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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秋闱考试开始。
许多考生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重大的考试,初初提笔的时候,手腕都在发抖。
天气寒凉,有考生生了病,在考场内咳嗽不止。
第一场考试,连世新从早上写到晚上,冷的身子一直发抖。
直到第三场考试,他看到其中试策考题的时候,全身热血沸腾。
——竟然被王右渠押对了题目!
他偷偷看过的那本文集上,竟然有一道试策题,与秋闱考试题目,一模一样。
而文集内,王右渠也做出了详细的对答,工工整整的一篇八百字八股文,纯雅通畅,朴实自然,放在任何一位考官的眼里,都将是独一无二的佳作。
连世新捏着笔,浑身都在颤抖。
他这次不是冷,而是亢奋,挣扎。
他闭上眼努力去思考,却半点没有破题的头绪,周围的考生下笔如有神。
也是……能进秋闱考场的,又哪里会是泛泛之辈。
若答得太过平庸,这一遭算是白来了,他寒窗苦读十年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迷茫中,连世新脑子里闪过许多纷杂的念头。
母亲与妹妹的处境,日渐艰难,科举三年才开一次,下一个三年,他还有钱进京赶考吗?
如果接下来的三年里,没有学费,没有路费,他不过一介秀才,将永远困在真州,情况好的话,就在真州做个教书先生,若情形不好,学生都收不到几个,又变成他父亲那个样子,堂堂秀才,连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沦落成一个酒鬼。
连世新开始觉得冷。
他太害怕,也太不想走上那条绝路。
还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念头,也从连世新脑海里闪过。
挚友王右渠素来考得不如他,可这一次王右渠却正常进了考场,既没生病,也没有遇到意外。
他起初是替王右渠开心的——在没有看到这道考题之前,他是真的为王右渠欢喜不已。
这场考试过后,大家会怎么看待他和王右渠?
——你连世新终究是不如王右渠啊!
连世新痛苦地挠着头皮,却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直到眼泪弄湿了考卷,他才有些惊慌失措。
便是他的皮破了,考卷都不能有点半点破损!
连世新连忙擦干净眼泪,提起笔作答。
他骗不了自己,他从来都是,想要在科举中脱颖而出。
从认识王右渠的时候,他便打了这个念头。
谁让造化弄人,出现这样的巧合。
他便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他要功名,他要利禄,他要地位。
反正……反正……王右渠的名声已经那样差了,即便做官,官途也不一定顺,这个官,不如他来当。
他比王右渠清白。
连世新颤抖着落笔。
开始的几行字,写的有些别扭,写着写着,他渐入佳境,不再想谁才是这篇文章真正的主人。
文集里的好文章,连世新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可能是文章太好,也可能是……他有意记住的吧。
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原因。
但分不分清,已经不重要了。
秋闱在锣声中落幕。
考生们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十了。
来的时候天是黑的,许多人出来的时候,天也是黑的。
只不过来时与去时,心情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经历一场大考,总归是好事。
贡院外有许多哭声,也有许多笑声。
还有许多没有家人陪同的考生,像迷路的幼兽,到处找自己的同窗取暖。
连世新一出来,放眼望去,考生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他在人群之中,费尽力气找到了真州考生。
到底是一个地方来的,便是从前有很深的隔阂,在一场“浩劫”结束后,大家也暂时“休战”了。
张秀才暂且不计前嫌地激动追问连世新:“连兄,你考得如何?试策答得可好?”
连世新很谦虚地笑,说:“还成还成,都写完了。”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不住炫耀了一句:“运气不错。”
真州考生们连连问道:“怎么运气不错?押对题目了?”
连世新点了点头。
真州考生们惊呼一声,各个凑到他跟前,铆足劲儿又打听他怎么答的题。
连世新背诵了几句,还很大方地说:“明儿我请大家吃酒,我把文章默出来给你看一看。”
真州秀才们纷纷道:“还等什么明天啊!今晚就去!”
连世新推辞不过,说:“那好,我回去放放东西。”
张秀才冷哼道:“你可别是回去把王右渠叫过来,大好日子,别寻晦气!”
连世新却冷静地道:“我不叫他,他有他的事。”
张秀才笑开了花,说:“不叫就对了,他那人最扫兴不过!”
大家约好了时间,各自回去放东西。
连世新放完东西就去了约定的酒楼。
王右渠独自回来的,他看到院子里堆放着连世新来不及放进屋的东西,沉默着自己回了屋子,洗漱休息。
连世新回家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
王右渠出来接他。
连世新顶着一张通红的醉脸,勾着王右渠肩膀说:“张春生那个狗东西,灌我酒,右渠,我喝、喝回去了!他比我图吐的厉害!他要再给你脸子看,我还、还跟他喝!”
