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灏亲眼见证了一次暴乱,说实话挺让人热血沸腾的,无数百姓在发泄着怒气,对公家的东西又砸又打,身临其境,有一种既恐惧又兴奋的滋味。本文由首发
这才是民意,无需多么高尚虚伪的口号和理想,当绝大多数人的个人利益都受到了影响,不满达到了临界点时,纷纷自发的冲出来,以并不混乱,冤有头债有主的方式进行抗争。
没有人在幕后操纵,没有人趁机抢劫,没有人欺负弱小,完全是单纯的大规模抗议,真正的官逼民反。
当然,愤怒的百姓没有失去理智,也无需失去理智,他们没想过造反,只是想迫使知府大人承认错误,撤销不合理的苛捐杂税。
路上被逮到的差人只是被暴打了一顿,仅此而已,没有人想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因为是白天,徐灏暂时放下心来,此种事就怕失去控制,失去理智的人们什么都能干出来,同样一旦闹出了人命,前来镇压的官兵也不会手下留情。
百姓们沿途呼喊:“我们遇到了贪官,你们还想做买卖,过太平日子吗?高祖皇帝曾经说过,遇到贪官污吏可以抓住他送往京师,你们还不关上大门?谁家不关上大门,便是同贪官一气,咱们就打进去,叫他做不成生意!”
瞬间真真是一呼百应,满城的商户处处罢市,家家关门,涌出来加入到了队伍中,人数越来越多,事情似乎越闹越大了。
大家伙到了这关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齐往府衙门走去。
不料卫所千户早早收到了消息,怕又闹出前番的事来,立刻点齐人马,奔赴城内保护。
上一次的闹事。无意中也让永顺官府变得训练有素起来,遇事不乱,县令也急急忙忙找来几位素有名望的乡绅,托他们出来调停。
乡绅们无不生气的道:“这件事情,本来府尊大人做的也忒鲁莽了些,强迫地方捐钱,导致民怨沸腾,也没有事先通知我们一声,自从他老人家到任之后,我们又没有扰过他一杯酒。管他怎地?”
县令忙求爷爷告奶奶,他平日与乡绅间还算融洽,禁不住一再的苦求,众乡绅只得答应了。
混在人群里的徐灏就见一千官兵虎视眈眈,官吏带着乡绅出来调解,没人领头没有计划的百姓也就住了手。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百姓威胁什么时候撤销了捐局,什么时候方能照常做生意,不然就这么耗下去。
乡绅们无奈。只好答应了。真正受人尊敬的地方名人,百姓非常信服,自身也视名声为性命,说出的话基本都不会反悔。而为富不仁者即使再有钱,也得不到百姓的尊敬,很快人们渐渐散去。
徐灏和吴景对视无语,散了不要紧。问题是茶楼客栈都不营业了,今晚上哪落脚去?
吴景提议道:“找个民居投宿吧,要不去我几个朋友家叼扰下。或是寻个寺庙?”
“哪里都可以,咱俩初来乍到,先四处走走。”
出门在外,徐灏从来没讲究过,当下二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边乡绅们一起进府拜见,商议此事的解决办法,李知府见了他们,依旧摆出他的臭架子,埋怨道:“本官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像你们永顺的百姓这样刁恶,动不动就滋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算是一时气头上的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其中有个年轻的秀才,本就对他缉拿黄孔等朋友的做法深感不满,顿时冷笑道:“我们永顺的百姓固然不好,然而这许多年来,总共前后四任知府,每任知府想办一桩事,总得同地方商量好了再做,所以不会闹事。像大人这样的从未遇到过,刚一上任就下令刮地三尺。”
“你!”李知府听了老脸一红,恼羞成怒的道:“乡绅有好有坏,像你这种---”
秀才不等他说完,挺身而起大声说道:“像我怎么样?莫非也要把我问成反叛?”
其他人见他与府尊翻了脸,担心又闹出事来,赶忙纷纷相劝,秀才愤愤的不告而别。
李登也不送他,冷笑着任其扬长而去,心说咱们走着瞧,区区一个秀才有什么了不起?
县令拱手道:“大人,若不是大家出来,恐怕闹得比上次王大人的时候还凶,那一次不过是些童生和不三不四的地痞无赖,受了黄汉生的鼓动,这一次却是满城百姓都来了,声势当真不可同日而语。万幸各方及时赶到,齐心协力,尤其是众位乡绅德高望重,百姓们也讲道理,不然府衙危矣!万望大人明鉴,不要等闲视之!”
