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庭绘通气后,纪平安这才带着冬春出来,宋怀豫一直负手站在门口,偶尔看着里面,不打扰着纪平安的行动。
见纪平安出来,宋怀豫问道:“都看好了?”
“嗯。”纪平安点头,还有些不舍地看向医馆内堂:“格局已经修改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些柜子没打好,等打好了,将已经定好的药材分门别类归纳好,也到了医家总考的日子。应该能在开业前拿到行医证。”
“你要参加医家总考?”宋怀豫忽然一惊。
“怎么了?”纪平安微微蹙眉,似是不理解他如何这般惊诧。
宋怀豫抿了抿唇,又看向医馆内堂,工人们锯木头的锯木头,钉钉子的钉钉子,大家分工合作,有条不紊。
天高海阔,鸟飞鱼跃。他心底忽然溢出这几个字。
宋怀豫脸上的惊讶如乌云渐渐散去,转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没什么,只是世家闺秀多爱追逐文雅诗书,少有愿意参加医家总考的。忽然你一说,这才惊觉医家总考确实分男女科,也并未以身份划分参考资质。纪姑娘这样精湛的医术,合该在医术上作为一番。推荐书拿到了吗?”
纪平安:“长公主已经写好呈交了上去,少许时日,参考凭证应该就会寄到宋府。”
宋怀豫:“到时我让门房帮你留意,一旦送过来第一时间通知你。”
纪平安:“嗯,多谢豫表哥。”
这时,冬春招呼着牧声将马车赶了过来。
冬春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纪平安,宋怀豫忽然说道:“纪姑娘,对我,你可以不必这么客气。”
纪平安愣了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怎么说。
宋怀豫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吧。”
“嗯。”
等回到宋府,时间已经不早了,冬春指挥着人将长公主的赏赐一一搬到府里。
宋家的人知道纪平安治好了长公主的病得了长公主的赏识,纷纷过来探望,纪平安左右周旋,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人一一劝走。
宋知音走时深深地看了纪平安许久,“二哥没问你吗?”
纪平安不解:“问什么?”
宋知音小小地哼了一声,这个二哥,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怎么偏偏在这事上如此墨迹?
不行,她得去问个明白。
宋知音走了,宋知书目光在房间里长公主的赏赐上游走,踟蹰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小表妹,抓住周萍萍那事,我也出了不少力。若不是我通过簪子推测出香囊的幕后主使是周萍萍,二哥也不能那么快将周萍萍钓出来。现在周萍萍被抓,杀人的凶手也被抓了,你也治好长公主的病了,长公主就没有问起绣画是谁所作?”
纪平安摇摇头,“未曾。”
宋知书一听,有些急了,“她没问,你就没主动提吗?那绣画一针一线都十分精细,没得一年的时间如何能绣得出来?”
纪平安:“长公主没问过绣画是谁所作,但是说了一句话。”
宋知书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绣帕,“什么?”
纪平安:“长公主说,既然当日没站出来,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宋知书脸唰的一下白了。
一年的功夫就这么废了,还为他人做了嫁衣,宋知书心里十分难受,也没心思和纪平安客套了,起身就走,碧绿给纪平安行了个礼,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冬春琼鼻发出一声轻哧,噘着嘴道:“当日生死关头不敢站出来承担责任,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想着出来领功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当日那种情况,知书表姐若站了出来,也不过多一个送死的罢了。”
冬春:“可奴婢心里就是不舒服。既然当日都怂了,今日又何必问?”
纪平安:“你花了一年时间准备的礼物因为意外废了,心里不难受吗?”
冬春:“但我做不出这种没脸的事。”
冬春说得有道理,只是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
纪平安也不说话了,宋知书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不然当日她出大牢宋知书就会想办法去长公主那里认领绣画,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如今看到她满屋的赏赐心酸不平又是另一回事。
宋怀豫院子。
宋知音拎着裙子,甩掉了丫鬟,风风火火地闯进书房。
宋怀豫连忙将手里的画收起来。
宋知音伸手抢过来,“是什么名家画作还要背着自家妹妹欣赏?”
