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林间,顾珩一袭暗纹墨服立于风中,静静目送着两架马车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轻轻摩挲着握在掌心的藏针簪。
昨日在临行之前,江姑娘回了一趟天蓬峰,将修复好的藏针簪交予他。
他将人留下用了饭食,又借着月色掩饮数杯与之好好作别。
该说的,不该说的,昨日都说透了。
此去路遥途远,他日再遇,却又不知是何种光景了。
江姑娘,愿你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
却说周忠和江许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进了青石县城,他们第一时间便是找了车行雇了两位专业的车夫。
周忠年事已高,江许二人又并不精通驾马驭车,单从山脚赶车至城内,已将三人累的气喘吁吁。
他们如今手中银钱充足,便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专业的事儿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毕竟从岭南到淮南,可是要将将行个月余呢。
顺利地和车夫交接完成后,江琉和许闲云纷纷长出一口气,一道进了车厢内躲个清闲。
车夫驾车平稳,许闲云端坐了一会儿,有些闲不住,便撩了车帘往外探头看去。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街一景,皆是熟悉的模样。
走了几里路后,正巧路过了逸羽楼。
“咦?”许闲云瞧了会儿车外光景,又退回车内,奇道:“师妹,你可知逸羽楼已关门歇业了?”
江琉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
昨日邱叔下山替他们寻马车,江琉便托他给逸羽楼送了信,毕竟先前她与南小姐说好的,等日后真正要离开岭南之时,需得与她知会一声。
邱铭先是去了逸羽楼,发现铺子里大门紧闭,向周围一打听才知道,自今年正月起,逸羽楼就休业关门了。原本逸羽楼的钱掌柜,也已到对门的南珍阁任职了。
关于逸羽楼和南珍阁的事,邱铭也曾听江琉说了大概,遂直接将信送到了对门的钱不令。
钱不令只留了一句“我家小姐必定会来”的话给邱铭。却未曾说起要在何处送行,也不曾询问江琉几时动身。
许闲云想了想,问她道:“可要停下马车到对门一叙?”毕竟是相熟的伙伴,师妹临走前兴许也想见一见故友罢。
“不用。”江琉却是摇头:“先出城再说。”
南小姐既然说能来,想是在他们必定经过的地方等候,他们顺路往前即可。
两架马车悠悠驶出城门,青石县的城门匾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小。
再往前他们就要拐进山路官道了。
果不其然,在转角处正停候着一辆熟悉的车架。
马车周围依旧用着厚厚的几大块布帘遮盖着,既挡住外头的寒风又护住内里的温暖。
车架之前立着的人影,正是秋桐。
江琉远远瞧见,忙喊车夫停下,与周老和许师姐说了一声,一撑手跳下马车。
周忠与许闲云不认得南元翎,便只留在了车内。
“江姑娘!”见到来人,秋桐面色一喜,冲着江琉含笑示意,又急忙回身轻禀:“小姐,江姑娘来了。”一边说,一边轻轻挽起车帘,扶着车里的人下车。
多日不见,秋桐也成了愈发稳重的大娘子了。
“玖拾姑娘!”南元翎仍是一身绛红衣裙,明媚笑容肆意张扬开来:“还以为你不记得与我的约定了呢!”
眨眼间过了三季,两人仍是如同初见时一般自在。
江琉不由也多了些笑意:“怎会忘记。”
言语间,南元翎几步走近,又亲昵的挽起江琉的手,带着她往边上去。
秋桐会意,守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等走远了一些,南元翎才问道:“你可想好了去哪儿?”
江琉颔首,将随身的过所递给她。
先前南元翎问她时去处暂未定下,过所上的地名亦是空着的,现如今已然落笔填满。
南元翎展开看了:“淮南?可是准备往扬州去?”
淮南道领十三州五十七县,其治所正是位于扬州城。
江琉轻轻点头:“没错。”
南元翎偏头想了想,笑道:“我家大哥前些日子也往扬州去了,你们若是遇上了,也算他乡遇故友。”
“南公子?”江琉奇道:“他怎也去了扬州?”
南元翎道:“你有所不知,大哥的生母姓高,十几年前高府全家都搬迁到了扬州,这扬州呀,是大哥的外祖家。”
江琉恍然:“原来如此。”
南元翎眨眨眼:“可要我给大哥去信一封,等你到了好叫他替你接风洗尘?”
江琉忙推辞:“怎敢劳烦,若我与南公子有缘在扬州相遇,届时叨扰也不迟。”
“也是。”南元翎觉得有些道理,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合掌:“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要紧事。”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袋中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从头到尾飞快地翻找了一遍,抽出其中一张递给江琉:“诺,这个给你。”
这是?江琉依言接过,待看清了纸上的字样,不由怔然:“房契?”
立典卖房屋文契——纸上赫然一行瞩目大字。
南元翎肯定道:“正是房契,我在扬州亦有私产,但因高家在那儿,南家人也不好常常过去,遂那儿的屋子总空置着。”
“不过山高路远的,我也懒得去。”
南元翎不甚在意地笑道:“你初到扬州,人生地不熟的,正巧屋子空着也是浪费,不如供你歇个脚用。”
江琉捏着房契,半晌才道:“多谢元翎小姐。”
若初到扬州时就能有个安生的住所,的确是省下了不少的麻烦。
只不过自然不能白拿,房契上记载了时值一百两,江琉从袖袋中取了百两银票出来,递给南元翎:“还请小姐收下。”
这一百两,恰巧是离开九烟阁时给的“遣散费”。
南元翎摇摇头,将银票推回去:“先前请钱叔给你结算四季所用的银丝工费,你不肯收,这张房契可定要收下。”
见江琉还欲再说,南元翎后退一步:“再拒绝,我可是要生气了。”说着还一抱臂,作出气恼的样子来。
江琉轻叹:“小姐已然助我良多……”
“你总是与人如此生分,就好像,就好像谁也不欠谁的样子。”南元翎说着倒是真有些气起来:“我虽助你,你却也帮我不是?咱们有来有往,才是交情,不然我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