李登紧皱眉头,他总不能要求官兵时时刻刻驻守在城里保护自己,也确实离不开乡绅们的协助,只得敷衍了众人几句。
乡绅们说道:“捐局不撤,百姓便不肯开市,现在之事得府尊做主,撤去捐局也就没事了。”
李登马上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这本官可做不得主。捐局是奉了旨意设立的,他们不开市能怎么样?不起捐就是违背布政使司的命令,本官可担不起。”
大家伙见他如此不讲道理,本想就此置之不理,任其自然,回去告诉百姓们一声,倒要看看最终谁会倒霉。
倒是县令典史等官员恐怕一朝决裂,今后的关系更难转圜了,知府倒霉了不要紧,他们也别想好过了,哪怕一个差评也受不了。
于是一干官员苦口婆心的反复开导,把一切情形利害都讲出来,足足同李登辩论了一个时辰,方才议明捐局暂且缓设,将此事禀明上宪再做道理。
见知府大人后退一步,乡绅们也同意了出去劝慰百姓,叫他们照常开门营业。
李登趁势向他们卖请的说道:“今日之事,若不是看在众位的面子上,兄弟一定不会答应,定要抓人的,办他们个违旨抗捐。看他们担得起?还是担不起?哼!”
大家伙权当做他为自己脸上添光的狠话,也不计较,随即辞了出来,分头办事。果然百姓听了乡绅的话,商市很快恢复如常,捐局也没人要钱了,进进出出的百姓也满意了。
且说徐灏和吴景在城内逛来逛去,他二人连行李都没带,出来的极其潇洒,逛了一个时辰。见城内秩序恢复了,便找了个干净的客栈住下。
屋子里,吴景说道:“地方竟然说是奉了旨意,公子,这已然是犯了欺君之罪。”
徐灏说道:“地方糊涂,上面不会糊涂,怕是朝廷最近同意了某些路段设置抽税的奏折,以弥补税收的不足,而下面据此私自扩大规模。大半个湖南都如此,甚至临近省份也如此,法不责众。”
说完他轻轻一叹,地方有保护主义。朝廷中又何尝没有呢?肯定是某些大臣为了自己家乡,同意了靠盘剥过往商旅来弥补税额不足的主意,心意是好的,但反而给家乡父老带来了一场灾难。
吴景问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应对?”
原本徐灏抱着大开杀戒的心态而来。等到了湖南,所见所闻,老百姓没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相反生活水准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所以满肚子火气降了下来。
即使推出了此种天怒人怨的政令,因是多年来的首次,时间又短,造成的恶劣影响并不大,及时解决此事就行了。
说到底,杀人能彻底解决问题就好了,杀了这一批官员,又来了新的一批,于事无补,难道真的学老朱同志,一辈子杀了又杀?何况徐灏并不是朱元璋。
体制内的事应该通过体制内的制度去解决,此乃显而易见的道理,就算做包青天,也得先请回来尚方宝剑,随意杀人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下下之策,中二少年才会干的傻事,名正才能言顺。
有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李知府似乎就走在了这条不归路上。
傍晚,吴景几个朋友闻讯赶来拜访,没等坐下来叙旧,苦苦哀求他帮着解救黄孔等人。
徐灏很惊讶,问了原因,冷笑道:“明天我就亲自会会这位李知府,看看他到底什么德性。”说完转身离去。
几个朋友闹得一头雾水,忙问此乃何方神圣?吴景笑呵呵的道:“那可是尊大佛,你们放心吧,有他出面保管能把人给救出来。”
“当真?”读书人大喜。
“当真!”吴景信誓旦旦的保证。
“那好!我们马上去召集人手,明日过来助助声威,这李知府实在是太混账了。”
府衙,果然李登见事态平息下去,胆子又壮了起来。次日一早,召集县令和几个官员,提到了昨日之事,说道:“为政之道,须宽猛相济,这里百姓的脾气,生生被朝廷和前任给惯坏了。你们也不懂做官的道理,只晓得一味迁就,由着百姓们抗拒官府,自己得了好名声,却弄得如今连本府都不被放在眼里。
本官昨晚一宿没睡觉,越想越气,现在捐局暂时搁起,算是遂了他们的心,可咱们这些官员的面子,一点儿都没有了。所以本官同你们商量,昨天闹事的人,也要他们乡绅交出来两个带头的,出出这口气,替我们做官的光光脸,劳烦你们几个前去要人,吃了早饭,本府就要坐堂审问。”
说完了他直接端茶送客,县令和典史只好退了下来,一路上唉声叹气。
典史说道:“大人好不糊涂,昨日的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调停了下来。谁知他非但不见情,还出个难题叫我们去做,真是令人懊恼。”
县令说道:“不行,他糊涂不要紧,咱们可不能替他背黑锅,此事先回去仔细商议,好歹想出来一条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