王右渠把人送回屋里,扶到床上才回屋休息。
如果秋闱考中了,他们今年还要在京城过冬,准备来年的春闱。
明天他打算去提前置办过冬的东西,早买便宜,赶着正时候再买,就贵了。
连世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起身抄起一柄铜镜,在月色下照了照。
八月初十的月亮不够圆,但还挺亮的,他将自己的脸看得很明白,那是一张极陌生的脸,似乎不属于他,却分明就是他的脸。
中秋临近。
今年秋闱刚过,最热闹的话题就是考试取中的名单。
大街小巷,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和秋闱有关的消息。
其中有一则消息与说,连世新必中举人。
连世新在科考场上写的文章,也透漏了一些出去。
元若枝有意着邓掌柜收集消息,邓掌柜将流露出来的八股文片段,抄录好了送到了元家。
元若枝看完之后冷冷发笑。
可不正是与王右渠送给她的文集里的文章,一模一样么,除了略改几个“之乎者也”的字眼,原文几乎一动不动。
这一世,王右渠没有丢文集,他可是正常参加了科举考试!连世新怎么会还是与王右渠文章雷同呢?
元若枝让邓掌柜去联系书商,尽快将本月的《文府》刊印出来,最好赶在秋闱放榜之前。
八月十五中秋节。
元家全家齐聚,庆中秋。
元老夫人让人置办了许多焰火回来,晚上在元家前院放烟花,阖府上下的人都聚集在前院,抬头凝视夜空中绚烂的花火。
元若灵双手合十,对着迸发的流光许愿:“保佑我的意哥哥一定取中。”
元若枝问道:“……后天你就十四岁了吧?”
元若灵笑说:“是的呀,枝姐姐你也马上十五了,你的亲事什么时候定呀?”
元若枝说:“快了吧!我父亲忙过了中秋,肯定要为我费工夫了。”她的脸色淡淡的,似乎并不起兴趣。
元若灵悄声问道:“枝姐姐,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元若枝随口答了之前的想法,无非是让自己顺心如意的,可靠的,稳重的。
元若灵“噗嗤”一声笑了,趴在元若枝肩头说:“我没遇到意哥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遇到他之后,什么都不作数啦!我之前还以为自己想要个温柔的郎君,其实意哥哥也没有多温柔,但是我就喜欢他。”
元若枝笑看着天上的火树银花。
真的很美,就像琉璃彩云一样。
中秋之后,礼部完成了弥封、誊录、对读等程序,所有考生的试卷,现都交到了主考官与同考官的手里。
考官们从试卷出题之前,就全部被严加看管在礼部,在出成绩前,不得离开半步。
聂延璋例外,他监督考卷评阅,所以只在评阅的那段日子里,才待在礼部。
浩大的海选过后,考官们从浩瀚文海里找出了明珠。
能入选的文章,一定都是上乘之作无疑。
但……试策考卷里,竟然两篇文章大段雷同!
考官们先集合着私下商议此事。
有人猜测道:“仅仅只是有两人考卷雷同,且这两人并不在一个考场,绝不是考试中间作弊,事情肯定是考试之前发生的。”
科举抄检之严,连一个字都带不进来,作弊太难了,雷同的考卷里,一定有巧合的成分。
历年来,考生押对题目,侥幸取中的情况,屡见不鲜,县试府试之中尤其多,只不过秋闱之中少见,倒也不是没有。
资历稍年轻的考官问道:“那……是都取,还是都不取?”
一位考官年纪比较大,抒发了自己的看法:“这两篇,本都是诸位同僚建议取为魁首的,若此两人经义、‘四书’义与试论都答得一样好,难道今年京城出两个解元吗?”
“呵呵,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谁也不可能真的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连主考官也拿不定主意。
此事可大可小。
他道:“奏禀太子吧!”
聂延璋在礼部衙署里浏览了两篇考卷,他讥笑道:“雷同的部分,足有三百字,诸位莫不是以为,这是巧合?”
考官们连连拜道:“太子息怒。”
聂延璋起身,驾驭一身龙威,严厉地道:“严查。抄袭者,革为庶民,永不录用。”
事情传到建兴帝耳中,他想起聂延璋也是考官,便让他着手去查。
到底挂着太子的名头,该聂延璋做的事,他不会束缚聂延璋。
聂延璋查案的法子,与旁人不同。
完全不怕事儿大。
元若枝听说聂延璋在查秋闱抄袭案,就知道连世新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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