钱币都没有带过来,这可是在朱由检的金融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在预料到朱由检可能会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也只得等下一次穿越再带过来了。
“徐先生,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咄咄逼人的向你要账吗?”李士元说到:“我带着兄弟们打生打死,为了什么?难道你真以为,靠着咱们空口喊一声‘反清复明’就能召来这么多人跟着我?”
李士元叹了一口气:“这天下,谁还不是为了钱?”
“你这座府邸的那位徐国公,为何连国公都不做了,也要跟着那废物朱由崧跑?那是因为在朱由崧哪里,人家可以保住江南的偌大产业!而在你家贵人这里,人家什么都得不到!”
“你这府邸防守不可谓不严密,我为何能想进来就进来?真当我是神人吗?那是我花了钱的!花了大把大把的钱!就自然有人能领我进来!”
“我自然也是为了钱!”
“大家都是为了钱,你说,我手下的那些兄弟,他们为了什么?”
“昨天他们能为了钱,跟着我杀鞑子。明天他们拿不到钱,他们就能跟着鞑子来杀我!”
“徐先生,你拖我的帐拖得起,我李士元一条命摆在这里了——我知道你手里拿着枪,你想要开火随时可以开火!大不了我一条命不要了,还乐得轻松!”
“可是,你今天欠了我的,将来,你还怎么欠?江北那人头一车一车的堆在那里,现在满天下,谁不知道是我李士元在向你要账?”
“我李士元在绿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平生也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事!”
“今儿真当我是求你了!让我给我的弟兄们,有个交待?可好?”
徐胜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显然是委屈得紧了。
“李兄,我完全理解你的困境!”徐胜说到:“真不是我不给——要不这样,我去讨个圣旨,给你封个官做,如何?”
李士元惨然笑了一声,说到:“我折了那么多弟兄,你让我做个官,就算是打发了吗?我李士元曾经拼了命都想要个官做,在没接你家这生意之前,我一直都想的是,凭着杀虏之功,将来能向你家贵人讨个官做。可是,走上了这一条路,折了那么多人,我李士元要是再去做官,也就是没良心了!”
“那——”,徐胜想了一想,问到:“你有没有,杀良冒功?”
“你什么意思?”
“就是把北地的汉人给砍了,剃成鞑子的模样,混在一起来交差?”徐胜问到。
李士元怔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说到:“建州的真鞑子,算上蒙古人一起,如今来到北地的,有没有十万人?我要是能一口气砍杀了其中的两万,你觉得那满清还能活吗?我李士元要是有这本事,扯旗称王,岂不是更快活?”
徐胜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士元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不弱,能混到他这种地步,这一点算是基本素质。所以接着说到:“你就直接告诉我,假鞑子,算不算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