宋知音将画卷打开,“好啊,二哥,你偷偷摸摸地在书房画小表妹的肖像,我要去找母亲告状。”
宋怀豫急了,喝止道:“不许去。”
“为什么?”宋知音昂着头,不服气中又带着几分撒娇:“若是母亲知道你的心思,肯定会帮着你和小表妹沟通的呀,多个助力难道不好?”
宋怀豫将画作拿回来,收好,放入柜子里,“她要参加医家总考。”
“什么?医家总考?”宋知音声音陡然提高,“为什么?她难道不知道女子参加医家总考获得行医资格后,很难再上嫁吗?世家贵族女子,谁会去做那种抛头露面的工作?”
大夫,医生,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他们需要央求,尊敬的人,但是对贵族来说,也不过是个中九流罢了。
需要时,请进府,客套两句,治病治好了,赏赐一二便是大恩大德,治不好,免不了一顿问罪。
论阶级,大夫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世家大族?
就算医术精湛,别人尊称你一句神医,那又算得了什么?和最顶尖的绣娘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道,权才是最重要的。
宋知音:“二哥,我知道你喜欢小表妹,是真心想娶她做妻子,以小表妹的身份,能得一个侧室已经是大哥和爹爹容忍的极限了。咱们不能让小表妹胡闹。”
“她没有胡闹,她是认真的。”宋怀豫如星辰一般的眼睛似有火光倒腾:“不只是参加医家总考,她还会开医馆,免费为穷人看病。”
“那就更胡闹了。”宋知音抓住宋怀豫的袖子,“二哥,咱们得阻止小表妹。”
宋怀豫:“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明珠璀璨,天地辽阔,合该如此。”
“你疯啦?”宋知音真的不明白,她发自肺腑地不明白,“二哥,我怎么觉得你都不像你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宋怀豫:“你知道当我站在医馆门口,看她侃侃而谈,熠熠生辉时在想什么吗?我脑海中闪过的是当日在衙门里,无论外界说什么她都毫不动摇,孤注一掷的样子,是她面对长公主的询问,对内心yu望的坦诚,对疾病的同身受。和待在宋家后院时不一样,在说到医学的那一刻她在发光。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合该如此,本该如此。知音,那一刻二哥生平第一次、内心一直压抑的东西破壳而出。她那么美好,而我却连父亲和哥哥,连你都说服不了。至少在我能解决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至少在我能独立于宋家顶天立地,在我能保护她,能确保光明正大以正妻之礼求娶之前,我不该打扰她。”
宋怀豫笑了笑,拉开宋知音的手:“以前你不总在嘴边念叨谁说女子不如男,说我古板教条过于孤高吗?”
“我……”宋知音被这话哽了一下,“那你是我二哥,我当然是偏心你了。小表妹如果成了我二嫂,成了家人,我以后自然也会偏心她。”
宋怀豫:“那就现在开始偏心她,她是你二哥心悦之人。”
日光从窗棱偏过,拂在宋知音发间的蝴蝶发钗上,蝴蝶翅膀微微颤动,栩栩如生,挑动春去。
宋知音淡唇抿成一线,她努力扯动嘴角,笑容却似晚春残碎,“二哥,你别这样,你太认真了,认真得我有些害怕。”
……
纪平安休息了一日后,又去宋老夫人那里陪她吃了饭,宋老夫人一心礼佛不问世事,并不知道纪平安入狱之事,只听说纪平安在生日宴上得了长公主的赏识,心里也替纪平安高兴。
宋老夫人惗动着手里的佛珠,“这得了长公主的赏识是好事,但是俗话说福兮祸所依,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多,要求也多,事事都要注意,万事要小心,不可冲撞皇室。”
“是,平安知道了。”纪平安虚心受教。
宋老夫人:“长公主和皇上一母同胞,少时感情就好。唉……”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宋老夫人也忍不住心下伤感,但是既然纪平安已经走近了长公主,她还是得提一提,以免纪平安不小心说错话,走错路,害了自己。
宋老夫人道:“皇上年少时,排行第九,与长公主的母亲是先皇的淑妃。淑妃年轻时是汴京有名的才女,恃才傲物,为人孤高,不得先皇喜欢。淑妃在陛下仅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当时长公主也才十五。先皇子嗣多,争宠的就多,原本定的太子也不是如今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