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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
公良世知在江畔善因寺清修的事，不胫而走，满朝皆知。
皇帝更是隔三差五往返于京城和那善因寺中，公良世知在那儿，他便觉得这京城都空了。
任千山秋色，雨夜长宵。
再到寒梅落雪，清昼皑皑，静夜浮香……
慕容重辉总觉得，即便有这壮阔的锦绣山河，凡人所不可企及的无上地位与权力。但真正给他内心带来快乐的，是和公良世知共处的时光。
因此，他十分珍惜这每一天的日子。
西北疆的战乱不但没有平复，反而在这段日子里越演越盛，气的慕容重辉大骂派去的随军统将皆是饭桶！
自从齐佑良战死后，慕容重辉才更加深刻的理解到什么是公良世知曾说的“千军易得而良将难求”。
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后退，也不能后悔。即使硬着头皮，也只有“向前”二字而已。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如此一来，当朝皇帝更是发奋习武，钻研战略，以求统御边疆，早定风云。
善因寺中，郢庭皇宫中，皇帝房里的灯火，常常彻夜通明。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生生打断了勤政皇帝那紧凑有序的许多计划。
公良世知晕倒了。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只是一日清晨，刚晨起不久，便毫无预兆的晕厥了过去。
当日皇帝并不在善因寺中，得到消息，却马不停蹄的迎着大雪立即返回善因寺。
江畔初雪，万物肃然的拢在苍茫皑皑之中，云冷雁稀。
实在揪心！这几日他总觉得看面色那人有什么不对，但他总是拒绝自己的关照，结果……居然……
皇帝返回善因寺的时候，便顺带拎了几个太医一往，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医官在宫里待的久了，倒是一时间很不适应这雪中纵马的疾速奔波，十分吃不消，一个个等下了马，还不停的“呼呼——”大喘着气。
明明是冰冻三尺的寒冷之季，却都是一副副汗流浃背的样子。
皇帝立马于寺前，一跃下马，迅速就向那寺中公良世知的宅院走去。
这段日子，也就是公良世知和他二人住在这善因寺，从某种意义而言，这寺庙已然成为了皇帝的私家宅院。
公良世知想读书清修，他便由着他做任何喜欢的事儿，不加以干涉。
“醒了么？”
院中已经站着不少的侍从，六子更是立在门外，神色乍看上去有些不安。
皇帝匆忙走到门前，摘下浮着厚厚雪渣的长衣披风，递给了身后的随从，轻声问道。
“醒了。陛下，公良大人醒了。”
六子脸上的表情很生动，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喜悦，看着皇帝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充满了期待一样。
“怎么了？”
慕容重辉一路奔波，这脸颊上冻的通红，双手也都要僵了，怕这么进去一身寒气让公良世知受风，猛的搓了搓双手，以求十指能热乎一些。
“陛下进去不就知道了？”
六子笑，卖了个关子。这善因寺原本有一个备用的医官王予焕，已经为公良世知诊治过了。
“？”
慕容重辉和贴身侍奉自己多年的侍从并不见外，他瞟了一眼六子那神秘兮兮的表情，倒是轻笑一下，撩袍走了进去。
随来的几位太医都在门外矗着，等待皇帝召唤。
初雪轻摇，临江琼楼玉宇，恍若仙境，天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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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霁光薄开，潇洒云林。
房中暖热，公良世知面色苍白的靠在枕上，双手合拢，搭在一袭白色的锦被上。
慕容重辉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向了他。
他只觉得这是此生最好的日子。
他爱的人就这么静静的在他面前。这是他的全部世界。
公良世知的神情看起来像病又似乎没病，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
这两日慕容重辉忙于政务，耽搁了回善因寺的时间，两日不见，他却突然病倒了。
“……”
慕容重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走到他床边坐下。
他看着公良世知，公良世知也看着他。
那人的目光轻柔，有些无力，像是带着自知命数的无奈一般。
慕容重辉却无言的对着他微微一笑。
无论他怎么了，自己都会守着他。一如誓言般，永远守着他。
“陛下……”王予焕在床边叩首，对着慕容重辉不敢有隐瞒。
皇帝也不看他的臣子，目光完全只是落在公良世知身上，静等着他说。
“公良大人……”王予焕话到口边，却不知该如何说。上上下下喘着气反复了几次，却似乎还是难挨的咽了下去。
慕容重辉见他这副无用的样子，便一挥手让他先下去。
王予焕简直求之不得，一溜烟儿就退了出去。
慕容重辉凝视着公良世知，忽然之间，他就感知到了什么……
他见过父皇孕育重郗的时候。
此情此景，他并不陌生……
人生中，有些场合与境遇，总是出奇的相似。
爱，是灯。
慕容重辉轻轻的前倾过身子，双手抚摸着公良世知的腰，将他的头完全贴在了他的腹部上。
世知……，这是真的么？！
他心头千百万次狂喜的唤叹着，却生生感动的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真的么……？！
朕怎么可以如此幸运……？！
他想着想着，才发觉其实这消息，公良世知早就知道了。他的医术向来超于许多医官，没有理由会不知道自己身子的变化。
而他还是选择……将孩子留了下来……？！
若真如此，那只能说明，他亦是爱自己的。
心头这一念升起，慕容重辉顿时就热泪盈眶了，他贴着公良世知的腹部，就这么静静无言的任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来。
公良世知见这帝王如此动情，倒也并非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这本不应该是自己的命运……
不是么……？
“我有孕了。”
公良世知轻声道。像一个事外之人一般，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
“好”慕容重辉哽咽半响，不知说什么，只是反复的道：“好……，好！”
说着，他便又一次抬起头，看向了公良世知。
他多么希望能在他脸上，也看到一丝喜悦之情，就像当年父皇那样。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人平静的出奇，也冷淡的出奇。
“生下来，世知，生下来”，慕容重辉几乎是恳求道，他双手向上，就完全扣住了公良世知拢在腹部上的双手。
公良世知看着眼前人，许久，才清冷的道：“我不杀生。”
“呵……”
慕容重辉忽然想起那一日在朝梁院，他一剑抄过了自己发鬓上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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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
这是一个连虫子都不忍杀戮的人，试问又如何会下手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世知，你怨朕是不是？”
慕容重辉摩挲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愧疚。
公良世知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来，他很清楚，但正因为清楚，回想起来才会觉得分外不堪。
这样的事实忤逆和侵犯了他的意愿，实非慕容重辉所想要。
但这心头之爱燃烧的实非人所能抑制，一切那样真实而且荒诞的发生了，不可逆转。慕容重辉也从没有想让它逆转！
公良世知淡然看着他，一语不发。
怀胎孕子，这样的事情，他亦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此生，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同样……这般……
说什么了却红尘，说什么念断俗世。
说到底……不过是荒谬的笑话罢了……
呵呵……
公良世知靠在床上，人生之中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感受到“身不由己”四个字。
“我不怨陛下，只是……怨自己这颗心罢了……”
公良世知伸出手，轻轻扫过了慕容重辉带着帝冠的黑发。
“……”
苦苦痴恋这么多年，慕容重辉终于听到一句如此温和又动人神魄的话，心潮如浪，紧紧就握住了公良世知的十指。
他终究是放不下自己。
否则，这四海无涯，仗剑江湖，他哪里不能去？
“世知……”
浮生点点，曾经两人一起走过的日子，如画一般在慕容重辉眼前映现出来。
他教自己习武，他陪着自己读书，他带着自己走遍了京城所有有趣的地方，他引着自己涉足那巍峨的山川，荡舟在浩瀚的湖泊里……
他站在最光华昌明的殿堂中，就那么一日日的看着自己，满是期许，望自己成为一任真正伟大的帝王。
慕容重辉感动的无以复加，捧着公良世知的手，吻了又吻。
公良世知没有接纳，也没有抗拒，只是随着他。
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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